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華燈初放。

一切肮髒都掩蓋在了這夜的離亂當中。

拋卻遠的戰場不說,好似這個世界真的就是歌舞升平一般。

公共租界的一條不算熱鬧的街道,那街邊照相館的招牌早已斑駁不堪。

似乎已經記不得這家照相館關門多長時間了。

照相館的主人,每天不開店,依然是忙忙碌碌的樣子。

許久都很難能見到其身影。

以前一些相熟的顧客,望著時常禁閉的大門,這才確認照相館已經關張了許久。

漸漸的,已經沒有人在繼續關注這家照相館了。

入夜之時,一身穿風衣,頭戴紳士矮帽的男子,出現在了照相館所在的街道。

男子帽簷壓得很低,看不太清楚其麵容。

隻是雙手插在外衣兜中,緩緩的往前走著。

待快靠近照相館時,風衣男子的速度明顯的放緩了下來。

若是有人此刻能看清他的正臉,應該能注意到他此刻正在四下打量著周邊的情況。

不過也隻是略摸放緩了腳步不到兩秒時間,風衣男子又是加快了腳步。

待離著照相館不到十米時,很是自然的拐向來照相館所在的街邊那一側。

接著,隻見他半點不做停留,徑直走到了照相館門前,抬起右手扣響了店門。

“誰啊?”

敲門聲響起,裏頭傳來一很是冷淡的聲音。

“老家來人。”風衣男子壓低著聲音道。

裏頭聞言,當即又是沉寂了下去。

然而不過數秒,一道腳步聲望著店門而來,嘩啦一下拉開了店門。

此時若是有人瞧見,一定能認得開門的正是照相館的老板——老秦。

開門的老秦抬眼瞧了一眼門外站著男子,神色中閃過一絲驚訝,趕緊將房門位置讓了開來。

風衣男子也不客氣,抬腳就走了進去。

等待對方跨入店門之後,老秦探頭望了望空****的街道,趕緊將房門給關上了。

而後轉身將風衣男子一路帶到店後亮著燈光的一處房間之中。

倒了熱茶遞上去後,這才開口問道:“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穀雨捧著熱茶喝了一口,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我不過來不行啊!”

望著穀雨那眉眼間的愁色,老秦也是愁愁的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穀雨所憂愁何事。

昨晚到今晚,吳四寶帶著狗腿子犯下那麽多血案。

那可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啊。

農業銀行宿舍區超十人。

除此之外,今天又是在監牢之中將中國銀行的職員殺害數十人。

就這般惡劣的行徑,要是穀雨再無動於衷,恐怕就有些說不太過去了。

老秦知道穀雨今晚來此詢問情況,想必是要為此做出點什麽。

“昨晚和今天發生在監獄的事情,我特地找人打聽過。”

“兩處地方總共被殺害的有多達三十七人。”

穀雨聞聽這個數字,當即就擺著桌案立了起來,驚駭無比的道:“三十七人?”

老秦深深的吐了口氣,鄭重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今白天主要在監牢殺人的是一個叫苟旬的,聽說他是吳四寶從青幫帶出來的人。”

“苟旬?”

青幫弟子千千萬,以穀雨在青幫的身份跟地位,自然是不用去結識一身份低微的青幫弟子。

更何況其人還是吳四寶跟前的馬前卒。

因此,當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還是感覺很陌生。

不過現在陌不陌生都不重要,隻要老秦能確認今白天的主要施暴者是他就行。

那怕他是受到吳四寶的指使。

所以第一個要算賬的就是苟旬。

至於吳四寶,他的賬都給他記在那裏了。

等到合適的時間,總會一起清算。

“是的,就是他。”老秦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其人跟隨吳四寶多年,也深得吳四寶的信任。但凡跟吳四寶有關的事情,據說都有他一份。”

“哦?”

穀雨聽聞此,當即就是驚疑了一番。

接著又是開口問道:“照你這麽說,租界中的那些地下賭場,苟旬也是有份了?”

“誰說不是了。”老秦吐了一口氣道,“這個苟旬啊,對吳四寶可謂是忠心耿耿,吳四寶堆起也是信任有加。毫不誇張的說,他就是吳四寶手中一條咬人的瘋狗。”

“聽你這麽一說,看來今晚還真是來對了。”

“這樣的人不除,不知今後還有犯下多少殺孽。”

穀雨吐了一口氣,繼續問道。

“他的住址你都打聽到了吧?”

