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豢養一種動物,允許它承諾,這豈不正是大自然在人的問題上的兩難處境嗎?這不正是關於人的真正難題所在嗎?至於這個難題已經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了解決,這在那些善於充分估價健忘的反作用力的人看來,想必是更讓人吃驚的事。健忘並不像人們通常所想象的那樣,僅僅是一種慣性,它其實是一種活躍的,從最嚴格的意義上講是積極主動的障礙力。由於這種障礙力的存在,那些隻是為我們所經曆、所知曉、所接受的東西在其被消化的過程中(亦可稱之為“攝入靈魂”的過程),很少可能進入意識,就像我們用肉體吸收營養(即所謂的“攝入肉體”)的那一整套千篇一律的過程一樣。意識的門窗暫時地關閉起來了,以免受到那些本來應由我們的低級服務器官對付的噪音和爭鬥的騷擾,從而使意識能夠獲得片刻的寧靜、些許的空白,使意識還能夠有地方留給新的東西,特別是留給更為高尚的工作和工作人員,留給支配、預測和規劃(因為我們機體的結構是寡頭式的)——這就是我們恰才說到的積極健忘的功用,它像個門房,像個靈魂秩序的保姆,像個安寧和規矩的保姆,顯而易見,假如沒有健忘,那麽幸福、快樂、期望、驕傲、現實存在,所有這些在很大程度上也不複存在。如果有一個人,他的這一障礙機關受損或失靈,那麽這個人就像(而且不隻是像……)一個消化不良的人。他將什麽也不能夠“成就”。恰恰是在這個必須要健忘的動物身上,遺忘表現為一種力量,一種體魄強健的形式。這個動物為自己培養了一種反作用力,一種記憶,他借助這種力量在特定的情況下——在事關承諾的情況下,公開地表現出健忘。因此,他絕不僅僅是被動地無法擺脫已建立的印象,不是無法消除曾經許下的、無法實現的諾言,而是積極主動地不欲擺脫已建立的印象,是持續不斷地渴求曾經一度渴求的東西,是名符其實的意誌記憶。所以在最初的“我要”“我將要做”和意誌的真實發泄、意誌的行為之間無疑可以夾進一個充滿新鮮事物、陌生環境、甚至意誌行為的世界,而無須扯斷意誌的長鏈。但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什麽?為了能夠支配未來,人就得事先學會區別必然和偶然,學會思考因果,學會觀察現狀和遠景,並且弄清什麽是目的,什麽是達到這一目的所需要的手段,學會準確地預測,甚至估計、估算——為了能夠像許諾者一樣最終實現關於自己的未來的預言,人本身就得先變得可估算、有規律,有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