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到學校後,段知寒聽到一件傳聞——高三一班的李向善被校外人打了,地點還在學校裏麵,就是教學樓後麵的小竹林。
這個名字段知寒很熟悉,每次測驗的名次表上,“李向善”都穩穩當當掛在第一行,於是段知寒從習題裏抬起頭,探到嘰嘰喳喳討論八卦的小團體裏,好奇地問:“什麽情況啊?”
段知寒性情好,長相也俊俏,頗受班裏女生們的歡迎,小團體毫不見外地給他分享:“我們也不清楚因為什麽事兒啦……反正李向善跟一個男生在竹林那塊打了起來,陣仗好大的咯!好多人都瞧見了,後麵教導主任過來,把他們叫去了辦公室,我聽一班的同學說,那個男生雖然穿著校服,但不是我們學校的,他是溜進來,社會上的人!”
段知寒心中一動,問:“是哪一天?”
女生說:“周二,唔!就你請假那天啊!”
十有八九是那個薛玉,段知寒有些驚訝,沒想到借校服的後續竟是李向善被打,他和李向善不認識,但見過幾麵,對方是一個很有正人君子風範的男生,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招惹到流裏流氣的薛玉。
“那李向善傷得嚴重嗎?”段知寒的語氣裏流露出同情,他想到自己被薛玉按到牆上的情景,背部隱隱發麻。
“唔,這怎麽說呢……”女生臉色變得微妙起來,而她的同伴捂著唇笑:“知寒,你絕對想不到,我們那位優等生不止學習厲害,他打架也厲害著呢!”
段知寒訝然:“不是他被打了嗎?”
“是呀是呀,那校外的先動手,可不就是李向善被打嗎?但李向善立刻還手了,將那個男生打得可慘咯!”
段知寒聽罷,頓時對那位年級第一生出些許敬佩之心,在晚自習回去的路上,他問蔣周,薛玉幹什麽找李向善的事。
蔣周也不知情,他挑眉:“他把李向善打了?有病吧他?”
(17)
自打從醫院回來,段知寒和蔣周逐漸建立了一種比較親密的關係,至少段知寒這麽認為,他來到這個小城,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隻有蔣周是特殊的。
在晚自習放課時,他會提早收拾好書包,在必經之路等蔣周,和蔣周一起走一段路,次數多了,蔣周便察覺他是故意的。
“等我做什麽?”蔣周失笑。
“你不是說罩我嗎?”其實,段知寒很想將這句話說出一種理直氣壯的氣勢,畢竟這是蔣周應允的。但他素來隻會溫聲細語,反而造成了反作用——看起來更惹人心疼了。
蔣周怔愣了下,心裏忽然充盈起一種微妙的柔軟情緒,他朗聲笑道:“對,沒問題啊!蔣哥天天送你回家。”
蔣周猜想,應該是段知寒在這裏沒什麽朋友,才會將自己看得比較重。事實也大致如此,但段知寒對他還有一些難以言道的心思,他就不得而知了。
蔣周把段知寒看成是需要保護,心疼的弟弟,即便後來他發現,自己比段知寒還小了半歲,他依然沒有改變這種態度。
快高考的那段時間,學校的管束反而放鬆了,也許是怕學生心中的弦一直崩太緊,容易在關鍵時刻崩斷。
段知寒每隔幾天,會翹掉晚自習去找蔣周,而蔣周會帶他偷溜出校,在小城中夜遊,直到很多年後,段知寒也記得那些浪**在夏季涼風裏的夜晚。
(18)
蔣周還會帶他認識一些朋友,這些人有的段知寒喜歡,有的不喜歡,但他們都和他以往見過的人不一樣,段知寒像被帶入另一個世界,新鮮而刺激。
蔣周的朋友裏,段知寒與薛玉最為熟悉。雖然兩人第一次見麵不太友好,但相處之後,段知寒發現這人其實挺紙老虎,外表又凶又咋呼,實則又慫又好拿捏。
這天三人湊在一起,在街邊擼串兒喝酒——擼串兒喝酒的是蔣周和薛玉,段知寒因為有胃病,蔣周給他點的是常溫果汁和雲吞。
段知寒吸著果汁,忽然想起舊事,問薛玉那天為什麽打李向善。蔣周吐完一個煙圈,也有點好奇地看了過來。
不料薛玉怔了怔,忽然捂住臉,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他說:“我想讓他跟我好,他不從,我就想小小地威脅下他,沒想到……他媽的,他真打啊!我真是操了,他打人怎麽那麽疼啊,你別問了,你一問,我這剛好的肋骨都疼了……嗚嗚……”
桌上寂靜片刻,蔣周忽被煙嗆住,狼狽地咳嗽起來,段知寒回過神,傾身拍了拍他的背。
“不是,咳,你想跟誰好?李向善?”蔣周不可置信地瞪著薛玉,“是我想的那個好法嗎?”
薛玉:“啊。”
蔣周低聲:“操!你怎麽喜歡男的?”
薛玉幽幽怨怨地抬起眼:“蔣哥,你反應別這麽大好嗎?性取向本來就多種多樣,我喜歡男的怎麽了?你這樣會顯得你見識好少,你看我寒哥,人家多淡定啊!”酒醉壯人但,薛玉這會兒隻說心裏話,一點兒也不怕蔣周揍他。
蔣周倏地轉過頭,果真見段知寒麵色如常,他有點迷惑:“你怎麽回事?他喜歡男的!”
段知寒的眼像兩汪盈盈春水,溫柔專注地看著蔣周,他輕聲說:“其實,他這種人挺多的。”
蔣周錯過了段知寒目光裏的別樣情緒,他自顧自地捫心問道:“難道真是我沒見識?”
段知寒抿著唇,他想借這個機會對蔣周出櫃,但在他猶豫不決時,出現了一個很寸的情況——四中的教導主任路過燒烤攤,眼尖地瞧見了三人。
蔣周一向散漫無可救藥,薛玉更是社會青年沒法管束,所以在那天晚上,隻有段知寒被教導主任訓得狗血淋頭。
段知寒被訓後,也意識到自己這弦鬆得有些太放肆了,之後便安安分分上晚自習,鮮少和蔣周出去亂晃了。
(19)
高考結束的下午,漫天飄著細密的雨,太陽卻仍懸在空中,是罕見的太陽雨。
段知寒從教室出來,在外廊上放眼望去,正看到蔣周從對麵樓走出來,動作輕巧地撐開一柄純黑的雨傘,他抬頭時,兩人的視線隔空碰在一起。
段知寒的心猛跳起來,他如有神助地喊:“蔣周,等我一下。”
蔣周有些驚訝,站在原地沒有動。
段知寒飛快地跑下樓梯,來到蔣周麵前,雨絲將他額發沾濕,他臉頰上也掛滿了水珠,白皙的麵色透出一種清冷的玉質感。
蔣周把傘傾斜,遮在他頭頂,正想問他考得怎麽樣,段知寒卻先開口。
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能把傘放低點嗎?”其實仔細聽,段知寒故作平靜的聲線裏,藏著驚心動魄的顫抖。
蔣周茫然地垂了垂手,將傘放低了大約十公分,段知寒卻說:“再低點。”蔣周下意識地又向下垂了些,隨後他感到不對,想說:“再低我們就別想看路——”
話沒說完,因為段知寒仰頭親了他一口。是的,親了他一口。唇對著唇。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