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全身而退

清晨,涼意未退,一絲曙光從東方亮起,農舍、山坡、樹木都已清晰可見。廟寺鎮河灘上軍營裏的大火雖已被撲滅,但被澆濕的草料,殘存的帳篷還在冒著嫋嫋青煙。

隨著一聲令下,鬼子的擲彈筒陣地的六門擲彈筒同時開火,山坡上的炮兵陣地籠罩在一片硝煙之中。在等待了兩個小時之後,日軍對給他們造成慘重損失的****炮兵陣地發起了第二波攻擊。

在經過十分鍾的炮火準備,打光了所有的上百枚榴彈後,****炮兵陣地上一片沉寂。一百多名憲兵和失去戰馬的騎兵用拳腳和槍托驅趕著幾十名排成一排的老百姓,跨過日軍士兵的屍體緩慢地向後山的山坡上推進。

一路上異常的順利,沒有一聲槍響,幾個性急的日軍士兵推開前麵的老百姓爬了上去。當他們登上平坦的炮兵陣地後卻發現,除了一地的炮彈殼和子彈殼,還有幾片血跡之外,陣地上已經空無一人。

隨同日軍登上陣地的老百姓看在眼裏,一改剛才的滿麵愁容不禁喜上心頭,卻都裝作漠然的樣子。

帶隊的一名日軍中尉向山下招了招手,兩名高級軍官在幾名憲兵的簇擁下也登上了炮兵陣地。軍帽下露出一圈白色繃帶的是海城憲兵司令部特高課長井上一泓中佐,歲數略長左臂用繃帶纏著挎在脖子上,右手拄著指揮刀的是森山師團騎兵聯隊的聯隊長平川大佐。

“混蛋!他們是什麽時候撤出陣地的?你們竟然一無所知。連側翼進行包圍的部隊也沒有任何報告。難道他們是飛出去的嗎?”井上一泓鐵青著臉,怒不可遏。

一臉惶恐的憲兵中尉指著山坡上****撤退時留下的痕跡,“他們是翻過山脊逃走的,躲過了我們的觀察和封鎖部隊。”

“幾十個人一起撤退還帶著重武器,肯定會留下一些痕跡,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追!”平川大佐看著這些憲兵隊的廢物就覺得窩心。

憲兵中尉動也沒有動,眼前這個大佐雖然軍銜最高,但畢竟不是他的直接上級。他扭頭看了看井上課長的臉色,井上一泓揮揮手示意他們進行追擊。

憲兵中尉這才招招手帶領幾十名自己的部下沿著踩倒的草叢和刮斷的樹枝向上追去。

“井上君,看來你口中的獵物的確不是到處亂竄的老鼠,而是武裝到牙齒的老虎,竟然連炮兵部隊都有。這次襲擊我們騎兵聯隊雖隻有十五名士兵陣亡,卻損失了三分之二的戰馬,剩餘的三分之一還有一半是受傷的,可以說是完全失去機動能力和戰鬥力了,我已經用你們的電台向司令部的朝香宮將軍請罪了,等待責罰。”平川大佐黯然神傷低聲哀歎道。

這支曾讓他為之驕傲、耗盡心血、兵強馬壯的騎兵聯隊,踏出本土的第一仗就在這個小山溝裏折戟沉沙,他躍馬南京城頭的夢想已經化為泡影,已經年近五旬的他恐怕今生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井上一泓看到這位稱得上是前輩,曾經無比較傲,甚至是狂妄的帝國軍官如今無比沮喪,心裏也不是滋味。

就在此時,遠處天空中傳來陣陣嗡嗡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六架綠色塗著紅日圖案的轟炸機排著雙品字形從東方飛來,徑直飛到無名峰的上空丟下了十幾枚炸彈,然後繞個圈飛走了。無名峰方向騰起了十多個黑色煙柱,看來空軍已經捕捉到信號發射器的信號源了。

“平川前輩不用太難過,我們不過是一時不小心讓他們鑽了空子。我們還沒有完全輸,你看空軍已經發現信號並開始轟炸了,我們馬上就派搜索隊進山查看。何況現在獵物已經露出了它的尾巴,我們的追擊部隊隻要緊緊咬住不放,發現他們就會發射信號彈報告位置,我們再派部隊進行包抄,一定會捉到他們的。”井上一泓看到空軍的到來心頭為之一振,輕聲勸慰平川大佐。

平川大佐的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興奮,隻是默默地看著山下河灘裏被燒得烏黑的馬廄和兵營。

井上的話音剛落,身後的山脊方向接連傳來兩聲悶響,像是手榴彈的爆炸聲,隨即又恢複平靜。“快去看看怎麽回事,是不是發現敵軍了,怎麽沒發射信號彈。”井上一泓命令一名傳令兵前去查看。

沒幾分鍾,傳令兵回來了,並帶回一個回來報信的憲兵。

“報告課長,追擊部隊在沿痕跡追蹤的時候觸發了中國軍隊埋設的地雷,一名士兵陣亡,中尉的腿被炸斷,正在往下抬。我們需要另派指揮官,並請求工兵部隊的支援。”

