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茶樓,座無虛席,人聲鼎沸。
“那就是鬥篷生?”
“錢姐姐你看那昭安伯,果然長相不同常人!”
“……真不是妖怪嗎?那個眼睛怎麽長的……”
“今天有說要講什麽嗎?講老故事,還是新說書來著?”
……
“安靜!安靜——”每層樓都有夥計負責平息喧鬧。
幾經艱難,才使得當場大聲吵嚷的聲音逐漸停歇,隻留有眾人小聲交談的聲音。
竊竊私語的情況是真無法避免的。
茶樓管事快步走上一層中央高台的梯子,恭敬對高台上閑坐等待的人道:“昭安伯,當下這般可否?”
靠在椅背上發呆的陸炤這才回神:“好了?那行,就這樣吧。”
茶樓管事沒有下去,而是安靜地站到側後方,目光敬畏地看向那位昭安伯。
陸炤這次說書,一回生,二回熟了,雖然說書技巧仍然沒多少長進,但是他膽量臉皮是有所長進了。
“廢話不多說,前言不再贅述。”直接開講。
“今日要講的是,想成為劍客的少年人。”
劍客……
近來江湖中因著紫禁之巔的劍客對決風起雲湧,無數大小劍客自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山林市井匯聚至京城,此刻茶樓中便有聞訊而來的好些劍客。
二樓有一桌老人、青年、幼童二人的組合,便是一道來聽故事的李觀魚、帶著幕籬的西門吹雪與小慕容惜生。
李觀魚和氣地招呼夥計上茶點,笑得眼尾皺出幾道深深的紋路:“小惜生吃點什麽?平日裏愛喝什麽茶飲?果子飲怎麽樣?甜滋滋的。”
茶博士端著一張喜氣的笑麵過來,見這桌有帶著幕籬的小女孩,便道:“茉莉等諸多花茶倒是清香可口,向來頗受歡迎。幾位若是不喜苦澀,倒是可以一試。”
“那便上一壺茉莉花茶吧。”小慕容惜生隨口點道。
茶博士又道:“糕點是要配些什麽呢?糕點雖然都不是出自我們樓中,卻也都是每日清晨自京中各大糕餅店購來的。東城的福記,南城的珍品坊,西城的波斯窯,北城的合芳齋,幾位口味偏向如何,都可滿足!”
“有合芳齋?那就合芳齋的糕餅吧!”小慕容惜生看了眼邊上的西門吹雪。
先前西門叔叔給帶的糕餅就是出自合芳齋的,味道還不錯。
西門吹雪的聲音如一道雪山上流淌下來的清涼溪水,自幕籬長長的輕紗後麵傳出:“隻上幾樣梅字號便罷,配得茉莉茶。”
“客官對茶了解老道啊!好嘞,幾位且稍等。”茶博士略微吹捧,記下這桌的點單,笑盈盈離開。
小慕容惜生坐在靠背高椅上,視線正好投出二樓欄杆,落到欄杆外那比二樓低不了太多的高台上:“那就是說書人嗎?”
“嗯。”
“他拿過劍嗎?”
“嗯。”
“他用得如何?”
“能用,但不必要。”
“這樣啊……”
李觀魚笑眯眯的,視線掃過二層大茶樓上下,在一層大堂毫不停頓,在二層一圈偶爾略略停頓,在二層卻是連著逡巡兩二圈,最後才收回,落到同桌正在對話的一大一小上:“好啦,說書人開始講故事咯。”
“劍,乃是百兵之君也。”
“上至國朝禮器,下至江湖凶器,都可見其形影。”
“諸多門派所傳技藝,也多有劍訣、劍法。”
“這個故事中,最初的故事便發生在一個武林劍派。”
“該派中所傳劍法雖並非什麽招式精妙周密至極、遠勝其他門派劍法的秘訣,但這看似平平無奇的劍法所傳的門派,卻每隔數十載,必出一位大器晚成的劍客,端方穩重,正氣坦然,武林中人無不敬服。”
武林劍派。
一樓大堂裏坐了好些江湖人,其中便有五嶽劍派的弟子,聽到這回說書要提到劍派,相互之間便打量起來。
峨眉劍派這邊兩桌坐著二英四秀。
葉秀珠的身體往大師姐身後縮了縮,問道:“我們峨眉劍派可招惹過鬥篷生?”
