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琦先是一愣,旋即賠笑道:“是人情急忘了。⊥頂點說,..”罷便舉起了雙手。

那民兵伸手在他周身上下快速地摸索了一遍,確定身上沒有攜帶任何的危險物品,這才收手道:“下次自覺!進去吧!”

何琦連連頭稱是,跟著另一個民兵進到了內院。民兵將他帶到一間書房外,然後報告道:“衙役何琦帶到!”

“進來吧!”

何琦進到屋裏,下意識地便要往地上跪,那聲音阻止了他:“何琦,我們這邊不興跪的,站著話吧!”

“是是是,人記得了。”何琦連忙又站起身來,不過還是彎腰垂頭,一副低聲下氣的模樣道:“汪主任,人有事要報告。”

被稱作汪主任的男子沉聲道:“是關於新任知州的事?那吧。”

何琦應道:“昨日城外忠明書院的山長黃子星主動登門拜訪嚴大人,今日嚴大人便向人打聽這黃子星的底細,還仔細過問了忠明書院的狀況。據人所知,這姓黃的窮酸可不是什麽老實人,本地一直不願跟海漢首長們合作的幾家書院,他那裏便是其中之一了。這家夥主動找到衙門來,人覺得或許有什麽不好的企圖。”

何琦在儋州當了多年的衙役,哪會不知道黃子星這號人,他先前對嚴明君推不知,也隻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海漢人早就給他打過招呼,州衙有任何可疑的情況,都得來這個沒有掛出任何招牌的辦事處匯報情況。當然這種舉報也並非對他全無好處,隻要海漢這邊證實了他所提供的信息真實有效,就會給予一定的經濟獎勵。對於何琦而言,這不但是他自保的手段,而且還是一條隱秘的生財之道。

汪主任問道:“那你怎麽對嚴明君的?”

何琦道:“人隻是大致了忠明書院的情形,其他都是推不知,嚴大人便給了人一天的期限,收集黃子星的消息。”

“這兩人交談之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嗎?”

“聽嚴大人的仆役,昨天李大人也在。”何琦心翼翼地應道。

“行了,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有什麽新的進展,再過來匯報。嚴明君想知道什麽,你明天原原本本地按你所知告訴他就是了。”汪主任很快就打發何琦離開,不過他倒也沒忘了給對方一甜頭:“明天你去城南的海漢銀行儋州分號,到櫃台報你的身份,就能領到一份賞銀。”

“謝汪主任打賞,人告退!”何琦滿心欣喜地退下了。這銀子賺得可比過去東敲西榨容易多了,難怪那麽多以前的同僚都選擇了幫海漢人做事。不過他所不知的是,他剛才連正眼都不太敢看過去的這位汪主任,其實在兩年前跟他也算是同行了。

汪百鎖也是海南島出身,以前是萬州捕快,在海漢吞並崖州之後,發動“燎原計劃”之前,萬州就是執委會的主要滲透方向之一。而當時混得鬱鬱不得誌的汪百鎖,聽海漢人高薪雇請公門退職人員,一咬牙便辭了原本的公職去投了海漢。

海漢給的報酬自然是比他原來的收入高出不少,而且幹的其實也還是老本行,仍然是偵緝案件,捉拿人犯之類的工作。不過做了大半年之後,他就被調離了警察司,分配到了海漢安全部任職。而他的頭上司,就是安全部的二把手郝萬清。

海漢在去年實施了“燎原計劃”之後,汪百鎖就被派到了儋州坐鎮指揮這邊的情報安全機構,並且也得到了“辦事處主任”的公職。盡管這個“主任”的實際權限跟他上司郝萬清的“主任”還差了十萬八千裏,但汪百鎖卻很明白在海漢人手底下得到一個官職是多麽難得。何況這“海漢安全部”可不是什麽普通部門,而是實實在在的特權部門,對於普通歸化民和大明人員,安全部是可以不經司法部批準就展開調查的,必要時還可以采取一些非常規手段來達到目的。

