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夜子時,洛陽城外荊紫山。
峨眉劍派的大師姐馬秀真的手搭在劍柄上,走在曲折的山道上。
月亮今晚隱去一線,不再圓滿,卻還是揮灑下明淨通透的月光,落到山林,落到山道上,為上山之人照亮前路。
她忽然腳步一頓。
因為前方有個人影。
馬秀真快步走過去,卻為節省內力,並不運用輕功。
她接近了那道人影,也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麵容與服飾。
“原來是子虛劍派烏有先生的高徒,久仰。在下峨眉劍派馬秀真。”
“三英四秀!在下盧壬嘉,請指教——”
兩劍出鞘之嗡鳴聲。
兩劍出招之劍嘯聲。
兩劍相擊之金屬碰撞聲。
“鏘——”
一番你來我往的苦戰後,馬秀真成功擊敗這位對手盧壬嘉。
盧壬嘉咬牙扶著劍,滿臉都是不甘心,可他最終還是認清了自己技不如人的現實,神情落寞地轉身沿著山道往山下走去。
馬秀真看著那位手下敗將離去的背影,挽了個劍花,甩去劍上血痕,收劍入鞘。
不知她的師妹們與師兄弟們現在走到哪裏了。
今晚子時,荊紫山腳下,天下劍客雲集至此。決心參與此番論劍的眾劍客確立了此次荊山論劍的粗略規則。大致就是:眾劍客從四麵八方進入荊紫山,自山腳起向上而行。途中兩兩捉對,拔劍對決。中途敗者則退下山去,勝者則上山一段,一直勝利那便最終能夠登上山頂,參與最後的荊山論劍。
如此一來,荊紫山巔的對決便隻有成功登上山頂的劍客才有資格一觀。
這條規則還是出於限製觀者人數,以防過多人觀戰,影響到精彩的巔峰對決。
於是峨眉劍派的刀劍雙絕獨孤一鶴與三英四秀都各自挑選了上山方向,踏上了相對獨立的上山之路。
馬秀真一路打上來,遇到過好些江湖中或名聲煊赫、或寂寂無名的用劍之人。這麽多場對決下來,她覺得自己在劍法的認知、見識、經驗等方麵都有所長進,即使她此次沒能登上山頂,她也已經覺得受益匪淺了。
不過她心中還是懷揣著幾分僥幸與期待。
萬一呢,萬一她就是走了大運,一路碰上的對手都被她成功擊敗,她就能成功登上荊紫山頂,親眼見證山巔的那一場場令人憧憬向往的決戰,那一定會令觀者此生難忘!
馬秀真握拳深深吸氣,繼續沿著山道往山上走去。
荊紫山山腳下,等候在此的除了退敗下山的劍客們,還有一眾不用劍的江湖客。
好些人伸長脖子往山道上瞅,巴望著再多獲知些許山上的最新情況。途中陸續有人退下山來,總會引發一陣**。
“哎、來了來了!終於又有人下來了!”
山道上那處拐角出現了一道身影,款款走下來。
眾人擠擠攘攘一擁而上,湊到這位下山來的劍客身周。
“這位女俠遠遠一見便覺得氣度非凡,下來一瞧,果然是峨眉劍派的四秀之首!”
“不愧是獨孤老前輩的高徒,堅持到這時候才下山,莫不是差點便登了頂!”
“馬女俠,上麵如今到底什麽境況,您可否告知些訊息,好叫上不去論劍山峰的我等解一解心焦?”
“對啊對啊!山上現在如何了?是否已經有人在山巔打起來了?”
“要我說,無論如何,武當長老木道人肯定能上山頂!無非是早晚,片刻時間之差。”
“那在下覺得,峨眉的獨孤老前輩刀劍雙絕,冠絕一時,肯定也已經在山頂等候對手了。”
“俺不曉得旁人,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兩人,鐵定是要選對方打一場的。”
“哼哼!那是你們不知道,方才小生在山上遇到了何等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她雙劍一動,猶如天上神女翩翩起舞。招招動人,招招淩厲,打得小生潰不成軍……”
“哎哎哎、快看,又有人退下來了!”
