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海伍德——我一向不相信有鬼;凡事都一定有合理的解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可以用人類的理智解釋。”

“我同意,塔尼婭。不過容我引述英國哲學家霍爾丹的名言:宇宙萬物無奇不有——遠超出人類所能想象。”

“那個專門鼓吹黑格爾思想的霍爾丹啊?”庫努調皮地插嘴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共產黨員喔。”

“聽說是吧,不過他這句話正可以被濫用來支持所有非科學的東西。哈爾的行為是程序設計的必然結果。他所表現出來的……人格特質,當然是一種人為產品。你同不同意,錢德拉?”

這明顯的挑釁——好像在公牛麵前搖紅布——反映出奧爾洛娃的急迫感。不過錢德拉的反應卻出奇地溫和,即使他自己也很意外。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好像正在慎重思考計算機另一種故障的可能性。

“當時一定有其他外來的輸入信號,奧爾洛娃艦長。哈爾絕不會憑空捏造如此逼真的影音幻覺。如果弗洛伊德博士的報告屬實,那麽一定是有人在控製哈爾。當然,是一種實時的控製,因為對話中並無延遲的現象。”

“那我就是頭號嫌疑犯,”布雷洛夫斯基叫道,“當時除了弗洛伊德之外,隻有我是醒著的。”

“別犯傻了,馬克斯!”捷爾諾夫斯基反駁說,“聲音的部分還好辦,但是要安排那個……‘妖怪’可不簡單,沒有特殊設備是做不來的。可能需要激光束,或靜電場之類的東西——我不知道。也許一個舞台魔術師可以辦得到,但恐怕得有一卡車的道具才行。”

“等等!”澤尼婭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假如真有其事,那哈爾一定會記得,何不去查一查……”她的聲音逐漸變小,因為她發現四周有一群人在瞪她。看到她這麽尷尬,弗洛伊德倒有點同情她。

“我們早就試過,澤尼婭。他對此事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我說過,那並未證明什麽。錢德拉已經證明,哈爾的記憶有可能被選擇性地洗掉——況且,輔助語音合成模塊跟主計算機沒有關係。他(它)們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操控哈爾……”他停下吸了一口氣,“然後揮出先發製人的一擊。”

“我認為這件事情沒有多少其他的可能性,要不就是我憑空捏造,要不就是確有其事。我知道那不是我夢見的,但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一種幻覺。不過卡特琳娜已經看過我的健康報告——她說假如我有這種毛病的話,就不可能在這裏了。當然,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我不怪大家這樣猜;即使是我,也可能會這麽猜的。

“要證明那不是一個夢,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出一些有力的證據,因此容我提醒各位最近發生的幾件怪事。我們知道鮑曼曾經進入老大哥——就是‘劄軋卡’。接著有什麽東西從那兒跑出來,並且飛往地球。奧爾洛夫親眼看到的——但我沒有!然後有一顆你們的核彈神秘爆炸——”

“你們的。”

“抱歉——是梵蒂岡的,可以吧?而且令人好奇的是,不久之後鮑曼的老母親突然安詳地走了,沒有任何醫學上的原因。我不敢說這些事情有什麽關聯,但俗話說得好: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是預謀。”

“還有呢!”布雷洛夫斯基突然很興奮地插嘴道,“我好像在每日新聞報道中瞄到一則很小的消息,說鮑曼的前女友聲稱收到了鮑曼的信息。”

“沒錯——我也看過相同的報道。”科瓦廖夫予以證實。

“怎麽沒聽你們說過?”弗洛伊德很驚訝地問道,這令兩人看起來有點困窘。

“嗯!我們隻是把它當笑話看,”布雷洛夫斯基靦腆地說,“是那女人的丈夫爆料的,但她隨即否認——我記得是這樣。”

“新聞評論員說那隻是想引起眾人注目的噱頭罷了——就像當時也有一大堆人說看到UFO一樣。在第一個星期裏有好幾十個人聲稱看到UFO,但隨後就沉寂下來了。”

“也許有些目擊報道是真的吧。假如沒被洗掉的話,我們是否可以在艦上的檔案庫裏找找看,或者請任務控製中心回放一下當時的記錄?”