隔壁桌的張英風安慰道:“二師妹莫怕,我們峨眉劍派一向行的端,坐的正,想來即使昭安伯若真提及峨眉,也不會是什麽壞事。”
嚴人英的指尖敲敲小茶盞,發出清脆的輕響:“說不定是那頭的華山派。”
“看見了,君子劍與華山玉女都到了。華山派居然也來看劍客決戰,華山派不是氣宗獨大,不屑劍宗麽?而今怎麽不夫妻雙雙把家還呢?”蘇少英很是看不上華山派的劍法。
他覺著華山派的劍法著實平平,全靠深厚內力對決,著實沒有身為劍派的自覺,竟然還有臉與其餘幾家合稱五嶽“劍派”。
真是可笑。
一樓大堂與其餘幾處遙遙相對之處。
嶽不群聽到故事這裏對劍派的描述,嘴角不由露出一點微笑,狀似不經意掃視過散落一樓大堂中各處的其他幾家劍派。
寧中則欣喜道:“此番昭安伯是要替我們揚名嗎?端方穩重,正氣坦然,這豈非在說號為君子劍的嶽師兄!”
嶽不群抬手按在妻子的手背上,語調平靜道:“尚未可知。我們還是先專心聽下去吧。”
“當地曾遇大災,饑饉之年,多有孤兒棄子。”
“年幼的羅家小童便被食不果腹的親長送上山門,被師門收為弟子。”
“教養他的師父摸過他的筋骨,也不失望,隻道:‘平平凡凡,無卓越根骨,好在也無重大缺陷。也恰合得我派傳承了。可,可。’”
“那時候羅家小幼童還不太能夠理解師父所言,隻聽師父為他起名‘羅玄’,便展顏喜悅了。”
“當他與同齡的師兄弟姐妹一道分得木劍用以練劍時,他也還未能夠清楚領會到師父當年所言代表著什麽。”
“直到師父傳下那套似乎平平無奇的本門劍法,他們拿起鐵劍,日複一日練習這套劍法。”
“師父總說,他們隻要勤奮努力、好好用心,便會如上一代那位行走江湖的師伯一般,大器終有所成。”
“但師兄弟姐妹們私底下卻忐忑得很。”
“有人原是奔著那位師伯的名頭來的,練過幾個月,便覺著這套劍法實在算不得什麽,有什麽心思都逐漸打消了。”
“他們道:‘這套劍法能有什麽用?隨便找個好點的劍派,都比這靠譜!’而後便打道回府,另尋他就。”
“有人受到那幫離去之人的影響,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時常便能聽見他們竊竊私語之聲:‘師伯能有所成就,會不會隻是因著師伯本就天資不凡、根骨奇佳,才會連普普通通的劍法都能練到那般境界。’”
一樓大堂。
嶽不群冷哼:“功法本就憑借著長久的堅持不懈,這些人本就資質平平,仍舊不肯腳踏實地努力,一味好高騖遠,豈能有成就的一日!”
寧中則甚為認可師兄所言,她崇拜而充滿愛意地注視她的夫君。
嶽師兄有此成熟思想,果真無愧君子劍之名,無愧華山下一代掌門之名。
二樓茶座。
小慕容惜生若有所思道:“倘若我的根骨也如羅玄一般,是不是這輩子也無法奢望劍術登堂入室?”
西門吹雪略略側身,為送茶點上桌的夥計讓開些:“或可大器晚成。誠,則成。”
李觀魚讚賞地看著這位即將於紫禁之巔決戰的劍客,有些遺憾,又十分欣慰:“小子悟性也好!就憑你這悟性與毅力,哪怕根骨不佳,終有一日你也必將劍驚天下!”
西門吹雪扣著茶盞的修長手指細微顫抖起來。
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突然從心底湧現的興奮激動衝擊著他。
他的目光越過圍著二樓一整圈圓如滿月的欄杆,接上另一邊那桌端肅正坐的白衣劍客。
那人沒有露臉。
但那通身的氣質,孤高傲然,桌上擱著一把修長的劍。
西門吹雪與那人的視線於空中對上時,他立刻便意識到那人的身份。
是他!
“許多同門似乎都逐漸認命,練劍的時候也隻是應付了事。反正即使努力了十次百次,結果也都不會改變。他們又何必自尋苦惱呢?