……
在荊紫山巔,山腳下眾人望眼欲穿之地,經過一夜的登山之路,站在山頂往山外看去,天際遙現微光。
到達這裏後的劍客都先尋了個空處,或盤膝石上,或倚靠老樁,或立於樹頂枝梢,或隨地一趟,臥於草叢中,等候心儀的對手。
一些劍客挑挑揀揀,陸續選中了自己的目標,一道前往開闊平坦的區域打上一場。
也甚或有隨心所欲、瀟灑恣意的,兩人一對上眼,不顧當下的場地是否合宜,是否可能受到影響,是否可能殃及池魚,兩劍出鞘,當即便是一局傾盡自我的“論道”。
有所收獲的劍客們心滿意足地下了山去。
最後留下的幾人裏,西門吹雪終於等到了與葉孤城一戰的時機;燕南天的視線在木道人與獨孤一鶴兩位老前輩之間來回遊弋,最終走向了木道人;張三娘看看剩下三人,遙向慈和端正的獨孤一鶴抱拳以禮。
此外,餘下兩位驚才絕豔的天之驕子竟然落了空。
方應看有些不愉地從張三娘那方向收回視線,轉眼就瞧見與他一樣,都是被“挑剩下”的狐裘公子,一眼過去就見到他細皮嫩肉的小身板,看起來就不能打。
嘖……
宮九眨巴眨巴清澈無辜的眼眸,欣賞起方小侯爺毫不遮掩釋放而來的惡劣殺意。
荊紫山下無法參與觀戰的眾人等待了十來日,仍偶爾有劍客從山頂陸續下來。
隻是他們等著等著,卻遲遲沒從這些劍客那裏獲知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決鬥誰輸誰贏。
“他們怎麽還不打起來?”粗魯的地頭幫幫主撐著大開的胯骨,很是煩躁的樣子。
他的死對手叼著根草莖嗤笑:“你急什麽?遲點開打,你下的賭注還能多留在你手上一會兒。等你押的西門吹雪打輸了,那塊地盤可就歸老子了!”
“放你丫的狗屁!西門吹雪鐵定把葉孤城打得落花流水,你那地盤就收拾妥了,等著俺去接收吧!”
等待結果的眾人裏,著實有很大一部分都參與過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決戰的賭約。雖然原定的對決未能九月十五那夜於皇宮裏成功進行,但與之相關的那些賭約大都延續了下來。
突然,山道上兩道人影前後追逐而下,眨眼閃過眾人身邊,往遠處遁走。
眾人壓根沒來得及反應,也就幾乎沒人看清那兩人是誰。
隻有幾個眼力過人、武功高強的人幸運地看到了那兩人路過的瞬間。
陸炤揉揉眼睛:“前麵那個好像是小侯爺方應看?他居然也算劍客?還登頂了!不過他怎麽回事?被誰追得逃竄。”
陸小鳳回憶了一番自己見過的人物,也搖搖頭道:“不認識。許是方小侯爺的仇敵吧。”
可方應看的武功,得是什麽樣的年輕人才能追得他狼狽奔逃、抱頭鼠竄?
陸炤往那兩人離去的方向遠眺,卻再看不到那兩人的蹤跡。
方應看被追著到處跑,無論是進入深山老林,還是鑽進擁擠的人群,卻怎麽也甩不掉身後這個家夥。
身後那個狐裘華服的公子哥好似野貓追逐耗子,鍥而不舍,還帶著些許玩樂的心思:“方小侯爺,你別跑呀~我們再打一打——你再打一打我,我絕不還手!”
