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段鴻重重放落茶杯,他滄桑的臉上布滿陰雲:“他聯係過你?還是你聯係的他?”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段知寒。
可段知友裝傻:“誰啊?”
段鴻用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小兒子,後者仿佛毫無察覺,靠在椅子上等他回應,還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刺激到段鴻,他倏地將麵前筷子砸向段知友,暴喝:“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兩隻純銀筷子首先落在桌上,發出脆響,而後彈到空中,閃亮的反射光劃出兩道軌跡不同的弧線,一隻飛出餐桌,另一隻打在段知友的側臉。
瞬間,段知友感到尖銳的疼痛在眼尾處迸發,他下意識捂住右眼。
陶雨驚叫一聲,跑到兒子身邊,急切地問:“打到眼睛了?啊?快給媽媽看一下!”
段知友腦子裏忽明忽暗,倒沒有特別憤怒或是失望,畢竟段鴻也不是第一次對他動手了,他隻是覺得出乎意料。 ——段鴻和段知寒斷絕關係已經這麽多年了,時間並沒有淡化他對段知寒的厭惡,自己僅僅提起段知寒公司的名字,就能讓他失態至此。
竟然對親生兒子厭惡至此嗎?
果然在他這位父親眼裏,兒子不過是傳宗接代,裝點門麵的工具,如果工具不能發揮主人想要的作用,甚至沾染上“不可改正的汙點”,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放棄,去尋找下一個全新可塑的工具。
隻可惜,新工具也無法滿足段鴻的期望了,段知友在心中諷刺地想到。
眼角的疼痛漸漸麻木,段知友剛移開捂著眼睛的手,就見陶雨撲過來托住他的臉,神情焦灼地察看。
段知友心一軟:“沒破,隻是撞了一下。”
他垂眼看見陶雨纖長的美甲,打趣道:“可以了媽,別我沒被他打瞎,先被您這副玉甲戳瞎了。”
陶雨沒好氣地錘他肩膀,說:“瞧你這又紅又腫的,快去找藥塗一塗!”
段知友正想說不用了,就聽段鴻冷哼一聲:“一個大男人,磕磕碰碰很正常,用得著這麽矯情嗎? 就是你總慣著他,才把他慣成現在這副德行!”
怒火燃向陶雨,可她抿著嘴一言不發。
笑了,他什麽德行?段知友頓了頓,攬住陶雨展顏一笑:“媽你說得對,走!你帶我去塗藥。”
陶雨不安地朝段鴻看了眼,後者麵色凝重,極具威壓感,不待她反應,段知友便攬著她上了樓。
塗藥時,陶雨規勸兒子聽段鴻的話,段知友搖頭,隻是讓她不要管自己。
陶雨在很年輕的時候,憑借美貌嫁給了年紀大但富有的段鴻,此後沒再工作,二十年來都過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優渥生活,她覺得這種生活很好,也覺得自己足夠幸運,因此她不理解段知友為什麽抗拒繼承家業。但她也不會多言幹涉兒子的事情,就像她從不過問段鴻的事情。段鴻很早就對她說過:“男人有男人的事業,你們女人別插手。”
段鴻依舊沒有在這個家停留太久,他在沒有敲門的情況下進到段知友房間,居高臨下地發表了一番訓斥,主題思想是“別以為自己翅膀硬了,畢業後就去家裏公司。”然後叫司機過來接走了他。
段知友全程油鹽不進,腦子裏循環:“你沒事兒吧?”
晚上等江淮來電久等不到,好不容易手機響了,一看卻是許久沒聯係的張帆。
段知友問他新冠痊愈了嗎。
張帆:“理論上是……但我總覺得近期**不太得勁,不曉得是心理作用還是後遺症。”
段知友大驚失色:“這是可以說的嗎?”
張帆:“……”
段知友見縫插針地透露自己的戀情:“那為了男朋友著想,我以後要加倍防護。”
張帆倍感震撼,感歎:“猜到你可能會彎,但沒猜到會這麽快。”
少頃,張帆發來一張聊天記錄截圖,段知友好奇地放大一看,無形之中臉被打得生疼。
截圖上正是去年年末兩人的聊天。
那時剛封校,段知友不得不回宿舍和江淮一起過夜,張帆打趣他,他說:“再怎麽好看也是男的,兩男的,惡心不惡心?”
此刻的段知友腆著被打腫的臉,嘴硬:“我就是要惡心心。”
張帆痛罵:“疊詞怪!”
沒聊多久,張帆說該去上課了,兩人匆匆結束對話。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段知友沉不住氣,自己給江淮打了電話。那邊接得倒是快,但背景音仍舊很噪雜,像是有人在吵架,但聽不清內容。
江淮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對不起,我給忘了。”
他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還有些淡淡的沙啞,段知友瞬間沒脾氣了。
“誰在吵啊?丁哲堯他們?”段知友以為江淮還沒回自己家。
“不是,是我爸媽。”江淮剛說完,吵架聲猛然拔高了一個調,江淮頓了頓說:“嘖煩死了,稍等一下,我換個地方。”
段知友沒有說話。
他聽見江淮的開門聲,接著吵架聲清晰起來, 能明顯能聽出是一對男女,很快的又是另一道開門聲,吵架聲瞬間被隔絕,但仔細聽仍能聽得模模糊糊。
段知友問為什麽吵架啊,江淮也說不出所以然,最後用“瑣事”二字概括,江淮說:“他們吵了二十幾年了,我都習慣了。”
“啊。”段知友似有所感,感歎道:“就跟我爸打我一樣。”
江淮忍不住笑,清冷的音色裏有了溫度:“他一把年紀,還打得動你嗎?”
“你知道了?”段知友頓了頓,開始賣慘:“打得動啊,今晚差點給我打瞎了。”
“嗯?嚴重嗎?”江淮果然擔心了。
段知友見好就收,連忙說:“哎,也不嚴重……如果得到江淮一枚親親,小段就可立即恢複光明!”
“段知友,你真是……”江淮啞然失笑,少頃他壓著聲音,有些冷酷地說:“真想把你的臉親爛,你該慶幸現在你不在我眼前。”
江淮鮮少使用這種語氣,低沉的聲音透過手機,宛如電流在段知友全身流過,段知友禁不住打了個酥麻的顫兒,整張臉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