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給鄧副主席的信中,我當時沒有反映存在於地質界的一個重大問題,即我國東部的大油田包括大慶、勝利、大港、長慶等油田到底是怎麽發現的。這主要是考慮到這個問題直接牽涉到我個人的曆史作用,而我不想為個人爭榮譽,隻希望在打倒四人幫之後,地質界能夠貫徹執行黨的雙百方針,出現一個生氣勃勃的局麵,各地質學派能在平等的自由討論中取長補短,共同提高,以利於地質科學的迅速發展。然而現在看來,不把這個問題反映出來,不說清楚,在地質界真正落實黨的雙百方針,充分調動地質戰線廣大人員的社會主義積極性是有很大困難的。葉副主席、鄧副主席在黨的十一大報告中一再號召我們恢複和發揚黨的優良作成,反對弄虛作假、看風使舵、投機取巧;反對華而不實和任何虛誇;提倡實事求是,做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作為一名科學工作者,我深感有責任響應黨中央的號召,有責任把地質界的這個重大問題反映給您們。

我國東部幾大油田普查工作是1955年初在當時地質部礦產普查委員會簡稱普委會的直接主持下開始進行的,當時我作為普委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提出了把華北平原、鬆遼平原、鄂爾多斯盆地即陝甘寧盆地、四川盆地作為普委會找油的四大重點地區。普委會采納了我的建議,並很快做了部署,開展了工作。我的建議是根據陸相生油理論這一理論是我國地質學家潘鍾祥教授和我在40年代初期分別提出和發展起來的和我的大地構造觀點並結合我國多年來的地質工作實踐而提出的。這一曆史事實是普委會廣大幹部、技術人員都知道的。在此之後,我又編製了我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把上述四大地區用橙紅色明確圈出,並於1957年3月8日在全國石油普查會議上,配合這張大型掛圖,作了題為對我國含油氣遠景分區的初步意見的學術報告。普委會及下屬鬆遼普查大隊經過1955、1956、1957年三年的工作,初步證實鬆遼平原存在有利於含油的地質構造。1958年4月17日在鬆遼平原達裏巴村的南17井鑽出油砂。之後在30餘口井見到油氣顯示,從而完全證實了鬆遼平原的含油遠景華北平原和其他地區在以後幾年也相繼被證實有含油遠景不久前我查閱91955年至1960年期間所有有關鬆遼平原石油普查的工作報告和資料,確知它們都采用了我的地質構造理論和學派術語,而並無地質力學的理論和術語。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我談這些並不是宣揚我個人,而是因為這一科學曆史事實被篡改了。如果要談功勞和貢獻的話,那應該完全歸功於黨的正確領導,歸功於普委會廣大幹部、職工的辛勤勞動。我個人隻是完成了我應盡的責任。

**以來,就有訛傳,說什麽我國東部油田是根據李四光同誌的地質力學理論而發現的。1974年10月17日人民日報等報紙刊登了新華社記者的獨立自主、高歌猛進一文,首次錯誤地報道了這一訛傳以後幾年這種錯誤報導就多次出現考慮到這是作為我國一項重大科研成果加以報導的,為堅持科學的嚴肅性和正確性,我當時曾向有關科學部門負責同誌反映了我的意見,但那時正值四人幫橫行,我的反映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的。

打倒四人幫,人民大解放,科技大解放。去年了月18日黨中央正式發布了召開全國科學大會的通知。為迎接全國科學大會,上級要求上報建國以來的重要科學成果。我考慮到我國石油工作的發展是我國堅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辦工業、辦科學的一個典型,是建國以來我國最重大的科學成果之一,是為中國人民爭光,為社會主義祖國爭氣的極好事例,因此我把我在1951年做的學術報告對我國含法。氣遠景分區的初步摩見淳材柃上報紿地質總局的科學頭,。會籌備小組。對幹我國尋找石油的真實經過也向地質總局的負責同誌及有關料技部門的負負同誌作了當麵匯報。

