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區後,蘇星河與張克以及席小丁三人站著,包括蘇遠山在內的其他人都搬著椅子坐在空地上。

席小丁蒼白的臉上今天紅暈很重,作為首席工程師、技術總監。他是所有任務模塊的分配者,同時也是最後的驗收者和擦屁股的人。

雖然各個小組的代碼質量參差不齊,但終究還是一磚一瓦將遠芯EDA建設了起來。

席小丁環視了一圈,笑意慢慢綻放:“我們都是搞技術的,所以不說客套話。”

“感謝大家在這幾個月來的配合和努力,同時也感謝遠芯,讓我有幸和大家合作,並見證一款最頂尖的行業軟件的誕生。”

“今天主體alpha版完成不意味著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我們需要進行BUGfix、代碼精簡,還要進行後續工具的完善以及和各個晶圓廠進行PDK(Process Design Kit標準單元庫、工具包)的兼容驗證。”

“作為技術總監,本來我還應該指出之前工作的一些不足,但今天就不敗大家興致了。來日方長,咱們下一場戰鬥再見!”

眾人一陣哄笑——雖然席小丁今天說不指出不足,但平日裏挨他的罵還真不少。特別是T大P大有幾個計算機專業的,剛進公司的時候心氣很高,連電科的在讀博士都不放在眼裏,結果被席小丁逮住機會劈頭蓋臉一陣教育。

完了又遇到一臉天真、人畜無害的隱藏BOSS蘇遠山……那幾個家夥這才徹底服氣,並最終展現了與他們專業和出身相符的程序設計水準。

“我的話說完了。哦對了——唐文傑,你媳婦來了。”

眾人回頭,當看到英姿颯爽的楊怡雯笑意漣漣地站在後方時,口哨聲再起。唐文傑一把推開椅子,衝到楊怡雯身邊,摟住女朋友得意的大笑。

“咳……我再說兩句。”

張克咳了一聲,眾人見狀紛紛安靜下來。

大家知道這是二老板,而且還是投錢的財神爺,所以很給張克麵子。

“我不是很懂技術,但我知道大家最近都很辛苦。所以……”張克看著他姐夫,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麵:“姐夫,32層走起?”

蘇星河含笑點頭:“好!”

“那下午六點半,32層旋轉餐廳,咱們不見不散!”

眾人一愣,然後齊齊爆出雷鳴一般的掌聲。

32層旋轉餐廳,最低消費300的存在——那可是一個包分配的普通大學生將近一個月的工資。就算在座的工資最少也是300的兩倍,依舊是不敢涉足的高消費場所。

……

……

是夜,蘇遠山扶著微醺的父親打了個出租返回學校。

兩人並沒有急著上樓,而是在校園內吹著夜風散步醒酒。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蘇星河在長椅邊停下,搓了搓臉,望向兒子。

這個EDA乃至遠芯幾乎全是他這個天才兒子搗鼓起來的,他驕傲的同時也頗受打擊。

蘇遠山掃了掃椅子上的灰,拉著父親坐下後笑道:“你是問我還是問公司?”

“公司。”

“現有人員分成三個小組,一個負責EDA後續研發,由席小丁來主抓。一個負責單片機開發,您來。”

蘇星河身軀一直,酒意瞬間消了大半,他盯著兒子:“自創全新架構?”

蘇遠山點頭:“嗯,新架構,先從八位機開始。”

蘇星河看著兒子的一臉堅毅,捏著下巴,思索良久後慢慢點頭:“單片機是嵌入式係統,不像X86已經形成壟斷,也沒有那麽複雜,確實可以嚐試。不過光靠我和你幾個師兄可不行,要搞隻能和係裏成立聯合課題組。”

“聯合課題組沒問題,隻要你是組長,最大的成果就是你的。最主要的是,現在搞還來得及。”

現在單片機才進入國內不久,市場還處於群雄紛爭的年代,遠不是後世幾乎Intel的8051家族一統8位單片機江湖的局麵。

這種情況也造成了國內的茫然——不知道該采用哪個架構來發展。因此別說本科生沒資格學單片機,就連碩士博士都隻能跟著導師研究自己導師掌握的架構,從而真正進入“大規模集成電路”的領域。