井上一泓聽到這個糟透了的消息,身形一晃,胸口一緊,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他突然覺得受傷的頭此刻頭疼欲裂。

“我哪有還有工兵部隊可以支援,就是有工兵等排完雷屁都聞不上了。命令部隊立即撤回,由田中少尉帶領前往無名峰進行搜索。”憲兵得令而去。

“不是獵人無能,而是獵物太狡猾。”井上一泓得出這個結論後,捂著頭由一名士兵攙扶著一歪一拐走下山去。

看到鬼子的飛機飛了一圈在無名峰投下了十多枚航空炸彈,金鐵吾不禁好奇地問已經追上大部隊並在前麵帶路的屁猴:“屁猴!你小子到底把信號器放哪了?他們找了兩天也沒找到,弄得鬼子的飛機都來下蛋了。”

屁猴嘿嘿一笑,“我把信號器綁在無名峰峰頂的一棵樹上了,那鐵盒子也是綠色的,和樹葉顏色差不多,別說鬼子,就是你現在派我回去找我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真有你的,掛那麽高,怪不得鬼子找不到。”嶽明倫接了一句。

“我是真不知道鬼子的飛機會炸這玩意兒,知道的話,我給掛到鬼子指揮部的旗杆子上去。”屁猴不經誇,一誇這就給喘上了,聽得大家一陣哄笑。

趙興邦背著嶽明倫的狙擊步槍跟在嶽明倫的身後,聽到屁猴的話忍不住接上去了:“猴哥,這回你還真沒吹,玉皇大帝的淩霄寶殿你都砸過,明兒你找到信號器給掛日本天皇的皇宮去得了,也讓他****的也嚐嚐被炸的滋味。”

聽到大家都在笑他,屁猴急了,“去去去,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懂個屁呀。日本天皇跟玉皇大帝比,屁都不是。”

山林裏又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烈日當空,空氣中四處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河灘日軍軍營門口,幾名戴著口罩的士兵正忙著把集中到一起的幾十具日軍屍體抬上兩輛卡車送去海城焚化廠,同車的還有需要轉送醫院的輕重傷員。傷員們默默看著一個接一個被抬上車的戰友、同鄉,眼神是那麽漠然,甚至還有人在想:真好,我還活著,真好,終於可以回家了。

彈痕累累、遍地血腥的馬廄的正中還有幾十個赤膊的士兵正在揮舞著鐵鍬奮力挖一個深坑。他們的周邊躺滿了成堆死去的戰馬,其中一匹黑色的戰馬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後腿在不停地抽搐著,肚子上一個尺把長的傷口還源源不斷向外滲血。馬堆的旁邊挖了一個小溝直通江水,裏麵灌滿了戰馬的鮮血,靠岸的江水都給染成一片血紅,這個深坑就是戰馬最後的歸宿。

普濟寺日軍指揮部,雖說是平川騎兵聯隊先占據的,但幾乎所有的騎兵都住在河灘的兵營裏,反而是井上一泓帶來的憲兵隊雀占鳩巢,喧賓奪主占據了大部分的房間作為駐地。

午間,從憲兵隊的夥房裏飄出一股誘人的肉香,很多士兵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新鮮的肉食了,加上昨夜戰鬥的疲憊和勞累,憲兵們早就餓壞了,急不可耐地端著鋁製飯盒等在鍋台邊,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東廂房,平川大佐的勤務兵推開門端進來一份米飯和兩個素菜,平川正因為昨夜的襲擊還在痛心不已,左手不能動,便擺擺右手示意端出去。這個時候勤務兵也不敢勸慰,彎著腰正要退出房間。

“外麵什麽味道,這麽香?”平川大佐抬頭問道。隨著勤務兵推開的房門,一股香味也趁機鑽了進來。

“是……是憲兵隊的夥房在開飯。”勤務兵答著就想退出去。

“他們做的什麽菜?”平川有點好奇,接著問。

“是……是……馬肉。”勤務兵支支吾吾似乎不想說。

平川大佐一聽是馬肉,猛然想起了什麽,直盯盯地看著勤務兵的眼睛,“雪花的屍體處理好了嗎?”

雪花是平川最心愛的坐騎,跟了他多年,因渾身雪白,故名雪花。雪花也是騎兵聯隊唯一一匹沒有送到馬廄,而是養在指揮部的戰馬。昨晚雪花被炸飛的石塊擊中頭部,當場倒斃,騎在馬上的平川也跌斷了左臂。但對平川來說摔斷左臂的疼痛遠不及失去雪花的心痛。

勤務兵不敢直視平川的眼睛,更不敢撒謊,因為害怕聲音也變得微微發抖,“聯……隊長,昨夜你安排我和飼養員一起把雪花抬到軍營和那些軍馬葬在一起,我倆抬不動,就叫幾個憲兵來幫忙。他們……他們……直接把雪花抬到夥房裏了,我倆攔不住,也不敢跟您說。”

“混蛋!”平川勃然大怒,起身抬腳踹倒了勤務兵,抓起掛在牆上的馬鞭就衝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