但是長期以來在地質係統就有少數領導同誌不執行百家爭鳴方針,壓製不同學術觀點,在我國東部油田的發現上甚至弄虛作假,不顧事實地胡亂吹噓。如果說這在四人幫猖厥的日子裏還算情有可原,那麽在四人幫巳被粉碎一年多的今天再繼續這樣做就是犯罪。這裏,不能不提到的是最近在人民日報1977年10月24日和紅旗雜誌1977年第十一期上分別刊登的以國家地質總局理論組名義發表的兩篇文章乂毛澤東思想指引我們向地球開戰和一麵又紅又專的旗幟,在這兩篇文章中除了繼續堅持所謂用李四光同誌的地質力學理論找到大慶等油田的不符事實的說法之外,又進一步製造了李四光同誌親自指導這項工作的謊言。我不知道他們這樣說,這樣做,到底拿得出什麽樣的證據。

麵對這樣一種情況,我的心情自然是沉重的。我現在已是身患疾病年過七旬的人了,痛感精力有限,何況還有其他很多工作等待我去做。但是作為一個社會主義中國的科學工作者,我隻有堅持科學真理的義務,而沒有容忍謊言的權利。每當我重溫葉副主席、鄧副主席及其他中央領導同誌的講話,每當我看到我國地質科學要發展要前進,每當我想到戰鬥在高山深穀的廣大地質戰士對自己的期望時,這種責任感就更加強烈,這種義務就不容推辭。因此今天我決心給你們寫這封信。

對於地質界的這一重大問題,我的態度是:第一,巳故李四光同誌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參加辛亥革命,在蔣匪幫執政期間他采取不合作態度,拒絕蔣匪的利誘;建國以來,他擁護共產黨,熱愛偉大領袖毛主席,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受到了毛主席和周總理的關懷和愛護。在地質科研中他持續不斷地進行了五十餘年的努力,有不少發明和創造,形成一家之言。在他擔任地質部長期間,我國地質事業有了很大發展,尤其是地質部進行了大量的石油普查,為我國東部幾大油田的勘探和開發鋪平了道路。把李四光同誌作為科學技術界一麵又紅又專的旗幟來樹立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盡管我對李四光同誌倡導的地質力學在某些觀點和方法上有不同看法,盡管他的地質力學理論至今也並未得到國際地質界的承認和采用,我仍然認為地質力學作為一個中國人獨創的學派和其他學派一樣都應當積極發展。這種發展應該是以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提倡的雙百方針為指導,在自由討論中辨明是非並在實踐中加以檢驗,相互取長補短、共同提高。那種把一種學派說成是絕對正確的,是辯證唯物主義的,把其他學派說成是絕對錯誤的,是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的做法本身就是違反辯證法的,是非常錯誤的。

第三,我國大慶等東部油田的普查和發展與地質力學的理論無關,這是事實。在這個問題上弄虛作假,對黨的事業不利,對李四光同誌本人也不利。據我所知,李四光同誌本人生前並沒有說過大慶油田是根據地質力學理論布置普查而發現的。敬愛的周總理和李富春副總理在第三屆人大期間的報告中並沒有把大慶油田的發現和地質力學理論聯係在一起。特別是餘秋裏副總理在去年7月13日國家地質總局學大慶會議上代表國務院所作的報告中把大慶油田的發現和樹立李四光同誌作為一麵又紅又專的旗幟非常明確地加以區分,這才是科學的正確態度。

最後我殷切地希望黨中央派人對我反映的上述問題進行全麵的和客觀的調查,做出公正的結論。我堅信在黨中央領導下,這一問題一定會真相大白的。

此致

革命的敬禮

黃汲清

1978年1月11日

信很快轉到了鄧小平手中。從日期看,中途除了必要的程序外,幾乎是一步登天。黃汲清於1月11日把信寫好後,當日比小兒子渝生抄清後簽上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又由兒子陪著親自送到國家科委請有關人士呈送方毅。15日方毅圈閱後,轉呈鄧辦。18日,鄧小平就見到了信,並作了重要批示:如有可能,最好把問題了解和澄清一下。

鄧小平的這個批示是批給當時主管計委和石油工業的餘秋裏、康世恩兩位副總理的。

餘秋裏又將批示轉批給袁寶華、康世恩、孫大光。

因為是地質部門的事,所以最後還是落到了當時的國家地質總局頭上。孫大光對此極為重視,並責成有關方麵按照鄧小平的批示組織力量迅速調查了解。

最後這件事落實到了地質總局的石油組即石油局!

