江琴原本隻是想著出來閑逛,碰碰運氣罷了,沒想到真就這麽好運,恰好就遇到做“大好事”博得兄長好感的時機。

湖中那個小孩落水後,沒幾下工夫便不見動靜。

江琴想到方才過來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街頭乞兒,衣不蔽體,回想起自己從前朝不保夕的艱難時日,仿佛此刻的胃都突然回憶起饑餓的燒灼來。

這讓他更加堅定要討好養兄江楓的念頭。

隻有偽裝成江楓希望他成為的樣子,他才能繼續享受如今得到的一切,他才有機會攀上一個街頭乞兒本不該踏上的——野望之路!

他想成就一番大事業,成為人上人。到那時,就輪到別人仰仗他的鼻息過活。

為實現最終的野望,他所要付出的就是決心、耐心與眼前他該表現出來的“善心”。

江琴邁開腿,飛快跑到河邊小孩掉下去的位置,邊脫自己的衣服,邊對傻住了的其餘孩童說道:“他掉下去了,如果不是我去救他,他就要死了。你們快去找大人來!”

那些孩童“哇”的一聲哭出來,哭聲此起彼伏,哭得江琴煩躁。

但他還是“耐心”地催促他們:“快去找大人!”

眼見那些孩童陸陸續續就要往四下散開,回去找大人,江琴這才丟開脫下的衣物,**著上身“撲通”跳進水裏。

明明還是夏末的尾巴,空氣中分明還很是燥熱,然而江琴的身體瞬間浸入這河水,卻覺得一股子透涼淹沒了自己。

他抖了一個激靈,鎮定心神,在水下睜開了雙眼,搜尋那落水孩童的身影。

河水並不清澈,他努力仔細找尋。

綠色的視野中終於發現那個小小的身影,上下無依地懸浮在水下,隨波而流。

江琴出水透了個氣,做好準備,深吸一口氣憋住,猛一下紮入水中,朝著那孩童的位置遊去。

耳中回響著“汩汩”、“嘩嘩”的水聲,此刻上下四方的渾濁包裹住他。

他奮力劃動四肢往那個小小的身影遊去。

那已經不是一個普普通通隨處可見、隻是運道不好的皮孩子了。

在他眼中,那是他野望之路的伊始。

一揮長臂。

順利抓到那個孩子的腿。

他扯過那意識全無的孩童將之緊緊攬在懷中。

試了一下,這樣不行,遊泳不方便動作。

換個姿勢,將孩童扣在腋下。

這個姿勢好些了,將就能用。

他奮力劃動手腳,往水麵上遊去。

“嘩啦!”

一顆人頭破水而出。

江琴將臉露出水麵,大口喘氣呼吸。

想到手下還有個昏迷不醒的孩童,為防止孩童憋死,叫他白白做了無用功,他又將那個小孩的腦袋托舉出水麵。

但在水裏不方便動作,那個小孩不知是不是裏頭進水嗆水了,現在這處境也排不了水。

得先回到岸上再處置。

江琴打量自己現下所處的位置。

估摸距離岸邊也不算多遠。

正當他心情有些放鬆地往岸邊遊時,他忽然感受到腿腳傳導上來的異樣疼痛。

一種筋在掰扭拉扯的強烈疼痛。

他猛抽氣,壓抑忍耐那股突如其來的疼痛感。

腿腳抽筋了……

安全的河岸分明離得不遠。

可他此刻卻感覺咫尺之距,遙比天涯。

岸上沒有任何人的身影在。

那群跑走去找大人哭訴的小孩還沒能帶大人回來。

他後悔了。

這次救人不會賠上自己吧?

最近接連幾l次走大運,心想事成,太過順遂讓他心態飄飄然了。

輕而易舉被傻大好人收養,隨便走走就撞見想做的“大好事”。

難道是好運氣被消耗一空了嗎?

為什麽突然間會抽筋?

不,他有什麽錯?不過是急切了點。

他就不該做什麽愚蠢的“好人好事”。

賊老天!

你就是見不得我過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江琴心中怨恨怒吼。

體力一點一點消耗,可他卻毫無辦法解決當前麵臨的困境。

突然,他想起自己手上還緊緊抓著一個孩童許久。

我都要活不了了,你豈還能活?

江琴又後悔方才思緒混亂之中一直忘記手上還抱著這個小孩,導致自己體力白白浪費更多,等到生還時機的可能更小了。

他冷漠地盯著手上這個雙眼緊閉的孩童看了一小會兒,緊抓的手緩緩鬆開。

那逐漸遠離江琴的孩童仰麵躺在水中浮浮沉沉,居然沒有再沉下去。

江琴不懂這是為什麽。

他隻能咬緊牙關在水麵堅持著。

然而命運一如這透骨寒涼的河水一般冰冷無情。

體力終有耗盡的時刻。

意識恍惚中,他還在不甘。

不甘……他明明都被好人收養了,明明已經開始學文習武了,明明才定下人上人的野望沒多長時間……

……他真的不甘……

最後一絲冰冷的渾濁河水吞噬了他。

在皇宮外等待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接到陸炤一道回國子監的江楓麵對突如其來的噩耗,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僅僅分開一個下午,竟然就成了天人永隔、生死別離。

江楓身體一個搖晃,被陸炤與燕南天一左一右攙扶住。

“我想……看看他。”江楓難掩悲痛道。

從衙門記錄調取收養資料找來國子監的衙役自然不會反對,他正是來請這位死者的養兄去確認、收殮遺體的。

掀開那塊蓋著的白布,看清底下那張近些時日以來朝夕相處的熟悉麵孔,江楓不由閉上了眼,擋住目中閃爍的淚光。

陸炤擔憂地扶住他的胳膊:“江兄,你、你還好嗎?”

