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卻沒有更鼓的聲音,如果沒有莊虎臣一行人,那雞鳴驛現在已經是座空城了。
“莊大人,還不歇著?”身背著九環大刀的李家鏢局的當家人李占標用帶著河南口音的官話問道。
“天熱,出來轉轉”莊虎臣隨口答道。
“大人放心,我徒弟都輪著班的值夜,你手裏那幾十號人也是三明三暗的哨,出不了事兒!”李占標拍著胸脯保證道。
“還是小心的好,兩宮鑾駕在這裏,咱們都擔著天大的幹係!”莊虎臣道。
李占標嗬嗬一笑:“趙老哥,你可是讓兄弟保了個天下第一大鏢啊!當時你也不說明白,說透了老李我恐怕就沒膽量接這趟差了!”
“哎!我說幹卿老弟,哥哥可是照應你啊,平常你保的不過是些黃的、白的,頂天了暗鏢紅貨,今個讓你保的是什麽?皇上、皇太後啊!這趟差使弄好了,你李家鏢局那可是威風八麵了,連京城的十大鏢局都成了草雞了!說不定朝廷把押皇杠的買賣也交給你,逢百抽五,那出息可就大了去了,你李幹卿還不生發的腰比磨盤粗?你他娘的不擺酒謝我,還說什麽沒鹽的淡話,你神彈子可不講究啊!”趙馭德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叫著李占標的表字笑罵道。
李占標咧著嘴幹笑了兩聲:“俺老李說不過你,官字上下兩張口,你這當過官的人就是能賣嘴!”上下兩個字咬的格外重些。
“去你的吧,你媳婦兒才上下兩張口呢!你這走江湖的屁股嘴真是夠毒的,罵人都沒個髒字!我踹你個老東西!”趙馭德醒悟過來抬腳作勢要踢。
“哎,對了,李鏢頭,我聽說你的彈子百發百中,十丈之內,能打香火頭,怎麽樣,露兩手給我開開眼!”莊虎臣對傳統的中華武術有很大的好奇心,都是武俠小說給鬧的。
李占標的雙手擺得飛快:“可別提什麽神彈子了,沒得把我臊死!現在我們局子裏出了個王天縱,少林寺達摩堂首座釋延惠法師的真傳,拳腳兵刃那還算了,最絕的是那洋槍使得,也不知道他是哪裏學來的,咳,前幾天我也是吃多了撐的,駕不住下麵的幾個混小子攛掇,拳腳功夫比了個不分上下,後來又比器械,又沒分出高低,你說我四十五、六的人了,江湖上也算是有個不大不小的名頭,贏不了個二十鋃鐺歲的趟子手,也是覺得沒臉,最後連看家的鐵彈弓都拿出來了,這下可壞了,人丟姥姥家了”
“不是吧,我可是親眼見過你五丈遠用連珠彈子在牆上打出了‘天下太平’四個字,手是又準有快,看得俺老趙眼都花了,還能有人強過你去?”鬆油火把的照耀下,趙馭德一臉的驚訝。
“比不得了,那小兔崽子兩把六子轉輪在三十丈的距離一邊打還一邊單手裝著槍子,屁大的工夫打出來個‘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那字還在鏢局子後牆上呐!媽的,這還不算完呢,他還捎帶手把兩隻驚飛的燕子一槍打了個對穿!世道變了,不行了,功夫再好也弄不過洋槍啊!”李占標搖著腦袋感慨。
“有這麽厲害”莊虎臣聽的倒吸口涼氣,王天縱,這個名字好象有點印象,但是確實想不起來了。
“這也太狂了,一個趟子手就算本事再強,敢壓了總鏢頭也是混帳東西,你也能容他?”趙管家替他不值。
“嗬嗬!不容他我老姨也不答應啊!他是我嫡親的小老表啊!”李占標的黑臉笑的尷尬裏帶著幾分得意。
原來如此,莊虎臣和趙馭德同時恍然大悟。
“我是不行了,再鬧個年兒半載,就回洛陽老家,弄個藥鋪賣膏藥,這刀頭舔血的營生,不能再混了,守著老祖宗留下那點功夫混飯吃,我看是不中了!該換換腦筋了!世道不一樣了!”
連個跑江湖的鏢師都知道要換換腦筋了,這大清朝的官員竟然不知道世道變了,還抱著祖宗的成法不可變,難道他們真的見識都還不如個大字不識幾個江湖客嗎?恐怕不是這麽簡單吧?