3個月之後的1978年5月27日,由石油組完成的一份關於黃汲清同誌向中央領導同誌所反映問題的調查報告,以國家地質總局名義,呈送給鄧小平及有關領導。

我從地礦部檔案室查閱了這份文件。文件的簽發人不是孫大光。

這份出自石油組的調查報告厶用黃汲清自己的話說是批判了我的信件的某些內容,也就是說是有針對地對黃汲清給鄧小平的信進行了反駁。

實事求是地講,在1978年全國撥亂反正尚未結束,十幾年來左的思潮在一些鉀門、一些領導人的頭腦中還相當嚴重的年代,國家地質總局的這份調查報告已是比較進步的了。然而,它並沒有完成鄧小平要澄清的指示精神,大慶油田的發現仍然是一個尚未解開的謎。地學界的左的影響仍很嚴重。

75歲高齡的黃汲清於1978年再度當選第32屆中國地質學會理事長,又一次成為中國地學界領袖人物。如果說40年前,年僅35歲的黃汲清被地學界推舉為第15屆中國地質學會理事長是因為他的卓越才華的話,那麽40年後的今天,當他再度當選這個享有國際聲譽的中國地球學科理事長,則是對他從反右到文革以來的20多年中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給予曆史的公正評價。像黃汲清這樣在相隔近半個世紀的兩個時代,兩度獲得如此殊榮,在中國科學界絕無僅有,同年,他又當選第五屆全國政協常委。10月份,他代表中國地學界赴紐約出席美國聯邦地調局成立100周年紀念會。在同國內外地學界同事的交流與接觸中,他越來越感到中國科技界知識界受左的影響太深太深,如果一些因文革而樹起來的科學事業上的神話與旗幟得不到公正的解決,中國的科技事業就不能很好地向前推進。於是,這年11月14日,他在思想再解放一點,膽子再大一點的激勵下,在全國科協召開的第一屆全國會員代表大會第二次擴大會議!:,圍繞雙百方針和大慶油田發現問題,首次在公開場合放了一顆震動當時整個科技界的原子彈——主席、各位委員、各位同誌:今天原想講兩個問題,第一個想講四個現代化的問題,第二個是關於雙百方針的問題。因為下麵發言很多,不願意多占同誌們的寶貴時間,想集中時間講第二個問題,那就是關於貫徹雙百方針的問題,是百家爭鳴的問題。我是學地質並搞地質工作的,我們地質部門從前叫做地質部啦,現在改為國家地質總局。在學術方麵一向有兩種不同的學派,一個是以前部長,巳故的李四光同誌為代表,他所創立的地質力學派;另一派是我們所提出的大地構造派。之肖以稱兩個學派,主要是由於李四光同誌著了一本中國地質的書,翻譯成俄文。我寫了一本中國的大地構造久也翻譯成俄文,這在蘇聯專家中有相當的影響。我們大地抅這學派,理論基礎也不過是歐洲的、美國的地槽學說的基礎,沒有什麽新的基礎。不過,1945年特別在解放以後,總結了中國的和國外的大地構造特點,提出來一個新的概念,叫做多旋回構造運動的概念。所以我們這個學派也叫做多旋回學派。去年人民日報裏麵一篇小文章也談到這個問題。

60年代以來,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張文佑同誌吸收了地質力學中的新內容,增加了力學分析範圍概況,提出了斷塊構造這個概念。中國礦業學院的陳國達教授,又把蘇聯早先提出的地台活化學說發展一步,提出了地窪說這個概念。在70年代初,由於我們中科院的尹讚勳同誌首先給我們介紹外國的所謂板塊學說,於是乎板塊學說在我們國家流行起來啦。所以,我們地質界出現了四個五個至少三個不同的學派,這是一件好事。不是毛主席提倡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嗎?出現不同學派,正是毛主席百家爭鳴的基礎。

