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再度暈厥,靈堂前當即亂成一團。
季雲卿剛剛橫死,如果穀雨要是再出了事,估計這一群人真就要散了。
一眾人等不敢大意,手忙腳亂的將他抬回了小院。
路方遠也是慌忙叫來醫生,檢查著穀雨的情況。
醫生說,他這是因為過度悲傷所致,需要靜心調養。
靜心調養?
出了這麽大攤子事情,能靜心調養嗎?
青幫各掌事之人陸續返回季宅,接手了季雲卿後事諸事宜,趙子衿也就從其中脫出身來。
畢竟此時穀雨也是需要有人照料。
路方遠擔心趙子衿一個忙不來,也是留在了小院中。
望著昏迷不醒的穀雨,二人一臉愁容。
其實如果不是穀雨暈倒,或許此時在靈前該愁的就是他了。
季雲卿縱橫上海灘數十年,如今真正混出頭的寥寥無幾。
除了穀雨和李士群,再加上個不是徒弟的吳四寶,餘者皆平平無奇。
如今穀雨暈倒不能主事,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李士群和吳四寶頭上。
“士群啊,你師父死的冤啊。”一見到李士群,金寶師娘就開始哭喊起來。
“師娘,還請您保重身體。”李士群安慰道。
“你師父已經死了,留下我這孤苦伶仃的老太婆還有什麽用啊。”金寶師娘繼續哭道。
“師娘,師父雖然已經不在,可您還有我們這些徒弟呐。”李士群勸道。
金寶師娘慘然一笑,抬眼望著跪著的一幫徒子徒孫,似乎追憶了往昔場景。
“士群,想想當年你拜入門下,好像還恍若昨日。”
“不想這一轉眼,竟是已過去十年之久。”
“如今也是物是人非,你師父就這麽去了。”
說到此處,金寶師娘更是淚如雨下,怎麽勸也止不住。
而李士群當然也知道金寶師娘為何提及此事,就是要告訴他李士群不要忘了當年相救的情義。
說到此,確實事情已經相當久遠了。
當年,李士群以蜀聞通訊社記者從事地下活動,被公共租界巡捕房逮捕,就是靠著季雲卿的關係才保釋出來。
而後,他又被中統逮捕,受不了嚴刑拷打自首叛變。
結果他還想向組織隱瞞叛變真相,讓組織難以確定他的真實身份。
為此,讓他刺殺已經公然叛變的丁默邨,以考驗他的忠誠度。
結果他直接將此事告知了丁默邨不說,還將中統上海區區長史濟美當作了替死鬼。
徐恩曾為查出凶手,親自下令逮捕了丁默邨和李士群兩人。
而後由於證據不足,丁默邨的靠山後台極硬,先被放了出來,他李士群則是被繼續關押著。
這一次他能再次放出來,除了他同為中統成員的老婆葉吉卿上下打點以外,季雲卿也在背後出力不少。
毫不誇張的說,沒有季雲卿,就絕對沒有今日之李士群。
金寶師娘如今舊事重提,就是要告訴他李士群不要忘本。
可是麵對眼前之事,李士群就是一陣頭疼不已。
季雲卿出事了,他斷然不可能不管。
要真是不管,恐怕不出半天,他李士群忘恩負義的惡名就要傳遍整個上海灘了。
可要說管,這事就那麽好管的?
軍統放話要刺殺汪季新,若不是他們事先安排得當,恐怕也是遭了毒手。
如今想要找一個不知來曆的凶手,上海灘這麽大,談何容易啊!
想到這些,李士群就是一陣惆悵不已。
雖如此,可他卻是不敢向金寶師娘露出半點猶豫,當即就表著態道。
“師娘,師父當年的相救之恩,士群一直銘記在心。”
“如今師父遭歹人所害,士群絕對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那你如何打算為你師父報仇?”金寶師娘追問道。
思忖片刻,李士群拍著胸脯道:“師娘你請放心,就是把整個上海灘掘地三尺,我也會想辦法找出殺害師父的凶手。”
和李士群說話,金寶師娘還稍顯客氣,對於吳四寶就沒這好脾氣了。
“吳四寶,你給我滾過來。”
聽見金寶師娘的呼喊,跪地匍匐的吳四寶慌忙的怕了過來。
“夫人,小的在。”
瞧見吳四寶,金寶師娘就是滿臉怒容。
“吳四寶,你身為季爺的警衛隊長,季爺出事了,你還活得好好的,你怎麽跟我解釋?”
吳四寶能有何解釋?
當年他在跑馬房當司機,若不是得到金寶師娘提攜,他吳四寶能有今日在上海灘的地位?
先是做了季雲卿的警衛隊長,後又是介紹給李士群做了76號警衛大隊長。
他的全部一切,可以說都是季雲卿給予的。
沒有季雲卿,絕對就沒有他吳四寶。
可季雲卿死了,而他吳四寶還活得好好的。
“夫人,是小的該死,您要打要殺,四寶絕無二言。”
吳四寶磕頭如搗蒜。
“哼!”金寶師娘冷哼,“殺你季爺能活過來嗎?”
