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要去叫醒一個熟睡中的巨怪,弗洛伊德告訴自己,經過這麽多年之後,哈爾對我們的出現會有什麽反應呢?他記得過去的事情嗎?他會對我們表現友善還是敵意呢?

當他跟在錢德拉背後飄進發現號飛行甲板上的零重力環境時,弗洛伊德心裏一直都離不開那個斷頭開關——幾個小時前剛剛安裝和測試完畢。無線電遙控器離他的手隻有幾厘米,現在就把它帶在身上讓他覺得有點傻。現階段,哈爾還沒和艦上任何運行回路聯機。即使將他重啟,充其量也隻是僅有大腦而無四肢,雖然可能有感知。他可能會與外界溝通,但無法付諸行動。正如庫努說的:“他再怎麽耍狠也就隻是罵人而已。”

“我已經準備好做初步的測試,艦長。”錢德拉說,“所有缺少的模塊都已經替換,而且診斷程序也運行了所有回路。一切顯示正常,至少就目前測試的層麵而言。”

艦長奧爾洛娃瞄了弗洛伊德一眼,他微微點個頭。從一開始錢德拉就一直堅持,這個極為重要的場合隻準三個人參與;不過很顯然,即使觀眾這麽少,仍然不受歡迎。

“很好,錢德拉博士。”向來一板一眼的艦長馬上說道,“弗洛伊德博士已經批準,我本人也不反對。”

“讓我解釋一下,”錢德拉頗不以為然地說道,“他的聲音辨識和語音合成中樞都已經損壞了。我們必須從頭教起。還好,他的學習速度是人類的好幾百萬倍。”

錢德拉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打出十幾個互相沒有關聯的字,每打出一個字,他就接著很仔細地念出來。擴音器裏立刻重複播出這些字,但音調呆滯、機械,沒有任何智慧的感覺,像失真的回音一樣。這不像以前的哈爾,弗洛伊德心想,不比那些我們小時候十分好奇的、最原始的說話娃娃強多少。

錢德拉按下重複鍵,擴音器再次回放同一串字,但聲音質量已有明顯的改善,雖然大家聽得出來那不是真人講出來的。

“我給他的這幾個字包含了英語的基本語音要素,隻要再重複改進十次,他的音調就差不多可以了。不過我手邊沒有適當的設備好好地幫他治療一下。”

“治療?”弗洛伊德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呃,他腦部受損?”

“不是!”錢德拉回答,“所有邏輯回路都完全沒問題,隻是聲音輸出部分有缺陷,但可以逐步改善。為避免誤解,最好每句話都有視覺顯示器作輔助對照;而且對他講話的時候,發音要準確一點。”

弗洛伊德向奧爾洛娃艦長苦笑一下,然後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那這裏一大堆俄國腔怎麽辦?”

“我想奧爾洛娃艦長和科瓦廖夫博士應該不成問題。至於其他的人——嗯,我們得分別測試才知道。通不過測試的隻好用鍵盤了。”

“看起來似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目前就隻有你需要與他溝通。對吧,艦長?”

“正是。”

錢德拉博士輕輕點幾下頭表示了解,手指頭繼續在鍵盤上翻飛,屏幕上快速顯示出一大堆的文字和符號,其速度之快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得了的。也許錢德拉有驚人的記憶,可以過目不忘。

當弗洛伊德和奧爾洛娃正要離開這位渾然忘我的科學家時,錢德拉突然回過神來,舉起一隻手像是在警告或期望什麽。相對於剛才的快動作,他有點遲疑地撥回鎖定杆,並且按下唯一的一個鍵。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操作台傳來一個聲音,聽起來不再是機械地模仿人類語音。這裏麵已經有智慧、知覺和自我意識的成分——雖然還在最初級的層次。

“早安,錢德拉博士。我是哈爾。我已經準備好上我的第一課了。”

一時之間,大家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隨後,兩位旁觀者離開了甲板。

弗洛伊德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真的,錢德拉博士則哭了起來。

[1] 出自莎士比亞的戲劇《凱撒大帝》。

[2] 原文為feet first,也有“先死一步”之意。——譯注

[3] 原文為crawling down ladders the wrong way up,有“逢迎拍馬以求晉升”之意。——譯注

[4] 瑪麗·賽勒斯特號(Marie Celeste), 1872年在葡萄牙亞速爾群島發現的一艘雙桅船,發現時正全速航行,船上物品完好,但空無一人。

[5] 裴廓德號(Pequod),赫爾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 1819—1891)所著小說《白鯨》中的捕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