“羅玄卻是全心全意相信師父所言。
“師父說勤練不輟,他便夏練二伏,冬練二九下雨不停。
“但饒是他再刻苦努力,好似也隻是劍法更加爛熟,並沒有其他大的長進。
“師父因此常常在同門麵前誇讚羅玄的勤奮,勉勵眾人要同羅玄學習。
“這卻引來某些人的不滿。
“眾所周知,門派大了,弟子多了,難免出現那麽幾個門派渣滓,亂紀小人。”
二樓上扶著欄杆往下麵高台看的葉孤鴻撇撇嘴,道:“不過都是風氣不佳、管製不嚴的門派的推諉塞責之語罷了。我們武當派就精心篩選入門的弟子,嚴格教養每位弟子修身養性。如此一來,又豈會出那等敗壞門楣之事。”
“就是就是。”在場其餘武當的出家弟子與俗家弟子紛紛讚同。
而此次負責帶隊出行的武當長老木道人卻不吭一聲,隻微笑著端起小巧的茶盞優雅地輕啜一口。
“羅玄也有這樣的糟心同門。”
“又一次對練時,羅玄手中的普通鐵劍與對方那柄一看就更鋒利的寶劍相接,隻一個對碰,質量更普通的鐵劍便被削去劍尖一段,斷成兩截。”
“那小人吹了吹寶劍還未見豁口的劍鋒,故作姿態地歎道:‘羅師弟,你這劍術還得再練啊!這個月都斷幾柄劍了?門派再是依著你緊著你,也供不起這麽大的消耗吧?要不——就別練了?反正你這資質……哎喲!我這嘴,真是,心直口快了啊!多有得罪,師弟見諒啊~’”
“羅玄被這陰陽怪氣的一連串氣得麵紅耳赤,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當麵發作出來。他還記得師父常教導他們,要友愛同門,不能爭強好勝,圖惹是非。”
“可他也著實被氣得不輕,一口鬱氣淤在胸腔,仿佛被什麽陳年老泥堵住了一般,上不去,下不來。他實在無法以平常心境再麵對跟前麵目可憎的同門。”
“於是他撿起地上那段劍尖,在同門的嘲笑聲中屈辱離去。”
“身後還傳來那幾個與他不對付的同門衝他高聲道:‘師弟這就走了嗎?沒人牽著手,可不會又走丟,找不到回來的路吧——’”
“他隻覺腦袋充血,滾燙沸騰的血液自渾身湧上頭頂,整個頭顱仿佛正繃在炸裂的邊緣,隻餘一絲理智驅使著他快步離開這裏,遠遠逃離這裏。”
“不知不覺中,羅玄逃到不知哪處的林子邊,靠著粗糙的樹幹,彎下身大口喘著粗氣。滿耳的鳥叫蟲鳴實在鬧得人心煩意亂。”
“忽然他手心一疼,是那半截劍尖不小心傷了手,細密的血珠沁出手心那道傷口,逐漸連成一條鮮紅奪目的血線。”
“‘怎麽連你也要傷我!’”
“他本就滿心憋悶委屈,這便將兩手上斷成兩截的劍往地上一摔。”
“許是為的發泄,摔下的力量頗足。”
“兩截斷劍在空中閃過短暫光亮,落到地上,相碰撞擊發出清脆聲響。”
“羅玄喘著氣,突然眼前一花,就見一道白影閃至身前,俯身撿起那兩截斷劍。”
“‘誒,好可憐的劍。’”
“羅玄打眼看去,就見一位利落白衣勁裝的少年人,正心疼地捧著那兩截斷劍檢查。”
“羅玄此刻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想去好奇這個奇怪的少年是打哪來的,奇怪的打扮是怎麽回事,又為什麽這樣奇怪的態度。”
“這明明隻是一柄鐵匠鋪裏量產出來最普通、質量最一般的劍,又不是什麽神兵利器,為什麽這少年會是一副心疼可惜的模樣?”
“羅玄在想,等會兒如何再去與掌管弟子用例的師叔解釋,怎麽這回才到手沒幾天的新劍又斷了。不過這會兒他似乎又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要求助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少年嗎?”
“忽然聽那少年問道:‘我能修它嗎?’”
