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每天看著自己的丈夫,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樓上的兒子,更是跟自己相距甚遠,簡直像根本沒有這個人。

這種狀況,甚至比兒子死去更令人痛苦、傷心。上官雲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拋棄在深山峽穀中一樣孤獨無助。她的心在滴血。

樓上住著的,到底是誰呢?真的是我的兒子嗎?還是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

上官雲每天望著二樓發呆,在心中問自己,一陣陣發寒。

盡管如此,她仍然非常牽掛這個將她排斥在千裏之外的兒子。她想見他,想跟他說話,想知道他是否健康。但沒有機會,夏藍幾乎除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回到自己房間,其餘時間都待在兒子房內,就像在守護著什麽一樣。

而且,夏藍不準上官雲問任何關於兒子的問題,隻要一提到,他就會立刻到兒子房間去住。上官雲根本不敢開口,隻能強忍住悲傷和疑問,把眼淚往肚裏吞。

這太不正常了。上官雲非常清楚。這個神秘歸來的兒子改變了丈夫,改變了家裏的一切,簡直就像是……隱隱操縱著什麽一樣。這裏麵一定有什麽問題。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又過了幾天,狀況沒有絲毫改變。上官雲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必須有所行動。

最近,她觀察到,丈夫每天總會離開一個小時左右——可能是早晨,也可能是下午或晚上。時間不固定。不知道他出去幹什麽,但每次回來,都會給兒子帶回一件禮物。這件禮物裝在黑色口袋裏,看不出來是什麽。

上官雲暫且不想管禮物是什麽。她想利用的,是丈夫離開家的這段時間。

上官雲現在最在意的,是兒子的健康狀況。自從回來後,她沒有聽到過他說一句話——實際上也沒有再看見過一眼。她也不知道兒子的精神和神智怎樣。特別是,她始終記得——夏青剛剛回來時,她抱著他時,感覺他的身體冰冷——這種冷,不是一般的受風受涼,而是……沒有生命氣息的冰涼。

這真的是……很可怕。但是,我必須弄清楚。

上官雲想出一個計劃。她悄悄聯係了一個私人醫生。

一天晚上,夏藍在八點過出門,顯然又為兒子買禮物去了。上官雲在丈夫出門後,立刻撥通私人醫生的電話,請他在之前說好的——五分鍾之內趕到。

事先準備好,等待在附近的私人醫生很快就來到了這座豪宅。

上官雲在門口迎接到這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醫生,將他領進屋。她不敢耽擱一分鍾時間,省去無謂的寒暄,說道:“醫生,你最多隻有二十分鍾時間,希望你能在最短時間內為我兒子做完身體檢查,然後立刻下樓。回家之後,請你在電話中告訴我結果。費用方麵,按你平時出診的三倍算,拜托了。”

“好的,沒問題。”男醫生提著一個大醫療箱,“孩子是在二樓嗎?”

“是的,我這就帶你去他的房間。”

兩個人朝樓梯走去,正要上樓,金管家突然從旁邊冒了出來:“上官夫人。”

上官雲嚇了一跳,之前她完全沒注意到金管家在客廳。短暫地思索一刻,她明白了:“金管家,是夏藍叫你守在這裏,不準我上樓的?”

金管家垂下頭:“……夫人,請不要讓我為難。”

上官雲沉吟一下,對醫生說,“請等我一下。”然後把金管家拉到一旁,說道,“金管家,這麽多年了,我知道你對於這個家,特別是先生,是非常忠誠盡職的。但是,近段時間發生的事,相信你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是不是?夏藍現在很不正常。金管家,如果你真的為我們這個家著想,就應該讓我拯救他,而不是盲目地幫著他,護著他。你說呢?”

金管家咬緊下顎,眉頭深鎖。

上官雲用近乎祈求的語氣說:“別的不說,就算是看在我這個當母親的,已經有十多天沒看到兒子的份兒上,你讓我見他一麵吧。隻要你不說,我也不說,夏藍不會知道的。”她指著身後的醫生,“這是我請的私人醫生,他跟夏青做完身體檢查就下來。金管家,我隻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否健康,求你了!”

“上官夫人,您千萬別這麽說,我怎麽承受得起?”金管家終於妥協了,“你們趕快上去吧。抓緊時間,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回來!”