“李鏢頭,您認識大刀王五嗎?會友鏢局的大刀王五,使一把一百多斤的大刀的那個?”莊虎臣想起了自己心裏的偶像。
“會友沒有這個人啊?你說的是王子斌,王五爺吧?他是源順鏢局的!那真是條好漢啊!北到山海關,南到清江浦,誰提起五爺不挑大拇哥!讚一聲好漢子!甲午年,李二鬼子,哦,不,李中堂去東洋議和,娘的,議的是哪門子和嘛!還不就是賣國,“隴上鐵漢”禦使安曉峰大人參了他,可朝廷裏是李二鬼子當家啊,把安大人貶了官,可憐安大人出京,海瑞似的一個清官,兩袖清風,連個護送的人都沒有,就連回老家的盤纏都沒有啊,隻有五爺英雄漢,鐵臂膀,有擔待!不但親自把安大人送到了張家口,連大人一路上的吃喝花銷都全包下了!聽說五爺在北京一直和洋人在幹仗呢!也不知道現在咋樣了”說起王五,李占標一臉的崇敬之色,複又轉了擔憂。
自己好象在哪本書上看到大刀王五是會友鏢局的?難道自己搞錯了?莊虎臣又是習慣的撓頭。
“當家的,有馬隊!”一個趟子手在城牆上高聲叫喊。
“慌什麽,是哪的合字?”李占標問道。
“不是線上的,象是柳葉生!有人帶著翅子頂羅!好象還有背小黑驢的!”
“有多少?”
“看不清楚,老多了,起碼有汪百!”
“招子都給老子放亮點,要是剪鏢的,噴子、黑驢照七寸子打!”李占標著急忙慌的上了城牆。
莊虎臣聽的一頭霧水:“趙叔?他們說的是哪國話?什麽叫汪百?”
“走鏢的行話,好象有一隊兵過來了,三百多人,鏢局子說三就是汪,還帶著洋槍,他們走江湖的黑話多了”
“走,看看去!”莊虎臣一陣緊張,現在兵可比土匪可怕多了。這雞鳴驛不就是例子嗎?亂兵可不認什麽自己人不自己人的!
“線上的朋友,報個山門,再往前噴子不認人了!”
馬隊毫不理會,繼續往城門前衝,絲毫沒有減速的意識。
“大當家的,是個空子!好象聽不懂切口”
鏢局的趟子手和莊虎臣的莊丁都端起了洋槍、鳥銃,謹慎的瞄著飛奔來的馬隊。
馬隊為首的是個一臉橫肉的胖子,敞著個懷,辮子咬在嘴裏,一手舉著個鬆油火把,一手控著韁繩。
“你們是哪裏的官兵,再不停住,開槍了!”趙馭德扯著嗓子喊叫。
馬隊還是不理睬,繼續前進,蹄鐵踏在青石板上噠噠聲一片響。
“砰、砰”兩聲槍響,就聽見馬隊裏有人聲嘶力竭的叫喊:“老子的辮子啊!”
莊虎臣定神仔細往城下看,“希律律”的馬嘶聲響過,馬隊齊刷刷的停了下來,一百米處幾個火把圍著那個騎棗紅馬的胖子,他手裏的火把被攔腰打斷,手裏握著半截辮子傻楞楞的發呆。
他回過頭來看,隻見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精壯漢子傲然的吹著柯爾特左輪冒出的白煙。
莊虎臣倒吸口涼氣,好厲害的槍法!
此人難道就是剛才李鏢頭說的那個神槍王天縱?
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身穿錦雞補服,頭上紅寶石的頂子,綠瑩瑩的翡翠翎管裏插著雙眼花翎,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到走到馬隊的最前麵,幾個親兵葛什哈手裏端著洋槍如臨大敵,槍口都衝著城頭,這個人是文官打扮,手裏卻提著一把大刀,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我是甘肅按察使!城上的是什麽人?”
“我是記名總兵淮軍銘字營指揮同知趙馭德,臬台大人這麽晚了來這裏幹什麽?”
“特來護衛皇太後和皇上!兩宮鑾駕是不是在這裏?”
“你有什麽證明?”莊虎臣還是有點擔心。
“軍機趙展如大人也來了,兩宮如果在這裏,一看便知!”
趙展如是誰?這古代人真麻煩,又是名又是字還有什麽號,一個人多少個名字,誰記得清楚?
“發生什麽事兒了?這二半夜的怎麽放開了槍?”李蓮英扣袢子都沒係好就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老叔,下麵來了一起子兵,說是甘肅的按察使,還說什麽軍機趙展如也來了!”
“唉呦,我的皇天啊!趙舒翹來了?”李蓮英麵露喜色。
“上麵的是李總管嗎?我是趙舒翹啊!慶王爺和其他的王爺、貝勒還有榮中堂他們在後麵了,說話也就到了!”一個滿臉愁雲的半老頭子騎著匹騾子來到城下叫道。
“這可不就是趙中堂嘛!快開城門!皇上和老佛爺都在這兒呢!這哪說理去,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李蓮英道。
城門“吱呀呀”打開了,那個穿著錦雞補子手提大刀的漢子飛馬衝進城門,粗豪的嗓音高叫道:“臣甘肅按察使岑春煊護駕來了!”
聲音震的樹上的宿鳥噗嚕嚕的驚飛,“這廝倒是會賣好啊!”莊虎臣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