“羅玄又驚又喜,道:‘你會修劍?太好了!那可就拜托兄台了。在下羅玄,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少年的指尖輕輕撫摸過那柄鐵劍的劍身,頭也不抬道:‘我叫葉白。’”
張二娘不由想問:“葉少俠是鑄劍師麽?那這故事的主角是誰?這個故事中想成為劍客的少俠就是羅玄少俠吧。”
同桌的花滿樓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一位少年鑄劍師,與一位少年劍客,豈不是天造地設的摯友緣分。倘若他們能夠就此相識相交,攜手江湖,那也能夠成就一段佳話了。”
張二娘的視線落到自己的雙劍上:“結交鑄劍師麽……”
“兩位少年便一前一後——葉白這個本該不熟悉路況的外來人在前領路,羅玄這個本該熟悉門派所在山林上下的弟子緊跟在後——一道前往山下鐵匠鋪子去。”
“下山前,羅玄前去知會今日管教弟子的師叔時,師叔表情奇怪地看了眼他身後的葉白,便爽快放行,隻多叮囑一句跟牢人,盡早回來。”
“羅玄沒明白那時候師叔的奇怪反應,此時在鐵匠鋪裏,看著麵前這換了一身黑、提著大錘子就要打鐵的葉白,沒忍住問了句:‘你身後背著那麽大兩樣東西,不重嗎?’”
“葉白一臉恍然大悟,卸下那兩樣東西,頓時兩聲沉沉的悶響落至地麵,一聽那分量,絕不輕省。”
“葉白取了那兩截斷劍進到裏間去了。”
“羅玄留下為他看守那兩樣巨大的物什。”
“這是兩件又寬又長的物件,一件通體暗沉,似乎是特殊木料製作的長匣子,不知裏頭都放了什麽,另一件被光潔白淨的白布裹起,這白布的布料看起來與葉白那件白衣一樣,隻是這白布裏頭裹著的東西,看著有點像是寬大的劍?”
“可誰會用這麽寬這麽長的大劍?寬度足能與嬰孩的肩同寬。這要是豎立在地麵上,高度都能比羅玄此時的身高低不了多少。”
“倘若真有這樣一把劍,隻怕想要揮舞起來都困難。”
小慕容惜生驚歎:“真有這樣寬的大劍嗎?豈不是劍長要比我還高了?”
西門吹雪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遲疑問李老前輩道:“李伯往年對古往今來有名望的劍譜、劍客皆有研究,可曾聽聞有過這樣的劍?”
李觀魚捋著白白的長胡須咂摸了一番:“似乎……有過,不過老夫也僅聽過傳聞,卻是不曾找到過確實存在的證據,劍譜劍訣、傳人、劍,都未能找見過。倘若真有此劍,還真有人能夠執此劍,那可真是——”
小慕容惜生清脆而向往的嗓音接道:“若能一見,死而無憾!朝聞道,夕死可矣!”
那究竟會是什麽樣的劍,他們可太想見識一番了!
一樓大堂。
蘇少英道:“那就肯定不會是劍了。又或者是什麽禮器一類的劍器。總歸不是用來正經打鬥的。誰能用那樣的劍?哪怕是力能扛鼎的天生神力之人,也不必用那麽沉重笨拙的大塊板吧?”
石秀雪托腮:“我就覺得那是劍!葉少俠作為一位鑄劍師,說不定就是在巡遊天下,為那把大劍尋找合適的主人呢!”
“羅玄再是具備一個少年人會有好奇心,他也絕不會在不經主人同意的情況下,伸手去動別人的私人物品,貿然翻看別人的東西。”
“所以他頂多隻能蹲在那兩件東西邊上,耳邊聽著裏間叮叮當當急促的響聲,一邊盯著那兩間東西發呆。”
“不知過了過久,放空心神的他被葉白喚醒,欣喜地接過一柄嶄新的劍。”
“可這柄劍——除了劍柄,劍身的形態與先前天差地別!”
“‘這、這不是我的劍!’”
“‘這就是剛剛那柄斷掉的劍打造的啊。’葉白信誓旦旦道,‘我隻略略調整了一下,這種形態其實才更適合這柄劍本身的材質。這樣質量會比原先更好一點。’”
“羅玄扶額道:‘可如此一來,這劍就不再適合我派的用劍習慣和劍法招式了啊!’”