“好的,我知道。”上官雲向金管家投去感激的一瞥,帶著私人醫生上樓。

兩個人來到夏青的房門前。上官雲敲了敲門,喊道:“夏青。”

沒有回應。這是上官雲預料到了的狀況。她不再浪費時間,摸出準備好的房間鑰匙,打開了門。

剛把門推開,她怔了一下。夏青站在屋子中間,直視著她,眼睛冷漠如石。

上官雲試著靠近兒子,臉上努力擠出笑容:“青青,是媽媽呀,我來看你了。”

上官雲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意圖。但夏青朝後退了幾步,又像上次一樣,伸出手指,指向母親,那意思分明就是——不要再靠近了。

這根指向自己的手指,像冰錐一樣刺進了上官雲的心。她停在原地,潸然淚下:“兒子,你怎麽了?你不記得媽媽了嗎?你仔細看著我,好好想想,我是媽媽呀……”

上官雲聲淚俱下地跟兒子說了許久的話,卻絲毫打動不了他。夏青像一座沒有任何感情和體溫的冰雕一樣,一直冷冷地指著麵前的女人。他的眼神中,帶著明顯的戒備和敵意。

終於,上官雲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無謂的了。她擦幹眼淚,對夏青說:“兒子,你現在暫時不接受媽媽,沒有關係,以後慢慢來吧。但是,現在媽媽要請一個醫生叔叔來為你檢查一下身體。隻要你是健康的,媽媽就滿足了,好嗎?”

夏青沒有對這番話做出反應,上官雲隻能理解為他是默許了。她轉過身,對等候在門口的私人醫生說:“請進吧。我兒子可能會有些抗拒,希望你有辦法令他配合檢查,拜托了。”

男醫生自信地說:“沒問題,我很擅長哄小朋友體檢。我會讓他們感覺像是在做遊戲。”

“那真是太好了。醫生,請你務必抓緊時間。”

“我知道。請您暫時在樓下等我。”男醫生走進房間,關上門。

上官雲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那醫生像幼兒園老師一樣說“小朋友,你看,叔叔跟你帶了好多有趣的玩具……”等待片刻,並沒有聽到什麽抗拒的聲音。上官雲微微舒了口氣,緩步走下樓。

她看了下時間,現在是八點二十五——已經耽擱二十分鍾了。八點四十五之前,必須結束體檢,讓醫生趕在夏藍回來前離開。

上官雲坐在客廳裏,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金管家站在一旁,同樣憂形於色、心神不寧。兩個人都不停地看著牆上的掛鍾,計算著時間。

八點四十五分很快就到了,但是那醫生並沒有從二樓下來。金管家忍不住說:“上官夫人,需要我去叫他一聲嗎?”

上官雲站起來,又坐下:“再等五分鍾吧。”

八點五十分,上官雲終於忍不住了,她快步向二樓走去,金管家緊跟其後。

來到夏青的門前,上官雲敲門:“醫生,好了嗎?”

等了一刻,沒有回應。上官雲突然產生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她猛地將門推開。

“啊——!”她驚呼一聲,雙手捂住嘴,腦子一下炸開。

那個年輕的男醫生,此刻一動不動地橫臥在地,睜大眼睛,張著嘴巴,看樣子已經——死了!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夏青竟然蹲在他的屍體旁,滿不在意地玩弄著醫療箱中的器具。看到上官雲和金管家驚駭萬分地站在麵前,他隻是輕輕瞥了他們一眼,眼神中仿佛隱含著嘲諷和挑釁。

金管家上前幾步,仔細觀察那醫生一陣,回過頭來,麵無血色地驚呼道:“天哪……夫人……真的出大事了!他死了!”

上官雲雙腿發軟,感到毛骨悚然,她劇烈地搖著頭,恐懼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夏青,你……做了什麽?”

夏青根本沒理她,擺弄著手中的聽診器。一具死相恐怖的屍體擺在麵前,對他而言好像隻是一個布偶。

這不是我的兒子。上官雲看著麵前的這個小孩,嗡嗡作響的頭腦隻得出一個結論。我想的沒錯,他真的是個怪物。

金管家走到上官雲身邊,驚恐地說:“夫人,現在怎麽辦?先生……可能馬上就要……”

說到這裏,他張著嘴停住了,眼睛直視前方。

上官雲回過頭去,看到了站在身後的夏藍。

夏藍盯著上官雲看了幾秒,又看了看金管家,然後目光移向地上的屍體,幾秒後,他勃然大怒,吼道:“你們幹了什麽?!”