譬如秦為民唐文傑他們就跟著蘇星河學的Z80單片機。

51單片機之所以在以後獨霸天下,一方麵是Intel幾乎放開了所有專利任由獲得授權的廠商進行改進,另一方麵它推出了詳細的教材,占領了學校這個高地。以至於到了21世紀,國內各大學校相關專業的教材清一色都是51單片機的原理。

——說起來微軟的發家也是如此,先占領學校陣地,再影響民間。

——好吧,遠芯EDA也會用這種臭不要臉的方式。

一旦遠芯聯合電科大搞出了自主產權的單片機,隻要性能不掉鏈子,那國內市場起碼是穩了。

……

蘇星河歎了口氣:“單片機現在搞還來得及,但X86就難了。咱們理工科不像文科,一旦沒有接觸到前沿技術就真的很難追。現在西邊的CPU搞得如火如荼,我們這邊半點響動都沒有……還扯什麽授權——人家AMD也沒授權不也幾鑿子就複刻出來了麽?”

“你秦師兄馬上就要畢業,前幾天我問他有什麽打算,他很猶豫。一方麵想留在遠芯,另一方麵又想申請出國看看,我也不知道怎麽給他建議了。”蘇星河看著兒子,路燈下,兒子的臉龐雖然依舊稚嫩,但目光卻成熟深邃得不像個年輕人。

蘇遠山笑了笑:“讓秦師兄留在遠芯跟著你搞單片機吧,等你評上博導之後,再讓他跟著你讀博。”

蘇星河聞言,搖搖頭笑了,他拍著兒子肩膀輕聲道:“兒子,現在就你我兩個,我就給你說實話。如果秦為民的追求是隻需要一個博士頭銜的話,我當然願意帶他。但如果秦為民想要在半導體行業、準確的說是集成電路設計這一塊走得更遠的話,你爹我啊……怕是要誤人子弟。”

蘇遠山敬佩地看著父親——一個能坦然承認自己學術水平還欠缺的教授,是真正值得尊敬的教授。

和蘇星河兩世父子,他再清楚不過自己老爹現在是什麽水準——帶碩士綽綽有餘,帶博士差點意思。

事實上,這也是目前國內所有與半導體、計算機行業相關的教授、副教授所麵臨的尷尬。因為這是一門飛速發展的技術,一旦沒有上到車,再追就很難。要改變這種局麵,還得等十幾年,等到那些帶著先進技術和理念的人才回國才行。而那時已經不是追不追得上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資格追的問題了。

“不,爸。”蘇遠山輕聲道:“技術除了可以通過學習,也可以被鑽研出來,以前沒有條件和環境。現在你有了遠芯,國家也在搞908工程,隻要咱們能咬著死追西邊那幫人,就算不能彎道超車,也能扯條褲衩下來。”

“如果你帶著秦師兄他們搞出了自主架構的單片機,起碼這條褲衩算扯下來、算追上了。追的過程的收獲,就是我們的知識和財富。怎麽算誤人子弟?”

沉思良久,蘇星河重重點頭:“我聽你的,明天我就給他打電話,就說我倆的意見都是讓他留在遠芯。”

秦為民現在還帶著一個團隊在江陰那邊,負責進行與PCL進行模擬對接——他那裏是EDA最後一道工序。相當於把設計好的版圖交給自動化設備,最後由自動化設備完成流水線生產。

夜已深,蘇星河起身準備回家,突然想起這小子還有個小組沒說。

“對了,還有個小組幹什麽?誰負責?”

蘇遠山微微一笑:“由田耀明師兄負責,我幫他打下手,我們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搞出兩片用尋呼機的解碼芯片來。”

現在摩托羅拉正在聯合浪潮搞解碼芯片,國內的尋呼機編碼選擇的是國際無線尋呼一號標準碼,這套編碼地址容量大,發送消息無限製,最適合中文。但在目前這個漢字輸出要還靠漢卡的年代,搞一塊專注中文編碼的芯片直接插在無線尋呼台上原地升級,無疑是最優秀的選擇。

至於田耀明,則是電科電子通信工程專業的博二學生,也是被“借”過來的。

三個團隊,三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