“葉白這才呆呆道:‘對哦!’他想了想,打開那個長長的匣子,露出裏頭一大摞精心收拾妥帖的劍。”
“那些劍各式各樣,幾乎都是神兵寶器,看得人眼熱。”
這樣多的寶貝,聽得一眾用劍的武林人士也都眼熱。
嵩山派的弟子下意識吞咽唾沫,喃喃道:“那麽多寶劍……”
峨眉劍派這桌,孫秀青也是深深吸氣:“果真是一位天才少年鑄劍師麽?那些寶劍難不成都是他的傑作?”
張英風感慨道:“若能與那樣一位少年天才鑄劍師交好,豈不是能為執劍者量身打造一口契合無比的好劍!”
蘇少英故作不在意道:“那都是外物。劍術才是唯一該關注的。”
石秀雪才不理會某人酸溜溜的心情,托著腮與師兄師姐們一道暢想豔羨起來。
“葉白嘴裏念叨著‘用劍習慣’與‘劍法招式’,從那一大堆寶劍裏頭扒拉出來一把劍。”
“羅玄接過這把劍,這把劍雖然被與那些寶劍收到一處,卻看起來普普通通,毫無特殊之處。”
“那麽多上佳的寶劍之中,竟然特意挑給他這樣一把平凡的劍。”
“他不由聯想到往日裏總愛欺負自己、羞辱自己的幾個同門小人。他們總是仗著劍更鋒利、更結實在對練中砍斷他的普通鐵劍。”
“原來這個葉白也是那種樂於看人笑話的小人麽……”
怎會如此?
底下聽眾們竊竊私語起來,嗡嗡作鳴。
“那個葉白原來竟是個壞水肚腸的麽?”
“這不是瞧不起人麽!”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嵩山派弟子們聽著周圍傳來的那些激烈忿恨的言辭,紛紛看向左冷禪師兄。
左冷禪也不是很有把握,不太確定道:“或有轉機?如此一位可為上佳助力的鑄劍師,倘若交惡,也是損失。”
“也是,左師兄說得對!這其中許是有什麽誤會呢?不然好好的大幫手沒了,多虧啊!”嵩山派弟子們頗為認同左師兄的判斷。
“羅玄心中有點酸澀,輕聲道:‘我這樣的平凡根骨,也隻適合這種這種最常見款式的普通鐵劍吧。’”
“葉白居然也附和道:‘確實如此,你的確更適合這種劍。這種材質也更適合這種形態。恰如其分。’”
“外頭突然響起一道怪裏怪氣的聲音:‘毫無天賦的渣滓可不就該配隨處可見的貨色,哪裏能沾手好劍呢?’”
“羅玄厭惡地閉了閉眼,深深吸氣,但還是在那些人進來前,幫葉白將長匣子蓋上了。”
“如此之多的寶劍隨意外露,隻怕要招來禍事。”
衡山派也坐在一樓大堂中。
劉正風是個樂觀性子,胳膊肘子捅了捅師兄:“師兄師兄,這羅少俠雖然年少,性子卻著實不錯!麵對小人之時,自己仍然堅守本心,從善而行。人品端正,心性上佳,若我們也能收到這樣乖順的弟子就好啦。”
莫大師兄卻是個悲觀性子,幽幽歎息:“談何容易。多少個不肖敗類之中,才能尋摸出那麽一個羅玄。瞧他還幾次差點被欺壓得偏了性情。倒不曉得這孩子能夠堅持到什麽時候……”
“‘哎喲,羅師弟那柄劍修好了嗎?可別再那麽脆弱了噢。’果然又是那幾個同他過不去的同門,個個拿著自己的各式寶劍在他眼前炫耀,貶低他,‘羅師弟可要再努力呀!這麽個窩囊樣兒下去,一、輩、子都隻能用山腳下鐵匠鋪裏打造出的貨色。’”
“類似的話,他都聽慣了。”
“他也不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受到半點皮肉損傷,隻有對練時候的斷劍,與言語攻擊,哪怕師長也不會大張旗鼓對此做什麽。麵對這些人‘點到為止’的欺淩,除了忍耐,默默更努力地練劍以盼來日有機會翻盤,他實在無可奈何。”
“葉白突然出聲道:‘你們手中這些劍都不適合你們用。你們也該用他這種劍才好。’”
咦?這個葉白剛剛不還欺負羅玄麽?