李四光同誌生前自己也認為他的地質力學並不是十全十美的,還應該進一步得到發展,在他很多的講話裏也都談到了。李四光同誌在哲學上是進步的、在學術上成就是非常大的,這是大家所公認的,把他作為又紅又專的旗幟來樹立,我認為是正確的。但是,在他去世以後,特別是1974年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做獨立自主,高歌猛進,這篇文章把地質力學吹捧得天花亂墜。從那以後,許多報刊雜誌就不斷對地質力學大吹大捧,把它捧到嚇人的高度,好像這個學派、這個學說可以解決地質礦藏上的重大問題,似乎很多問題都解決啦。就這樣用行政命令在全國範圍內,推廣地質力學。比方簡單說一個例子:讓各省、市、自治區的地質隊寫報告的時候,都必須用地質力學觀點來寫,否則,就不予驗收。還讓各大區地質研究所都成立一個地質力學研究室,並在各省開辦了地質力學講習班、訓練班等,每次都有好幾百人參加。在另一方麵,他們又利用行政命令壓製不同學派。例如有一個地質學的老專家,他多年搞板塊構造的研究,並且也列入了計劃,所裏領導支持他,派了6個年輕幹部和他一起工作,這是個好事嘛。但不久,就被停止活動,這6個人就給送走啦,解散啦,就不搞板塊構造啦,他本人的項目就給取消了。我自己在**運動以前主持一個大地構造的研究室,有20多個人員參加工作,但是,在1972年以後,研究室就取消啦,撤銷啦,人員分到其他地方去啦,有一部分合並到地質力學所啦。我自己成了光杆司令啦!

會場上一片哄笑聲。

我在1974年,提出一個研究題目,叫做中國東部的構造岩漿情況的研究,著眼在找鐵礦、銅礦。題目1974年提出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落實下來,最近才有一個人來參加這個工作,工作一直搞不上去。甚至有人把不同學派的爭論,提高到哲學的高度看,說地質力學是土生土長的,是辯證唯物主義的,是最適合馬克思主義的,其他學派是洋框框、洋教條,或者是唯心主義的。更有甚者,有的人在某些場合宣稱,推行不推行地質力學,不是學術問題,是立場問題!這種把科學和哲學,把科學和政治交織在一起的做法,巳經搞了相當的時間了。

據我了解,下麵基層的地質幹部,地質部門有好幾萬,引起了很多的反響。但是,因為他們年輕,對地質力學從來不敢說一個不字,這樣大膽地做這些事情,明目張膽地違背雙百方針,原因是有的人認為地質力學解決了許多重大的礦產的問題、找礦問題實際問題,認為許多礦產是用地質力學的觀點、方法找到的。就是說,地質力學這個學說已經完全在實踐中證明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嘛!地質力學巳經檢驗過了,不成問題了,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說,地質力學的理論對中國找石油起了作用,大慶油田、大港油田找到了,都是利用地質力學的觀點方法找到的,這就是地質力學最突出的優點。現在讓我們看一看事實。

