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尼人的夜生活現在一成不變的換成了飯後剝橡子,雖然他們的笑話和歌唱還是引發一陣陣歡笑聲,弗裏茲卻有點擔心他們還能憋得住幾天,枯燥單調的勞動這麽一天天的幹下去占去了娛樂時間,總有一天會有人厭煩的,這也提醒弗裏茲做去殼篩子的事等到陶器燒出來就不能耽擱了。

要燒陶器嘛,就得先做弗裏茲現在正在幹的事情——烘窯,今天烘窯的燃料不限於草木了,火膛裏還碼了三分之一的煤塊,先點燃窯室中堆放的幹草樹枝,封上門從下麵火膛裏鼓進新鮮空氣,等到窯室裏邊燃燒結束後再點燃火膛裏的樹枝煤塊。

昨天看的不仔細,今天看明白了,煙道細小火膛燃燒時自然引風效果不顯著,必須要靠不斷的鼓風煤塊才能猛烈燃燒,時不時從煙道頂還能看到吹出去的火星,今天這趟烘窯是烘徹底了。

扭過頭卻看見守著另一個陶窯鼓風的火怪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時不時的瞟向自己,不由覺得奇怪,於是慢慢踱到他旁邊站定也不說話就那麽盯著火膛中跳躍的火焰。

“你心裏有話要說,”弗裏茲突然問道。

“我……弗裏茲朋友,我們是朋友對吧。我心裏有許多的疑問,可是我說不出來,”火怪心裏的痛苦掙紮全寫在臉上了,這讓弗裏茲心裏的問號越來越大。

“慢慢的吸一口氣再慢慢的呼出去,就這樣呼吸幾次,然後再說話,你把我當成朋友對吧,朋友應該無話不談。”

“弗裏茲朋友,我看到你我感到害怕。我年齡應該和你一樣大,在部落同一批孩子裏麵我是最能幹的了,我會你們白人的語言在商人來的時候跟他們打交道從來沒被欺騙過,狩獵、打仗我都會,所以我父親給了我這麽威風的一個名字,可是見到你這幾天做的事情,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對你感到很害怕。”

“這有什麽,你不過是一個小地方的學霸被一個真正的學霸成就碾壓罷了,當真的哎,我這樣的學渣也可以冒充學霸了,”心裏這麽想弗裏茲嘴上卻說:“狩獵、打仗我可不如你,朋友你想錯了,有些東西隻是你第一次見到,等你熟悉了就不會再感到害怕。”

“不,朋友你不並不明白,我以前也見過白人,他們帶來的好東西我都能學都能用,可是經過你的手做出來的東西跟他們不一樣,全都是我身邊原來熟悉的樹幹石頭,在我的手裏它們都是死物,到了你的手裏就變得不一樣了,苦的橡子能做出甜的石蜜,黑色的石頭能燃起烈火,隻能點火的木頭在你手裏變成了讓人輕鬆的工具,河裏的魚兒會乖乖遊到淺灘上讓人捉,隻有先知說過的靈才會讓這些死物做出不可思議的事。”

“原來你是想岔了,我這些技術隻不過是古老民族的智慧罷了,神奇的效果完全當得起你們磕幾個頭,就算給你們做圖騰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弗裏茲不由腹誹。

印第安人相信萬物有靈,是一種原始的圖騰崇拜,莊稼豐收和事情成功說明你受到了大靈的青睞,如果發生瘟疫和災禍說明大靈被冒犯了,大靈給出了啟示——部落在遭受懲罰,早年很有幾場印第安人和白人之間的戰爭就是這麽打起來的,不過呢瘟疫確實是白人帶來的呀,他們挨這個打不冤。

“這些東西可不是什麽靈的神力,我教會之後你們也能做呀,你也是靈嗎?”

“弗裏茲朋友,你這麽一說我心裏好受多了,既然不是大靈的神力,那讓它們變得不一樣的是什麽呢?”火怪開啟了十萬個為什麽模式。

“這就是技術和知識,隻要學習你也能擁有它們。”

“朋友我又感到害怕,白人有技術和知識,肖尼人什麽都沒有,有一天他們來索要我們的土地,我們怎麽能獲勝呢!”