這會兒怎麽突然又站出來幫羅玄了?
葉白到底好的壞的?
劉正風欣慰道:“師兄師兄,葉少俠果然也是個好孩子!他與羅少俠之間,定然是有什麽誤會的吧。”
莫大師兄摩挲著懷裏的胡琴,手癢得很,隻想不管不顧,當眾拉一曲淒迷幽怨的胡琴曲。
但他還是再二忍耐,不肯大庭廣眾之下被認為失態,丟了衡山派的臉麵。
“這話顯然激怒了小人。”
“為首那個叱罵了聲,便揮舞著寶劍衝過來,要給這個膽敢諷刺他們的小子點顏色瞧瞧!”
“羅玄慌忙站到葉白身前持劍護著,他知道跟前這個囂張跋扈的同門次次都能逼著他對砍,以致他次次斷劍,這個同門劍術也是不差的,到底有兩把刷子。”
“‘要比試嗎?這麽突然。’葉白一臉莫名,順手撿起地上那柄‘修好’的斷劍。”
“眼看同門就要衝到身前,羅玄都準備好遞出劍鋒了。”
“隻眼角餘光見頸側掠出一道銀光。”
“劍光一閃,寶劍脫手飛出,越過羅玄頭頂,被他身後葉白伸出的另一隻手輕鬆接住。”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這場可笑的對決便在刹那之間結束了。”
“葉白用一種欣賞的眼神細細端詳這柄寶劍,認真道:‘這柄劍果然不適合你。你的劍法招式該用羅玄手上那種樣式的劍。不過看你出劍的習慣,你該用蛇劍的。唔——可能暗器會比劍更適合你。’”
“小人深覺受辱,大怒:‘你、你!’可他此時兩手空空,再不敢上前。”
“在場的人都被葉白這一手鎮住了。”
在場的聽眾也大多都被這一手鎮住了。
隻是劍光一閃,寶劍脫手而出,再無其餘繁冗贅述。
一位劍術卓絕的少年劍客之姿盡顯!
這莫非不止是一位年少天才的鑄劍師,竟然還是一位不世出的少年劍客嗎?
這是何等驚才絕豔的天資!
上天的寵兒也不過如此了。
“隔著一個人出劍,要快到隻見一道劍光,兩口劍都毫發無損,隻對手的寶劍脫手飛出,還要飛到自己手裏……”寧中則懷疑這樣的劍術,華山派滿門上下都不具備,畢竟劍宗已絕,而今的氣宗在劍術方麵根本沒有什麽長處。
嶽不群麵色凝重:“擊敗幾個不學無術的小嘍囉並非難事,練快劍也不是不可,擊飛對手的寶劍——倘若隻是麵對劍術平平之人,我也勉強能夠做到。可對葉白的一連串形容描述,隻怕他絕不簡單!”
二樓處。
小慕容惜生“哇”了一聲:“原來葉白也是劍客!”
李觀魚撫掌:“好一個出劍利落的小子!舉重若輕,化繁為簡,出招靈巧,留有餘地。不錯,不錯。”
西門吹雪眼睛一動,終於有點興致了。
葉白是誰?此時此刻在哪?他而今成長得如何?
可否,與他一戰!
“另幾個同門舉著寶劍也再不敢上前,腳步躊躇,拉了拉那領頭的,退縮之意盡顯。”
“那領頭的最終也隻能色厲內荏地放句不過腦的狠話,便與同夥灰溜溜退去。”
“葉白迷茫地端著那柄寶劍,看向他們離去的背影:‘他們這就都走了?那這柄劍他還要嗎?’”
石秀雪“噗嗤”笑出聲:“這個葉少俠,怎麽聽上去有點呆呆愣愣的。”
“羅玄的視線根本無法從少年身上移開,眼中異彩連連,心中激**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情緒。”
“他看著葉白手上那柄砍斷他好幾柄劍的寶劍,與那柄重鑄前在他手中斷掉的鐵劍,心想,原來這看似普通的劍,在此人手中,卻能輕而易舉擊敗寶劍。”
“羅玄忍不住問道:‘是以,勝負不在其他,隻看執劍之人本身麽?’”