黃汲清端起茶杯,喝水。會場一片寂靜。因而他放茶杯的聲音從麥克風中傳出後顯得特別大。

我對這個問題從1974年人民日報發表文章以後,進行了4年的調查研究,這個研究是秘密進行的,不敢也不能公開進行。鬆遼平原就是大慶了,華北平原,就是後來的大港、勝利油田,它的石油普查工作是怎麽來的呢?是過去的地質部普査委員會在1955年春天布置下來的,那時普查委員會的技術負責入是已故的謝家榮先生同我本人,如果鬆遼平原的大慶、華北乎原的大港。勝利油田的普查布置是地質力學理論方法布置的,為什麽我們這個技術負責人卻一點也不知道呢?所以發表的文章念了以後,我就很奇怪了,大吃一驚,所以就進行了調查,4年的調查內谘很多,在這裏不能一樣一樣地說了,要說一個鍾頭也說不完,隻把主要的幾點說一說。第一點、我留經到地質部資料館全國的地質礦產資料集中在資科館查閌石油普査的報告、案卷。1955年、1956年、1957年、1958年、1959年、1960年,這些年終報告、總結報巷,我都把它詳細地閱讀了一遍,其中哪個報告也沒有提到一句地質力學的問題。我們知道地質力學有它特殊的名詞,華夏係啊、新華夏係啊、東西複雜結構帶啊、全線構造啊、山字形等等,外國是沒有的。如果他們采用了地質力學的理論,怎麽一句話都沒有提呢?再看,對鬆遼平原進行了很多的物探、地球物理探礦吧,像航空磁測、重力啊,還有地質剖麵等等的報告,我也看了,也沒有一句提到地質力學的方法和運用的問題,這是一點。第二,華北平原、大港油田加上勝利油田吧,它的普查報告我也是一年一年的都看了都閱讀了,1955年、1956年、1957年、1958年、1959年、1960年的報告,我同樣詳細閱讀了,也找不到一句提到地質力學的理論或者方法,同樣華北平原的物探資料、航空磁測、重力,我也大部分都閱讀了,也沒有一個報告提出地質力學是他們主持工作的基礎,這是第二點。第三點,我們過去做石油普查以後,在鬆遼平原的石油普查大隊的技術負責人名字叫韓景行,工程師,這個人現在新鄉工作,我曾經當麵問他:你搞的那點普查,你曾經用地質力學的觀點、方法沒有啊?他說,沒有。還有第四點,我也問過華北大隊的石油普查的技術負責人叫孫萬全,此人現在南京1問他主持普查的時候是不是用了地質力學的觀點、方法等等?他說,沒有。從剛才舉的人證物證來看。可以得出結論說,大慶、大港、勝利油田的發現與地質力學完全無關!這恐怕是鐵的事實!

會場上,有人熱烈鼓掌!

地質力學有些同誌提出一個問題,說李四光同誌在1954年春天在北京作過大報告,報告裏麵指出,鬆遼平原、華北平原要進行石油普查、勘探。我對這個事情進行了調查,他所指的是什麽呢?邵是1954年二三月份吧,李四光同誌應當時石油部的蘇聯專家組組長塔拉非木克音譯的邀請,在石油部做了一個地質報告。會議的主持人,是現在的副總理康世恩同誌,蘇聯專家與李四光同誌座談對中國石油勘探的看法。的確,他作了一個報告,好像差不多用了一個上午,因為他要有翻譯嘛。這個報告是在石油部做的,當時地質部門的技術人員沒有去,我自己那個時候還在重慶工作,還沒到北京來。這個報告發表在石油部1954年出版的石油地質一書中,這可以查。這本書我看過了,他那個書,一萬多字的報告啊,最後一章,不到三百字,兩百字吧,談到找石油的問題。我看了多少遍,也看不出李四光同誌怎麽樣用地質力學的觀點、方法指出找石油的問題,沒有。不過有人說,他的報告雖然是發表了,但是是很簡略的了,當初的報告是很長的,還有速記做記錄,這個情況你不知道了。這個事情恐怕是石油部的同誌最了解情況,就是到底李四光同誌除發表在石油地質的文章之外啊,還有些什麽東西呢?我們地質部門,特別是我不知道,或者石油部的同誌知道。我們在座的有石油部的同誌吧,這個事情可以進一步查明,是不是地質力學在石油部、在找油、探油上起了重大的作用。這我不敢說了,應當由石油部的同誌來說。

四人幫橫行期間啊,弄虛作假的作風,弄虛作假的歪風,是十分盛行的。否定一切與肯定一切的作風也很盛行。我們地質部門看來受到這個歪風的影響,這個歪風的襲擊,這不是個別人的問題。今後,我們一定要遵照黨中央、鄧副主席多次強調的實事求是的精神辦事,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把三老四嚴這樣的精神貫徹下去,特別是在地質科學方麵,更不用說了。科學就是求真理嘛!實事求是的精神在我們是一天也不可缺少的。一定要把弄虛作假這個歪風壓下去。