金寶師娘雖是傷心無比,倒也沒有因為此而亂了心神。
季雲卿被殺,吳四寶本就嚇得不輕,他生怕金寶師娘一怒之下就殺了自己。
現在又被當著眾人責問,當即就嚇得哆嗦不已。
金寶師娘剛剛這句話,頓時讓他有劫後餘生之感。
“夫人,小的在此立誓,若不能抓住殺害季爺的凶手,我吳四寶提頭來見。”吳四寶不敢遲鈍,當即發著毒誓道。
“哼!”
金寶師娘冷哼了一聲,轉身又望向了靈堂之上。
“當家的,你就這麽扔下我一個人,你讓我可怎麽活啊!”
見到金寶師娘此番模樣,李士群和吳四寶知道,他倆之事算是暫告一段落了。
至於後頭,那就要看他們能不能找到凶手了。
如果要是沒有半點結果,恐怕就不是今天這樣的處理方式了。
吳四寶跪坐在哪裏,隻感到後背一陣冰涼,伸手一摸,不知何時衣服早已經被冷汗浸濕。
眾人一瞧金寶師娘對待李士群和吳四寶兩人,先後不同的對待態度,心裏也不由得暗自驚歎其處理方式。
對李士群談感情,對吳四寶直接施以威壓,這手段那裏像個婦道人家。
真不愧是巡捕房華人第一女探長!
穀雨小院。
醫生開了些藥灌下不久之後,穀雨悠悠醒來。
趙子衿見穀雨醒轉過來,當即就撲倒了床頭,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穀雨搖了搖頭,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
趙子衿見狀,趕緊將他扶住了:“醫生說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你師父的後事有其他人操持,你就不用操心了。”
隻不過此時,穀雨那裏能有心情躺在**休息。
掙紮著起身走到門口,望著停靈的方向,麵上一片哀容。
“你也不用太傷心,你師父他…”趙子衿立在一旁扶著穀雨的胳膊,想要安慰一番,隻不過話隻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後半句是想說季雲卿作惡多端,賣國求榮,有此下場隻是早晚的事情。
她不說下去,是知道此時不當說。
“我知道我師父一生,在上海灘橫行霸道,早就不知道欠下了多少人命債。”
“投敵賣國、倒賣鴉片,支持76號殘害抗日進步人士。”
“這些罪責罄竹難書,縱然是死也難恕其罪責。”
趙子衿不說,穀雨將她沒有說完的話,通通都給說了出來。
“穀雨,其實你不用這樣的。”趙子衿勸道。
“你覺得我該怎樣?”穀雨淒然道。
季雲卿是他師父,若不是當年將他帶回青幫,不是餓死在碼頭之上,就是死在了於他人的衝突之中。
是季雲卿給了他一切。
讓他識字念書,還把他送到日本留學。
這份再造之恩,恩同父母。
父母給了他生命,季雲卿給了他成材的機會。
嗬嗬……
穀雨慘然一笑。
“子衿,你說我是不是不孝?”
“穀雨,自古忠孝兩難全,今日是他季雲卿對國家不忠,對四萬萬同胞不忠。”
“你今天沒有愧對國家,也沒有愧對同胞。”
“就算愧對他季雲卿,兩兩相比之下,這點不孝算得了什麽。”
趙子衿寬慰著穀雨。
穀雨悠悠長歎。
站在國家大義和民族的角度來說,他確實是無愧的。
可對於這件事說來,他還是愧於孝道的。
然,兩兩對比,他其實非常清楚自己應該站在哪一方。
隻是,心中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穀雨,這事情你應該早有心理準備的。”見穀雨不說話,趙子衿又道。
“早做心理準備?”穀雨苦笑,“是啊,明明知道軍統要刺殺我師父,我還得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你知道軍統的計劃?”趙子衿心裏一驚。
當日要準備給穀雨說這事,結果一直都沒有等到機會,如今從他口中說出來,他竟是早就知道了軍統的計劃。
“知道又能怎麽樣?”
“軍統用刺殺汪季新來迷惑於我,不就是擔心我下不了手,毀了他們辛辛苦苦謀劃的一切嗎?”
“不過這樣也好,不讓我親自動手,至少不會讓我那麽愧疚。”
穀雨一語道破了軍統的用意。
軍統就是如此,用人又要防著人。
就刺殺季雲卿一事,他們根本就沒有通知穀雨這支小組。
對於穀雨上海潛伏一事,他們對穀雨是有信心,可對於這事他們還是沒有信心的。
聽聞此語,趙子衿也是感歎不已。
“軍統做事向來如此,他們又會真正的信任於誰呢?”
“戴笠忘了,我穀雨首先是一名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