“葉白回他一個疑惑的眼神:‘那自然是看綜合起來的情況啊!劍,執劍之人,劍法,諸多因素都會對比試過程與結果起到影響的。’”
“羅玄就想,那葉白剛剛用差些的劍輕而易舉擊敗拿著寶劍的人,還隨手便繳獲了寶劍,這豈不是說明葉白此人劍術高超?還是說他看不清的出劍瞬間,葉白其實用了什麽精妙絕倫的劍法?”
“葉白掀開長匣子,取出一塊布來,愛惜地輕輕擦拭那柄寶劍,一邊還道:‘這麽好的劍,他不適合也可以贈予適合的親朋呀,怎麽就將它拋棄了呢?劍無主,空積塵,多可憐呀!’”
“羅玄此時才發現這少年雖然看似嘴毒,但實際上說的都是真心實意的想法,並沒有多少彎彎繞繞的心思。天然至此、誠懇到一根直筋的人還真是少見。”
“羅玄握緊手中那柄葉白所贈的劍,此刻已不再失落,他突然很想與葉白這樣簡單友善的同齡人成為好朋友。”
劉正風明明還隻是個中青年人,卻已然熟練地為年輕人們的成長而感到欣慰了:“師兄師兄,羅少俠與葉少俠之間的誤會解開了。果真都是好孩子啊!”
莫大師兄懷裏的胡琴,琴弓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搭在弦上了。
差一點點,就將有一支淒幽哀婉的樂曲飄**進說書人的故事中去。
劉正風默默摁住了師兄的弓與弦。
忍住啊師兄!
“葉白將新獲得的寶劍收拾妥當,放入長匣子中,再將那兩樣沉重而巨大的物什背上。”
“回門派的山路上,羅玄沒話找話與葉白閑聊:‘其實當初師父發給我們這製式劍的時候也說過,我們這派的弟子,基本都更適合勤學苦練,日日不輟,終有一日,說不定有機會如師伯那般大器晚成。’”
“葉白走在上山的小道上,背上那兩件重物似乎絲毫不會影響到他的輕盈步伐。他聞言讚同地點點頭:‘你師父說得對,你們門派傳承的這套劍法就適合這種樣式的劍,你們同門這些弟子也大多都適合這種製式的劍。’”
“葉白又想起什麽,問道:‘那方才,你那幾個師兄弟的寶劍都是哪裏來的?也是你師父給他們發的嗎?那些都不合適他們的。’”
“羅玄垂首低聲道:‘他們家境好,叫家裏給買的。那些寶劍確實質量更好,好幾次對練,我的劍在兩兵相接時都會被砍斷。’”
“葉白還是不客氣的直白言語:‘執劍人要懂自己的劍。你知道硬碰硬會斷,就別對砍。你學了劍法的呀。’”
李觀魚笑眯眯地點評道:“話糙理不糙。運用所學,靈活應對,揚長避短,才是取勝之道。”
李觀魚將笨拙的葉白所希望表達的意思拆分解析出來。隻這麽一句簡單的重述轉達,故事中葉白想告知羅玄的道理一下子更為清晰明白了。
小慕容惜生抱拳,鄭重道:“謝師父教誨!”
“羅玄恍然大悟,自己這是走錯了岔路,陷入死胡同裏去了。”
“就如葉白所說,對決時,執劍之人才應該是目標,他怎麽想著如何去擊敗一柄寶劍呢?他該想著如何運用自己的劍術、身法、智慧,去擊敗那位手執寶劍的人!”
“葉白從來沒有嘲諷別人的念頭,聽與說都不沾半點弦外之音。他怎麽想,便如何說。直白透徹,清可見底。”
“羅玄欽佩葉白的能力,又敬服他的坦誠,感激他的指點。”
“羅玄不由道:‘葉兄真是一位劍術高超、人品可靠的劍客!’”
“葉白一愣,輕快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羅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轉身看向低下頭顯得很失落的葉白。”
“就聽見這位剛剛才一劍驚天的葉白說:‘我、我還不算個劍客呢……’”
不算劍客??
聽眾們滿頭霧水。
不是、葉少俠您不是劍法高超,連劍派的弟子都能隨手一招輕鬆擊敗嗎?
怎麽就不算劍客了?
這都算不上一位劍客,那資質、劍術都更平庸得多的武林眾人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