聞言,老秦起身來到一旁的櫃子前,從中找出兩本書翻了數頁之後,將書頁的一張紙條取了出來,回身遞給了穀雨。

看他這舉動,似乎是早就有所準備。

穀雨並不多言,隻是接過紙條打了開來。

果不其然,紙條上正是寫著一個地址。

“這個地址我已經打探過了,平常就隻有他一個人居住。”

“今晚吳四寶設宴招待他們,估計他回去的時間會比較晚。”

不等穀雨再次開口詢問,老秦又是繼續說著苟旬的情況。

“嗯。”

穀雨應了一聲之後,向老秦要來火柴將那張紙條給點著了。

等待紙條燃盡,穀雨起身準備離去。

“行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先走了。”

說著,便向著外頭而去。

不過剛剛走了兩步,老秦又是在背後叫住了他。

“還有事?”穀雨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今天的事情,我已經盡力了。”

“實在沒有辦法阻止吳四寶的手下殺人。”

老秦帶著些許歉意說道。

穀雨這些天不去76號,並不代表就徹底成了聾子瞎子,有些事情多少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就今天監獄發生的那些事情,連一處處長萬浪生都要避其鋒芒,何況隻是一處一副大隊長的老秦了。

所以啊,他能隱忍藏身其中,為他提供這麽多情報,已經實屬不易了。

“老秦,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

“但是發生這樣的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

“其實你已經做的很不錯了,不用太過自責。”

穀雨說著,轉身走了回來,抬手輕輕的在老秦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再次轉身而去。

昨晚有個糟糕的夜晚,今天卻是極其美好的一天。

一整天的時間,吳四寶讓苟旬在監獄連殺二十來人,心情為之大好,昨晚的那些不快也隨之煙消雲散。

當然,今天他在監牢之中大開殺戒,也並非全部是因為昨晚的緣故。

自當汪季新政府推行中儲券以來,他本身就跟隨著李士群多有參與其中。

這一段時間和軍統的交鋒中,警衛大隊也頗有損失。

為此,他心裏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

然而苦於沒處發泄,隻好將怒火埋藏在心中。

就從昨晚他的行事來看,視人命如草芥,這很明顯就是一次**裸的報複。

或許跟穀雨和林其書阻擊他們有一定的關係,實則這關係並不大。

要說吳四寶其行事風格,實則比李士群還要過之而無不及。

當時,他還跟著季雲卿之時,自身並沒有太多囂張的本錢,倒還知道蜷起尾巴來。

可當季雲卿將他推給李士群之後,就跟著其一起狼狽為奸。

李士群也堆起頗為信任,很多不便於他出麵的事情,盡都是交給吳四寶去做。

前言有說,吳四寶是李士群手下第一條惡狗,一點也不為過。

因此,正是有了這層關係,他更是囂張不已。

一處處長萬浪生也要給其幾分薄麵,足可見一斑。

今兒對他來說,猶如打了一場打勝仗一般。

監獄中血流成河,他就更加的興奮不已。

於是晚上收工之時,就帶著一眾狗腿子瀟灑去了。

苟旬作為他眼中的功臣,今天自然也是眾星捧月一般的對待於他。

本身苟旬就唯他吳四寶馬首是瞻,今天再得吳四寶誇獎,心中自是高興不已。

雖然沒有明說今晚的晚宴是專門為他而設,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吳四寶對他的犒勞。

就這樣,在眾人的輪番攻勢之下,苟旬今天喝的就有些多了。

喝完酒,有人提議今晚找個地方摟著女人睡一覺得了。

然而,就算醉醺醺的苟旬,也立即拒絕了這個提議。

不是他不好這一口,而是他很清楚,日子不該是這麽過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當然很是快活。

但是,萬一那天身上沒有錢財傍身,還他媽的怎麽快活?

到那時,豈不是望著女人空流淚?

今天能省就省,盡量把不花的錢都攢下來。

隻要手上有錢,哪怕是自己七老八十,還怕找不到姑娘伺候?

因此,他就此養成了一個習慣。

場麵的事情,可以不去的就盡量不去。

吳四寶給的打賞錢,能揣在兜裏的就盡量揣在兜裏。

酒足飯飽和眾人分別,苟旬抬手招了個黃包車就晃晃悠悠的往家裏趕著。

不多時間,到達了住所,打開大門一搖三晃的往正廳走著。

苟旬住的地方,條件也不算太差,鬧市中的一處小院子。

院子雖說不算太大,但一個人住著,就顯得有些寬敞無比了。

推開正屋房門,苟旬習慣性的拉了一下電燈,屋內的白熾燈並沒有像往常一般亮起。

醉醺醺的苟旬使勁睜著迷蒙的雙眼,嘴裏忍不住的罵罵咧咧道:“媽的,又是停電了嗎?”

罵著,又是使勁的拉扯了幾下電燈拉線,電燈仍是不見動靜。

很是無奈的,隻得按照習慣撲倒了屋內的桌子邊,摸索著找出火柴,將桌上的那盞油燈給點著了。

油燈點著,屋內的景物開始漸漸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