“講一百個故事都沒用,”奧爾洛娃輕蔑地說道,“我們要的是紮實的證據。”

“比如?”

“喔——像是哈爾不可能知道的,而且我們當中也不會有人告訴他的事。或是,呃——親自現身之類的……”

“就像以前所謂的‘顯靈’?”

“沒錯!正是此意。另外,我決定不向任務控製中心報告這件事。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一聽便知這是命令,隻有乖乖點頭。

“我非常樂意配合。不過我有個建議。”

“什麽建議?”

“我們應該立即草擬一個應變計劃,以防萬一——我個人認為那個警告是真的。”

“我們能做什麽?什麽也不用做!當然,我們可以隨時離開木星,至於返回地球,就必須等待發射窗口到來。”

“那比最後期限要晚十一天呢!”

“沒錯!我也很想早點離開,但我們沒有足夠的燃料走高耗能的軌道……”奧爾洛娃的語尾有點遊移,顯示出內心的猶豫不決。“我本來打算晚一點才宣布,但現在既然有新的狀況出現……”

大夥同時倒抽一口涼氣,並且立即鴉雀無聲。

“我決定將離開的日期延後五天,好讓我們的軌道更接近理想的霍曼軌道,以便更節省燃料。”

雖然這個宣布並不出人意料,但大夥還是難免齊聲歎息。

“這樣的話,你知道抵達地球會延遲多久嗎?”魯堅科的聲音顯然有點不懷好意。這兩個不好惹的女人一時之間鉚上了;兩人互相顧忌,但誰也不讓誰。

“十天吧。”奧爾洛娃終於回答。

“晚到總比沒到好。”布雷洛夫斯基故作輕鬆地說道,企圖打圓場,但似乎效果不大。

弗洛伊德則心不在焉,心裏兀自想著自己的事。這趟回程時間的長短對他和其他兩位而言無關緊要,因為他們將在無夢的睡眠中度過。而現在則更是不重要了。

他很確定,假如不能在那神秘的期限之前離開,到時誰也走不了。想到這,他心裏充滿無助和絕望。

“……目前的情況令人無法想象,莫依斯維奇,且讓人害怕。請先別說出去——沒多久之後,我和塔尼婭將跟地球的任務控製中心攤牌。

“你的俄國同胞雖然滿腦子唯物思想,但有些已經準備接受一項事實(至少把它當作合用的假設),就是有‘某種東西’曾經侵入哈爾。科瓦廖夫找到了一個好詞:‘機器裏的鬼魂’。

“各種理論紛紛出籠。奧爾洛夫本人就每天提出一個,不過看起來都大同小異,不外乎老舊科幻小說裏麵的陳腔濫調——‘有機能量場’。但究竟是哪一種能量?絕不可能是電能,否則我們的儀器早就測出來了。也不可能是輻射能,道理也是一樣。奧爾洛夫現在越講越離譜,連‘中微子的駐波’,與‘高維度空間’相交之類的都搬出來了。塔尼婭則仍然堅持那是‘神秘主義者的無稽之談’(她最心愛的口頭禪)。他們夫妻倆為此幾乎要打起來了,昨晚大夥都聽到了他倆的吵架聲。這會影響士氣的。

“我很擔心,大夥又緊張又疲憊。本來老大哥的事一籌莫展已經夠糟了,現在加上那個警告,還有回家日期的延後,更增添許多挫折感。如果我能夠聯絡得上鮑曼什麽的,或許情況會好一些。我不知道它現在在哪裏。也許自從上次接觸之後,它已經沒興趣理我們了吧。否則,它隨時都可以聯絡到我們啊!見鬼,該死!該死——我又在說薩沙最討厭的俄英語了。算了算了,換個話題吧!

“感謝你一向對我的支持和幫忙,並且向我報告地球上目前的情況。關於那件事,我已經稍微看開了——有更重大的事情可以操心是件好事,也許是醫治痛苦的良方。

“我現在倒開始懷疑,大夥能否安全返回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