“住嘴!”方應看於是黑著臉再次跑出京城。
他再是個愛磋磨人的變態,也是個單單隻好女色的變態,宮九這種愛受磋磨的來者不拒的變態,他是真的接受不能。
實在甩不脫,他就打算找去養父方巨俠那裏避避了。
荊紫之巔論劍的最後一批劍客也陸陸續續下來了。
兩位仙風道骨的劍客老前輩也下山來了。
木道人下山後臉色不太好,隻說劍道後繼有人,便匆匆離開,
獨孤一鶴下山後先與弟子們三英四秀報平安,而後與李觀魚及其帶在身邊的這個小徒弟有幾句寒暄。
李觀魚老前輩這次沒有上山,倒是帶了小徒兒慕容惜生來湊這個熱鬧,認認人,長長見識。
小慕容惜生聰穎伶俐,獨孤一鶴見到她就想起自己那些徒弟們小時候的模樣,更是心軟憐愛。
小慕容惜生有些擔憂地問起上麵的情況:“西門叔叔會不會受到很嚴重的傷呢?那我們什麽時候才可以上去接他送醫?萬一傷勢太重,我們趕不及怎麽辦呀!”
獨孤一鶴寬慰這個小姑娘道:“山頂其實備有神醫,哪怕重傷,也能當即獲得醫救。不必太過憂心。他們都會平平安安的。”
眾人聞言,也是鬆了口氣。
陸小鳳訝異問陸炤道:“神醫?”
陸炤指了指邊上的花滿樓、蘇夢枕與狄飛驚:“就是我們在江南的時候,幫忙為他們醫治的那些神醫啊!”
陸小鳳恍然:“程神醫也來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程靈素主治,雖然未能將花滿樓治愈到能夠視物的程度,卻也讓這樣一個失明了十來年的盲人重獲感光能力。陸小鳳對這位妙手神醫程靈素姑娘可真是再感激不過了,恨不能將這作成一個救命之恩,日後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報答程神醫!
陸炤道:“畢竟蘇夢枕雖然解了毒,那破破爛爛的身體還需要長期調養。而狄飛驚的黑玉斷續膏還沒有著落,也得先行調養著。程神醫與幾位抽得出工夫的神醫便跟來了京城。等到燕大俠尋機取得黑玉斷續膏,剩下的諸位神醫們也會立刻趕來,為狄飛驚作最後一步醫治。”
說曹操,曹操到。
燕南天也下山來了,還是與張三娘一道,兩人似乎變得親近許多。
眾人也終於見識到先前某些人口中的“絕代佳人”。
青絲柔順,肌膚瑩潤,秋水為神玉為骨。氣質宛若世外靈仙,廣寒神女。令人隻敢遠瞻,不敢接近褻瀆。
可這樣一位翩翩仙子,卻與一個平平無奇的漢子走到一處。兩人雖還隔了點距離,更沒有牽手,可兩人之間縈繞的微妙氛圍,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一眾剛一見鍾情就立即當場失戀的人,那簡直捶胸頓足。
有的還忿忿不平道:“那個燕南天不過就是個粗人,也就是劍法厲害些。可我等不過是不用劍罷了,單論武藝高超,又差了他哪裏!”
那群家夥再是不滿,也沒有上去打擾兩位。因為他們眼睜睜看那兩人走進了昭安伯陸炤與四條眉毛陸小鳳的那塊區域,擁翠山莊李觀魚與峨眉劍派獨孤一鶴等人也在那附近呢。
山上似乎隻剩下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兩位劍客了。
但山腳下的眾人等待許久,也沒等到那兩人下山來。
最後眾人上山查看是否發生了什麽意外,但山頂上空空如也,不見半個人影。
回去的路上,麵對陸炤等人的疑惑,燕南天隻道,原先他們下山的時候,那兩人都還在山上的。
陸炤與友人們回到京城,迎麵而來的就是一份“大禮”。
來自天子的封賞,陸炤從原來的“昭安伯”晉升為“昭安侯”了,不過仍舊是不沾實權的虛銜。
幫了忙的燕南天等人也收到了賞賜,還是金銀寶器之類的實打實的賞賜。
陸炤看看自己手中這份光溜溜的詔書,再瞧瞧友人們那邊熱熱鬧鬧的大豐收,心裏升起一股大大的疑惑。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還沒想清楚究竟是哪裏不對勁的陸炤被前來宣旨的內侍帶進了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