又一次熱烈鼓掌。主席台上科協代主席周培元的鼓掌尤為引人注目。黃汲清直了直身子,繼續發言:現在我在這兒提出我的希望,也就是兩個意見吧。第一,今後是不是不要在報紙或雜誌上麵吹噓地質力學的理論發現了中國東部的大油田,不要再這麽吹噓了。第二,今後,地質力學這是一個學派,應該讓它發展,這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其他的學派、理論是要和地質力學一樣,同樣有機會發展,這樣提要求是合理的。

我剛才談的問題,不光是地質界的問題,也不光是雙百方針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中國的地質科學如何能夠更好地成長和發展的問題,廣大地質工作人員如何把自己的才力和潛力完全發揮出來,更好地為地質工作服務的問題,帶動整個科技界的雙百方針的問題。這件事情我覺得是個大問題,是個重大問題,不是一個個問題,決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鬥爭問題。

我誠懇地希望,全國科協能夠組織一個調查小組,把我上麵講的問題,切實調査一下,認真調查一番,搞個水落石出,是比較合適的。恐怕訌是必要的。我今天的發言,自己認為膽子是相當大了,恐怕錯誤是篏多的,請同誌們批評……

黃汲清離開講台時,全場的掌聲持續了兒十秒。不過,也確實有一部分人沒有鼓掌。他們是誰,黃汲清清楚,代表們也清楚。

讀者看到此處,一定會有些煩我引用大師的原文、原話太多了。不過我認為沒有加進任何色素的原汁原料,比我用文學語言來敘述要好得多。因為這是曆史的真實,而複雜的曆史是不應該去著意雕鑿和加工的。十五六年後的今天,我們再看黃汲清的這個發言,似乎並不覺得有火藥味,然後在粉碎四人幫不久的1978年、1979年,他在科技界尤其是在地學界所產生的反響簡直難以用語言來表述。

正麵的反應是:中國的科技界、知識界要徹底打破左的思潮的幹擾與束縛,就得像黃汲清這樣敢於站出來說真話。

另一方麵的反應是:大右派又開始反攻了!有人甚至揚言,要把黃汲清從中國地質學會理事長的位置上拉下馬,將他拉到李四光的墓前向自己的老師磕頭!

不過,後來好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黨中央堅持實事求是的黨風原則,使黃汲清幸運地擺脫了來自各方的重重壓力和抨擊。

1981年,新時期中國科學史上的重要裏程碑。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降重召開。此次會議既是對文革十兒年來的撥亂反正,又是黨的中心工作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經濟建設,科技作為第一生產力被提到振興民族、實現四化的保證這一劃時代的高度的曆史性會議。會議之後,國家科委作出了向建國以來科技領域的重大發明、發現成果進行表彰的決定。這是新中國成立之後我國科技界的一件大事,也是廣大科技人員接受黨和人民對自己的成果進行一次意義深遠的大檢閱。

為了做好此次牽涉麵大、非同反響的表彰活動,組織者根據鄧小平和中共中央的意見,堅持一定要使表彰有實質性,即誰搞的就是誰的,不能搞像以往那些無頭無腦、與發明人、發現人不著邊際的結果。

這是新中國曆史上最大的一次評比。功名在此一舉。必須尊重曆史,尊重事實,活著的和死去的人都有份兒,誰都不要虧了誰,誰都別想壓誰。中央最高領導層對此次大評比一再這樣強調。

說說容易,可具體操作起來就難了。要不然科委也不會讓大科學家、中國科學院副院長錢三強來具體主持這項工作!錢三強很快發現,這項工作並不比他與同事搞導彈、原子彈輕鬆多少。