上官雲和金管家嚇得渾身發抖。上官雲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金管家隻有硬著頭皮解釋道:“先生,夫人請了一個私人醫生……來給夏青檢查身體,但是……他……”

夏藍迅速掃視了一眼地上的死屍,好像他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他隻是瞪著金管家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不在的時候,任何人都不準進夏青的房間!金管家,你為什麽不聽我的?”

金管家埋下頭,喃喃道:“是……先生,全都是我的錯……”

“不,是我求金管家讓我上樓來的。”上官雲走到夏藍麵前,凝視著他,“是,我們違反了你的規定。但是夏藍——”她指著地上的屍體,突然全身的血液都湧了上來,“這個醫生死在了我們家!夏青的房間裏!為什麽你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你叫我不要過問任何跟夏青有關的事情。但現在出了人命,你也要我不聞不問嗎?”

夏藍望著妻子,漸漸垂下目光,無言以對。

“你看著我。”上官雲捧住丈夫的臉,“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藍擺了下頭,將臉轉到一邊。頓了一刻,他說道:“現在不說這些,先處理這具屍體吧。”

上官雲打了個冷噤,驚恐地問道:“你說‘處理’是什麽意思?”

夏藍歎了口氣。“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是說,叫金管家報警,把這具屍體抬走。”

“你怎樣對警察解釋?”

“不用解釋。他是突發心肌梗塞而死,不是我們的責任。”

上官雲盯著丈夫的眼睛:“你怎麽知道他是心肌梗死?”

夏藍竟然沒有回避妻子的目光,他也直視著她:“我無法向你解釋。但是,這件事總該讓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們都不要靠近這間房間了吧。”

上官雲突然感到後背發涼:“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靠近的人會……”

“別說了。”夏藍回頭看了一眼仍然玩著醫療器具的夏青。他再次望向妻子,和她對視了許久後,靠近她的耳朵,輕聲說道:“雲,你記住——如果你想活命的話,就照我說的去做。”

上官雲再次迎向夏藍的眼睛,她什麽都讀不懂,隻感到寒意砭骨。

私人醫生意外死亡的事,最後被定性為突發性心肌梗塞——跟夏藍說的完全一樣。雖然在法律上不用承擔責任,但是出於人道,夏藍支付了那個私人醫生的家屬一百萬元,作為撫恤金。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背後的秘密。除了上官雲和金管家。

他們非常清楚,這個醫生不可能是湊巧心髒病發作而死。

他的死,一定跟夏青有關係。

這是一個可怕的秘密。但是,這件事之後,上官雲幾乎和丈夫形同陌路了。夏青的秘密橫亙在他們之間,令他們再也沒有溫情和信任。而出於恐懼,上官雲也不敢再管或再問關於夏青的事。夏藍提醒她的那句話,她不得不重視。

上官雲忍耐著,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是一種煎熬。她現在的感覺是,不但兒子沒有回來,連丈夫也失去了。她對目前的局麵無計可施,隻有不聞不問,祈求災難和不幸不要再次降臨在這個已經被恐怖陰雲籠罩的家。

但沒過多久,還是出事了。

夏青剛剛回家的那一段時間,他的三餐包括宵夜都是由夏藍親自準備的。後來,夏藍把這個權力交給了菲傭阿米婭,但是嚴格囑咐,夏青的食物必須單獨烹飪。還有一個更加怪異的要求——烹製夏青的食物,尤其是宵夜的時候,必須將廚房門關閉,不能讓其他人看到烹製過程。

上官雲對這件事存疑已久,但是就跟其他所有疑問一樣,她隻能壓在心底,不敢問出來。

夏青回來已經有十多天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宵夜,時間也很固定,夜裏十一點左右。阿米婭在廚房做好之後,裝在一個大盤子裏,再用一個金屬蓋子蓋住,端到二樓後,放在一個手推餐車上,推到夏青門口就行了。