單就執法權限而言,汪百鎖認為現在的職位要比自己過去當捕快的時候大多了。在安全部的職責範圍內可沒有什麽達官貴人,就算是貴為州縣父母官,他們一樣可以照查不誤。而過去的那些同僚再碰到他的時候,全都變得低聲下氣,主任首長地叫著,這種優越感可不是過去當捕快的時候能夠體會到的。

當然汪百鎖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都是海漢人給的,想要保住現在的位子並繼續網上爬,那就得好好辦事才行。按照他的理解,海漢安全部這個機構的性質,其實是跟大明東廠、錦衣衛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同樣也是隱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執法機構。所不同的是這個機構並不是對任何個人負責,而是對海漢執委會這個最高權力中心效忠。

汪百鎖被郝萬清派來儋州前所接到的指令,是要“維持儋州政局安定,消除可能影響海漢在當地統治的各種隱患”。這個工作目標難不難,簡單也並不是那麽簡單。

海漢民團加上警察部隊,在儋州城有近四百人的編製,雖然兵力不算多,但集結起來已經足以壓製本地可能出現的任何反動武裝。另外在瓊州海峽長期有數艘巡航的戰船,也可以在必要時給予儋州一定的武力支援,這些武裝力量就足以維持儋州的治安不出現大的亂子。

不過作為情報安全部門,海漢安全部在儋州設立的分支機構可沒那麽多的辦事人員,汪百鎖手下能直接指揮的其實也就十幾個人而已,更多的時候還是需要跟司法部和軍方協調才行。比如護衛安全部辦事處這個院落的衛兵,就是由軍方提供的人員。

這麽一人手要掌控整個儋州的信息,的確相當的捉襟見肘,汪百鎖也隻能抓住重,加強對一些重要部門和重要人物的監視——比如本地新來的知州和參將大人。

這兩個人從廣州出發前的種種表現和動向,其實已經通過安全部的渠道,在他們抵達儋州之前就先期傳遞到了汪百鎖的手裏。根據之前所掌握到的信息來看,這兩個人在此之前並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反海漢傾向,在廣州的時候也分別接受了駐廣辦和李奈所送的紅包禮物,而且李奈對於這兩人的評價似乎還不錯,認為有可能將他們拉攏進入海漢的圈子裏。

然而這兩個人從登陸儋州之初,就跟本地的狀況似乎有那麽一格格不入,先是李進帶著人在碼頭上鬥毆,其後在接風宴上,嚴明君跟張新似乎又起了一口角爭執。汪百鎖雖然自己沒有出席前天的接風宴,但宴席上發生了什麽事,每個人了什麽話,他卻是大致知道的。

忠明書院的負責人黃子星去臨時州衙登門拜會嚴明君這件事,即便何琦不來舉報,汪百鎖其實也已經收到了消息。這兩人入駐海漢替他們安排的院子之前,安全部這邊就已經布置了人在附近進行長期監視。

雖然這兩個候補官員手裏沒兵沒銀子,完全就是兩個光杆司令,但安全部的職責是防患於未然,而這兩個人的大明官員身份就是一種極大的隱患。如果可以的話,汪百鎖更願意想辦法給這兩個家夥栽個罪名,然後將他們統統送去安南挖煤,而不是使用有限的人手對他們的府邸進行漫無目的的長期監視。

汪百鎖三兩下在剛才未處理完的文件上簽了字,然後叫來工作人員拿走文件,自己則是獨自出了院落,去了管委會的駐地——關於這件事的應對手段,他必須要先跟本地的首席行政長官進行溝通。

張新在聽完汪百鎖的描述之後也微微有些詫異:“所以接風宴第二天,黃子星就去找嚴明君了?這家夥倒真是不安分啊!”