大慶油田的發現就讓他撓頭。

根據科委發出的通知精神,凡是參與發現、發明成果的人都可以申報。這一申報就攪成了一鍋粥。為啥?因為地球科學不像其他搞原子彈、氫彈等發明創造,張三李四幹的一清二楚。地球科學常常是一種理論,一種預見,一種從一塊標本、一張圖紙再轉化為學術報告的玄學。誰是發現大慶油田的功臣,惟一可依據的無非是兩種人,一種是提出找油的理論,一種是在實地工作的。第二種人好確定,像韓景行那樣。而第一種人就太複雜了,過去幾十年一直說的是李四光用他的地質力學找到了大慶油田,那麽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錢三強有些招架不住了,因為在關於誰是第一個或者誰在發現大慶油田的地質科學上起到關鍵與決定性作用的問題上,他收到的申請報告就有幾十份。這中間自然有聽慣了的李四光地質力學理論,也有謝家榮、翁文波等大名和許多過去或現在都不曾聽說過的人名。

黃汲清開始並沒有申報,後來聽說這種情況後,他覺得自己作為曆史的見證人和發現大慶油田的早期地質普查勘探工作主要組織者,非常有必要站出來把事情澄清。於是他在同事們的鼓勵下,向科委呈上了自己的申請報告。

好在發現大慶油田時的許多當事人還健在,對某些人的搶功行為很快得出了結論。最後的焦點又一次集中在李四光及他的地質力學問題上。

地質力學與發現大慶油田到底有沒有關係?錢三強親自上門征求黃汲清的意見。

黃汲清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無關。他拿出兒年來為調查清這件事而與李奔、呂華等幾位重要當事人的談話與書信材料,結論仍然是:大慶油田的發現與地質力學理論毫無關係。

為了慎重起見,科委相繼召集各方有關人士,先後進行了四五次座談會,本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精神和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到最後,支持黃汲清的意見占了多數。

緊接著就是一個根本問題了:李四光在發現大慶油田上到底有沒有功勞?有人說:既然他的地質力學理論與發現油田無關,那麽他就不該列名上榜!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了黃汲清身上。這是因為,一是黃汲清是堅持認為地質力學與發現大慶油田無關的代表者。其二,黃汲清是惟一還健在的當時決策對鬆遼平原布置普査任務的領導者與組織者。第三,他是地學界最高權威人士。他的意見無疑起決定因素。

錢三強再次上門走訪黃汲清,同時也請他到評審會上發表自己的意見。

黃汲清終於發言了,他的發言大出人們所料:過去我在不同場合,都不止一次說到李四光同誌的地質力學理論與發現大慶油田無關,這是一個學術問題,也是曆史事實。但今天我們評議的是哪一位科學家對某一項發明、發現成果上做出的貢獻。如果論貢獻,李四光同誌作為一名科學家,同時又作為當時主持地質部工作的領導者,他對發現和開發大慶油田上的貢獻,是卓著和巨大的。我們誰都不能而且也是無法抹殺的!

鼓掌,鼓掌啊!錢三強激動地站起來對大家說,然後他走到黃汲清麵前,緊緊地握住大師的手不放,謝謝!謝謝您!

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結局。這是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結局。

很快,國家科委對大慶油田發現過程中的地球科學工作這一項目中做出重大貢獻的科學家們進行了排名。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名單排序,這是黨、人民和曆史給予在20世紀中國科技界最偉大的發現之一一大慶油田中那些做出貢獻讓子孫萬代永遠銘記的科學家的榮譽,他們是: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韓景行、朱大綬、呂華、王懋基、朱夏、關士聰地質礦產部、張文昭、楊繼良、鍾其權、翁文波、餘伯良、邱中鍵、田在藝、胡朝元、趙聲振、李德生石油工業部1、張文佑、侯德封、顧功敘、顧知微中國科學院。

1982年7月,國家科委舉行隆重的發獎儀式,黃汲清大師作為這個項目的一等獎獲得者代表,走上主席台,從黨和國家領導人手中接過金光閃耀的證書還有每人50元獎金。

許多人從大師的眼裏看到那欲奪眶而出的晶瑩淚珠在滾動。

是啊,這場中國科技史上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爭議總算有了一個較為圓滿的結果。過去的一切恩恩怨怨都該結束了!是的,過去的該結束了!明天,還有新的油田,新的偉大事業在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