“嗯,其實我比較特殊,知識在白人那裏可以公開學習,技術就不是人人都會了,有些人懂的比較多一些,還有一些技術能值很多錢,”可不是嗎,如果白人都知道麥芽糖的製法,弗裏茲還怎麽賺錢呢。

“弗裏茲朋友,你是說知識我也可以學習嗎,對了,錢是什麽,你剛剛提到的。”

“是的,隻要在學校裏白人就能從小孩開始學習知識,隻不過學習不是免費的,需要用到錢。錢是什麽啊,我現在很難跟你解釋,在白人的世界裏有錢能讓你變得更強,你可以用它買到最好的酒,買到最好的燧發槍,甚至雇傭最好的戰士為你打仗。”弗裏茲撓了撓頭,前麵循循善誘說的還挺好,怎麽後邊變成毒雞湯了呢,可別再問錢從哪裏來了,我也想知道啊。

“弗裏茲朋友,你是說我有很多錢就可以雇傭很多最好的白人戰士來保衛我們的土地嗎,可我這樣沒有知識也沒有技術,什麽時候我能有很多錢呢。”

“那不行的,白人曆史上也有很多雇傭兵反叛的故事,他們為錢打仗根本靠不住。再說了,朋友,你想過為什麽肖尼人要保衛自己的土地,為什麽白人要從肖尼人手裏拿走土地,還有,你知道我從哪裏來嗎?”

“幾年前我還生活在南方大海中的島嶼上,可是奴隸暴動了,他們見著白人就殺,我們一家和許多白人一樣逃到了這裏,踏上這塊土地的時候我們身上最有價值的就是這雙手,我們渴望一塊土地安居樂業。

幾乎全世界的貧窮白人都為了土地朝著這裏來了,你知道世界有多大嗎,僅僅肖尼人的土地放不下那麽多人,易洛魁人、列納佩人、卡托巴人的土地統統都逃不掉,你是個清醒的肖尼人,你現在感到害怕嗎?”

在白人與原住民的土地談判中肖尼人一直處於被無視的地位,白人把肖尼人看作是一直遷徙居無定所的流浪民族,當地其他土著也說你們肖尼是外來的客人,所以決定土地歸屬權的時候肖尼人往往就被靠邊站了。

而肖尼人又死心眼的很,如果他們被易洛魁人和白人一趕就向西遷徙去大平原,幾十年過去能用充足的牛肉喂養出好幾千號武士來,那樣子白人征服西部的曆史上全軍覆沒的次數恐怕要翻個好幾倍。

沉默,火怪捏緊了拳頭,嘴唇也抿的死死的,一時間隻能聽見火膛裏樹枝爆開的聲音,火光在他的臉上跳動他的臉也一會兒明一會兒暗,終於火怪鬆開了拳頭,嘴唇也張開了。

“沒有了土地我的族人去哪裏打獵種玉米,肖尼人豈不是要滅亡嗎!弗裏茲朋友,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會說自己不怕任何一個白人,肖尼人會戰鬥直到最後一個武士死去。你沒有殺過一個人沒有割一張頭皮,我還是對你能做的事感到害怕,你能改變那麽多東西,你一定有辦法幫助我們的對不對?”火怪懇切的說。

“這不是個簡單的問題,就算我給你幫助卻要肖尼人放棄土地,改變一直以來的生活傳統,男人穿上衣服擦去紋身解開頭發,生活的像個白人,這樣的代價你能接受嗎,其他人能接受嗎?

不要急著回答,好好想一想。你了解白人嗎,不管過去的不怕還是現在的害怕,都是因為你並不了解白人的世界。部落的命運不是火怪你一個人的事,也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

我會和你們待在一起,直到你們回去山那邊的時候,到那個時候你再來告訴我你的選擇好嗎。”火怪是個不一樣的土著,弗裏茲對他期望也很大。

“弗裏茲朋友,你是個跟他們不一樣的白人,在馬車邊遇到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我們。

雖然來交易的白人會笑嘻嘻地給我倒上酒,可我知道他們看不起我們,轉過頭他們就會把杯子擦了又擦,把肖尼人坐過的毯子抖了又抖。而你坐在肖尼人中間就像坐在白人中間一樣自在,我感覺的到。”

弗裏茲想想自己是有些賊大膽了,不說當初大大咧咧的跑到肖尼部落來,就是剛才這樣把話說明了讓火怪感到絕望,哎,換個肖尼人這會兒自己的頭皮已經掛在他腰帶上晃**了吧。

自己以後應該多注意一下原住民族的想法,他們無知而敏感,如果因一些小事發生誤解,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至於說在白人中間跟在印第安人中間一樣,那是一定的嘛,自己作為一個文化和思想上的外來者跟白人本來就沒有心理認同,這要是個魔法的世界自己肯定在想辦法穿回去了。