張新口中所的“不安分的家夥”是指黃子星,他在儋州任職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跟黃子星也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家夥對海漢有著較多的不滿情緒。而去年偽裝成海盜的安南民團在府城那邊將黃家莊當作了祭品,這個事張新也是收到了相關的通知。盡管黃子星本人並沒有參與他的胞兄在府城附近的反海漢行動,但從他日常所表現出的態度來,張新認為他也是一個潛在的危險分子,因此在海漢控製瓊北之後,黃子星的行動便受到了有意識的限製,禁止他搭載任何船隻出海。

如果不是考慮到黃子星在本地文化界還有那麽一知名度,抓捕他可能會對海漢的名聲造成負麵影響,張新大概也早就懶得操這個心,直接交給安全部去暗箱操作了。

當事人的另一方嚴明君,張新本來是抱著觀察的念頭,但嚴明君在接風宴上的言論讓張新感到不太滿意,而本地士紳又以他的態度馬首是瞻,自然就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登門拜訪嚴明君了。

黃子星這麽一個不安分的家夥,急急忙忙地去拜訪新任地方官,這件事的確是透著幾分不同尋常。張新可不會認為黃子星是去找嚴明君討論詩詞歌賦的,他這麽快就找上門去,很顯然是要趁著新任地方官立場未穩的時候,趕緊將他拉入到反海漢的陣營中去。

張新倒是沒有急著下結論,他是管行政的,這種事情還得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才行:“汪百鎖,你對這事有什麽想法?”

“報告張主任,卑職認為須得立刻加派人手,對嚴明君、李進及忠明書院都加強監視,弄清楚黃子星究竟有什麽企圖。”汪百鎖在張新麵前態度還是很端正的,連坐都沒有坐下,一直站著回話。

“那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支持?”張新言簡意賅地問道。雖然他是儋州地區的行政主官,但汪百鎖所屬是海漢安全部,那可是執委會垂管的特殊部門,張昕並沒有幹涉的權力,而汪百鎖也沒有事事向他匯報的必要。現在汪百鎖主動找上門來溝通,很顯然是有求於自己了。

汪百鎖應道:“嚴明君和李進這邊好,安全部可以自己安排監視,但忠明書院那裏人員出入情況比較複雜,僅靠安全部的人手估計是不夠了,卑職請求張主任調派至少二十名精幹警員,由卑職臨時指揮。”

張新想了想道:“可以,我回頭就寫個書麵材料,你拿到警隊去,自己跟他們協調人手問題。”

張新抬手製止了正準備道謝的汪百鎖,繼續道:“但有一件事你必須要做到,在你們要抓捕誰或者是采取什麽大的行動之前,一定要先跟我這邊通氣,我沒批準,你這邊就不能擅自采取行動。”

汪百鎖略微遲疑了一下,便頭道:“謹遵張主任命令。”

這個時候何琦拖了這一天的時間就發揮出作用了,幾個部門協調完之後,當天下午,特地從儋州灣白馬井碼頭調到儋州的一隊便衣警員就向汪百鎖報到了。之所以要特地從儋州城外二十裏調人過來,也是汪百鎖跟警隊溝通之後的決定,主要還是避免駐紮在城裏的警員因為熟麵孔被監視對象給認出來。

到了第二天何琦去向嚴明君匯報黃子星的情況時,汪百鎖已經在城內城外的關鍵節都布置了監視人員。光是忠明書院附近,就派了七八人偽裝成樵夫、采藥人、過路客商,遊方和尚等等身份。

“照你所言,這位忠明書院的黃山長,其人是一向都跟海漢不合?”嚴明君聽完何琦的描述之後,還特地追問了一句。

何琦頭道:“人昨日去打聽之後,才知道這位黃山長家中正在跟海漢人在府城打田地官司,隻是好像證據對黃家不利,這官司隻怕要打輸。”

何琦的描述倒是跟黃子星上次的自述符合,嚴明君心頭有數之後,便對何琦道:“你去一趟忠明書院,就本官明日登門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