“節哀。”衙役讓出身後踟躕的一家子,對江楓三人講述了江琴英勇下水、義無反顧、舍己救人的事情經過。

那家大人低著頭左看右看,就是沒臉看江楓。

最終還是江楓低下身,對大半身體躲在大人身後的孩童露出一個柔軟而親和、還帶點憂傷的微笑:“你就是我弟弟阿琴救回來的孩子嗎?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的親長連忙將身後的孩子拉扯出來,介紹道:“這孩子叫小飛。”而後便摁著小飛一同給江楓跪下了,又是感激救命之恩,又是愧疚牽連害死了人家孩子,嘴笨的親長隻一味給江楓磕頭。

江楓輕輕歎了口氣,攙扶起那孩子與他的親長,此刻他心中悲痛難捱,卻也有對弟弟舍己救人的高潔品行而湧起的欣慰:“小飛,真是個好名字,一聽就知道來人要一飛衝天,成就大業的。阿琴他……他做得好!我替他感到驕傲。”

燕南天沉聲道:“阿琴是個好孩子,江弟你教導得很好。他沒辜負你的期盼。”

陸炤咂舌,為的本該變成背刺江楓的大反派江琴此生居然變成“舍己為人”的大善人。

也許江琴這樣的惡人,真的隻要在年少時期好好教導,品性就都能夠掰回正道上來吧。

那日將江琴遺體好好安葬後,這幾l日以來,江楓的情緒一直比較低落,俊美無儔的麵龐上時常浮現出憂傷。

陸炤想在這樣悲痛下去,心理問題恐怕會影響到生理健康,於是就想開導開導他,或是幫助他將情緒發泄出來。

剛好這天是休沐日。

子瞻兩兄弟邀請他們一道去蘇家郊外的園子裏,也不是什麽太過熱鬧嘈雜的活動,就是吃吃喝喝,觀賞花草樹木。

伯安與存中都要回家陪陪家裏人,隻能約下次再去。

陸炤當即就給應下了。

當天三人一並抵達蘇家園子時,叩開大門,子瞻兄弟欣然相迎。

忽然,陸炤好似看到一個陌生的羸弱少年郎:“敢問這位是?”

子瞻拉過身邊少年郎給友人們介紹:“這是我們家遠房的小堂弟,蘇夢枕。他自小體弱多病,卻聰穎靈慧,可討人喜歡了!”

蘇夢枕是蘇家的遠房親戚,父親死後被蘇洵接到家中養,自小體弱多病,好在後來習武強身健體,有內力支撐,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勉強有所改善。前兩天,他剛剛從小寒山派師父紅袖神尼那裏回來,就被慈祥的蘇母逮住關切念叨。

為逃避嘮叨,他這才拖著不適的身體,躲進堂兄們在城郊的園子裏圖一刻清淨。

蘇夢枕以真氣壓製體內的病灶,輕輕咳嗽,而後緩緩露出一個乖巧的淺笑。

陸炤:哇!年紀輕輕的小夢枕!

大家賞賞花啊、喝喝小酒啊的,陸炤這個不太敢讓自己喝酒的,就是怕自己酒後亂發瘋,所以隻堅決滴酒不碰的理念,而他還能顧得上吃吃喝喝,還用少年蘇夢枕下飯,賊拉香!

看的蘇夢枕頻頻回看過來。

陸炤露齒回以善意笑容。

蘇夢枕隻好一臉莫名其妙地轉回頭去,繼續討論。

酒意微醺之際,子瞻子由與夢枕都開始舉杯相和、吟詩作對了。

吟詩作對,陸炤這個就更不可了。

他連《笠翁對韻》都沒背下來,什麽平仄、詩詞格式的,他更是不清楚了。

燕南天顯然與他水平相仿,抱著劍看似沉穩如山嶽,實則眼神放空,什麽詩詞都沒入腦。

江楓有點底子,不過比起子瞻、子由兩位的水準,那可就相差過遠了。

是以,他其實也有點應付不太來。

燕南天陪著江楓入林子裏去走走,散散心。

子瞻飲下杯中殘酒,摸摸酒壺道:“放心——那後山雖沒整個圈起來,但這地界不出虎狼熊豹的,安全得很!”

結果他倆回來的時候,江楓懷裏居然多出了一個人!

那人安安靜靜蜷縮在他懷抱中,一聲不吭,直低著頭不看人,

江楓抱著那個受了傷的少年,憐惜地對大家介紹道:“這孩子叫狄飛驚,我打算收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