“你也很特別,我還沒想到會有不喝酒的印第安人,在馬車邊上宿營的那個晚上我發現你們不會隨便動別人的東西,跟白人傳說中小偷小摸的印第安人不一樣,你的品格即使在白人中也會受到稱讚!”這都是真心話,高尚的印第安人不應該隻存在於曆史記憶裏。

“我其實並沒有做什麽,其他肖尼部落的先知告誡過我們,酗酒會讓大靈不悅,這些年來不斷發生的災難和瘟疫都是大靈對我們的警告,繼續執迷不悟有一天大靈將會不再庇佑我們。

改變傳統像白人一樣生活這件事我的先祖還在山這邊居住時就做過了,他們像白人一樣住進小木屋養了許多豬和牛,大靈並未對他們降下災難。”

白人對印第安人的歧視是多方麵的,當他們來到印第安人土地上時印第安人基於傳統與他們共享土地,而他們一旦占據土地卻禁止印第安人進入,其中一個說辭是印第安人曾經獵殺定居者們飼養的豬和牛,然後竟然還把這些肉賣給它們的主人。這個傳說中故意抹黑原住民的意味太過濃重,印第安人會認不清家畜和野生的獵物種類嗎?!

差不多一百年後一個名叫道斯的參議員更是說出了惡意滿滿的話:“你不能抓住印第安人的脖子,逼他成為一個農民!”這句話因為潛台詞印第安人完全是廢物根本不配占有一丁點土地而非常有名,實際上顛倒黑白的厲害!

美國東北的易洛魁、休倫、列納佩、肖尼和西南方的納瓦霍、祖尼等民族都是傳統從事耕作的,而且有記載肖尼人和南方的切諾基人定居後都飼養過大量的家畜,把從事農牧的印第安民族驅趕到貧瘠的山區去瀕臨餓死(因為不毛之地發現了礦藏有些倒黴民族還會被再驅趕第二次),反而譏諷印第安人不會種地,這是什麽神奇的邏輯。

“你們的智慧讓我驚歎,凡人不受懲戒則不知敬畏神靈,山脈那邊的白人定居者中無法無天之徒太多了,白人的神有一天也將降下怒火,或是假手於人,”反正許下的是空頭承諾,弗裏茲也不怕暴露什麽,何況十多年後肖尼酋長特庫姆塞勾結英國人拉起印第安聯軍大肆燒殺報複定居者,怎麽著話都能圓回來。

“弗裏茲朋友,你能加入我們部落嗎,你這樣的好白人是大靈給肖尼人送來的救主。

很多年前有個叫馬丁.夏爾提埃的白人來到肖尼人中間,他和你一樣是法國人,後來肖尼人讓他做了部落的首領,他帶領肖尼人來到山這邊定居,後來當白人不再歡迎肖尼人的時候他的兒子皮埃爾帶著部落回到了山的西邊。

你這樣厲害的白人在肖尼人中一定能當上首領的,大靈讓我遇到你就是為了拯救肖尼人。”

這突如其來的請求把弗裏茲震住了,弗裏茲心說,“開什麽玩笑,我好手好腳的犯得上像傑克.薩利(阿凡達主角)一樣去林子裏當野人,我現在連自己都還沒從窮病裏救出來呢,眼下住林子裏是暫時的,怎麽會同意當酋長住一輩子林子。

帶領一個部落?那麽大的責任弗裏茲這樣的小肩膀可擔不起,部落裏不是人人都清醒的知道民族麵臨著危機,我出於私心更希望你們醒悟過後選擇跟著我走,而不是我要求你們跟著我。

馬丁.夏爾提埃是個放火燒了法國堡壘的亡命人,我來這裏是利用你們的人力又不是走投無路,這區別可大了。”

“火怪,你遇到我該選擇改變的是你的未來,我的世界在白人那邊,在肖尼人的世界裏生活隻會把我變成肖尼人,那樣下去我一點都幫不了你們!

這個世界已經變了,你們的土地上會有越來越多不講理的白人,用戰斧、刀槍和白人解決爭端肖尼人隻會越打越少,使用白人的武器肖尼人永遠不能戰勝他們。和白人比起來肖尼人太少了,隻有把肖尼人口變得越來越多總有一天你們才有跟白人談判的資格。”

“我聽的不是很明白,但我會記住你指引的方向,當我作出最後決定的時候我會來找你”,火怪的神情徹底恢複了平靜,兩人又隨口聊了些部落往事等到窯裏明火熄滅就分頭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