每一個細節,都是夏藍安排和交代的。這件事情,菲傭阿米婭每天晚上都會重複,她已經習慣了。

但是這一天晚上,情況與往日有些不同。

當阿米婭把盛著宵夜的餐車推到小少爺門前時,意外地發現,房門竟然是微微打開著的。她感到有些詫異——十多天來,這個房間的門都是關著的,她第一次看到門打開。

阿米婭站在門口,遲疑了幾秒。按照夏藍的規定,不管門是打開還是關著,她把宵夜送到門口後,就必須立刻下來。但是,阿米婭畢竟也有好奇心,她很想知道,這個謎一般的小少爺,究竟每天藏在屋裏幹什麽。

她盯著那扇打開僅30度不到的房門,咽了口唾沫。就看一眼,我就在門口瞄一眼。

阿米婭悄悄靠近門口,用手指將房門悄悄頂開一些,頭試探著伸到裏麵去張望。

沒人。夏青沒在屋內。

小少爺上廁所去了?阿米婭心中暗忖。她望了一眼二樓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應該是。

本來,她打算就這樣退回,然後走下樓去。但是在將頭縮回來那一瞬間,她突然聞到了一股味道——一股讓人感到惡心的臭味——這味道分明來源於這間屋內。

阿米婭皺起眉頭,判斷著這股臭味可能是什麽東西發出的。但她一時想不出來,愣在那裏。幾秒鍾後,她竟然像著了魔似的,走進了這間屋子。

看一眼,我就看一眼。她的心怦怦直跳,眼睛在屋內搜尋著,鼻子四處嗅聞,試圖找到臭源。

十多秒後,她站在了夏青的衣櫃麵前。她把鼻子靠近衣櫃門,深吸一口氣,被裏麵散發出來的臭味熏得直皺眉頭——很顯然,發臭的東西就在裏麵。是什麽呢?

此時,阿米婭顯然已經控製不住了。任何稍有好奇心的人在這種時候,恐怕都不可能離開。她拉開了衣櫃門。

阿米婭的腦子“嗡”地炸開了。她眼前發黑,像踩到了草地上的蛇一樣,迅速朝後麵彈開,然後雙手捂住嘴,在喉嚨裏發出驚恐的尖叫:“啊——!”

衣櫃裏的東西,她隻在噩夢裏見過——那是數不清的動物屍體!貓、狗、老鼠、蛇,好像還有……兔子?有些已經腐爛了,有些看上去還是剛死去不久的新鮮屍體。她看到裏麵還有一些小東西在動……是還沒完全斷氣?還是……天哪,她不敢再看下去了,兩隻手拚命捂住嘴,不讓自己尖叫或嘔吐出來。

上帝啊,我要……趕快離開!阿米婭一秒鍾也呆不下去了。她害怕地將衣櫃門關攏,打算馬上走出這間屋。但是轉過身去,她呆住了。

夏青此時站在門口,冷冷地盯著她。而且不知什麽時候,屋門已經被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阿米婭接觸到夏青的眼神那一刻,突然感覺動彈不得,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那樣,無力反抗。她全身寒毛直立,雙腿發軟。

“夏青少爺……宵夜,我給您送來了……在,在門口。”阿米婭止不住哆嗦。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女人,但是這個六歲男孩帶給她的恐懼感和壓迫感,竟令她害怕得渾身發抖。

夏青嘴角動了一下。他是在笑嗎?阿米婭不敢確定。她隻知道這個男孩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她本能地感覺到死亡的陰影在向自己襲來。

就在夏青馬上就要接近阿米婭的時候,突然“嘭”的一聲,房門被猛地推開了。夏藍站在門口,大喊一聲:“夏青!不行!”他迅速跑到夏青跟前,將兒子抱住,嘴裏不斷重複著:“不行,兒子……這不行……”他抬起頭來對嚇呆了的阿米婭喝道,“你快出去!”

阿米婭慌亂地從他們身邊繞過,逃命一樣狂奔下樓。

天哪,這太可怕了……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阿米婭的本能告訴她,自己剛從死神手中躲過一劫,絕對不能再待在這個地方了!她衝到自己的房間,翻出一個箱子,將幾件衣服和隨身物品胡亂塞進去,打算立刻逃離。

她提著箱子走到客廳,正要打開門出去,背後有人喝了一聲:“阿米婭!”

阿米婭渾身一抖,手中箱子差點掉到地上。她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主人——夏藍。

夏藍走近阿米婭,盯著她手中的行李:“你要離開這裏?”

阿米婭哀求道:“先生,我求你……讓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