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66)

這個地方我曾經來過,但這一次周圍的一切讓我產生了極其恐怖的感覺,我必須立刻離開!

我又晃動了一下何小溪的身子,確定她確實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醒過來,於是便將她的身子搭在後背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墳場,朝著公路的方向走去。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基本上到了我體力透支的邊緣,才看到了那條通往市區的路。路上的車輛也明顯少了,我背上的何小溪一直沒有一點動靜,隻是很明顯能夠聽出她的呼吸已經很均勻了。

我把她放下來,然後我蹲在路邊,將她的頭重新放入我的臂彎。我喘著粗氣等待著可能經過的出租車,不過好像希望已經很渺茫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竟然沒有一輛出租車在眼前經過。我頹廢地埋下頭,看著在我臂彎裏熟睡的何小溪,一種久違的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鼻尖頓時酸酸的。

在以前那段美好的歲月裏,我們這樣相互依偎的時光多得數不清,曾經在學校操場上、教學樓前的草地上、護城河邊、天橋上……我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靜靜地坐著、走著,很多時候她都會將頭枕在我的臂彎裏,向我提一些現在看起來幼稚無聊的、但在當時卻是暖意融融的問題。例如,如果她從天橋上掉下去我會不會也跳下去、以後我們要生多少孩子……我輕輕地撫摸著小溪那蒼白而冰涼的臉頰,不覺間淚水蜂擁而至。

我抬頭看看天,看來今天的天氣不是太好,沒有月亮,星星也看不見半顆,隻有茫茫的黑色,給人一種空曠的、茫然的嚴肅感,這應該是小溪喜歡的夜,但此刻她卻閉著眼睛。

一輛出租車在我們麵前停下來,司機搖下車窗向我們招手:“喂!兩位回市區嗎?”

我迫不及待地點點頭,幾乎在用一種乞求的語氣央求道:“載我們一程吧!我女朋友生病了!”

“你們不會不是人吧?”司機的話帶著一絲調侃,看得出他的膽量還可以。

但我不由得一陣心驚,怕司機會丟下我們不管,於是便故作輕鬆地道:“開什麽玩笑,不是人怎麽會生病?”

“上車吧!”司機爽快地揮揮手,“是鬼也不怕,要真是給鬼開出租車也算是哥們的榮幸!”

我麵帶感激地將何小溪抱上車,然後鑽了進去。

司機衝何小溪努努嘴:“你女朋友病得不輕呀!”然後他看了看何小溪,“哇”的一聲大叫起來,聲音顫抖地問道:“你女朋友是人呀還是鬼呀?”

我莫名其妙地低頭一看,原來何小溪本來虛弱蒼白的臉,在車燈的反照下顯得更加蒼白,毫無血色,確實有種鬼態!

於是我善解人意地安慰司機:“沒事的,她隻是受了點風寒,她的身上是熱的,不信你摸摸!”

“別……”司機尖叫著擺擺手,“大哥,隻要你不傷害我去哪都行,哥們照辦,保證不收你錢!”

(67)

我無奈地搖搖頭,本來想說回局裏宿舍,但一想到舍友在不方便,便道:“隨便找個旅館就行!”

沒想到我的這一回答更加使他堅信今晚撞上鬼了,打方向盤的雙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車子進入市區,車外燈火通明,街上有不少行人。看到同類越來越多,司機的大腦也清醒過來了,他通過後視鏡看著我們:“哥們,這麽晚了你們去那個地方幹嗎呀?不怕真撞見鬼呀?”

“去探險!我女朋友喜歡探險!”

“是嗎?我還以為她嚇昏過去了呢!”

汽車在一個旅館門前停下來,司機指著門口道:“哥們看這行嗎?”我點點頭,下了車,司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了。

已是午夜時分了,值班的工作人員正在櫃台前打瞌睡,看到狼狽不堪的我們差點嚇得從凳子上跳起來,估計她是以為撞見了鬼,戰戰兢兢地說:“你們是?”

“我們是人!”我沒好氣地說,“開個房間!”

大概她熟諳“鬼命不可違”的道理,立刻乖乖地帶我們上了樓,將檢查身份證、談價錢等一些必要的步驟都省略了。

我將何小溪放在鬆軟的**,給她蓋好被子。她的臉色蒼白,手腳冰冷。在毛巾和熱水的熱敷下,她的身體溫度漸漸回升,臉色開始紅潤起來,我卻感到身體逐漸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床邊上。

一縷陽光照進室內,睡夢中我感到一股暖意,睜開眼睛,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我突然觸電似的坐起身,看看**,空空如也。“不好!”我驚叫起來,開始四處尋找何小溪。還好,她沒有離開,她此刻正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金色的陽光照著她纖細瘦弱的身體,透出一股讓人心疼的勁兒!

“小溪!”我輕輕地叫著。

她緩緩地轉過身,我這才發現其實她一直在哭著,眼裏波光粼粼。

我迎上前去,她一頭栽進我的懷裏,身體**得更厲害了,我了解她的性格,任她發泄,直到她自己停下來。

終於,她停止了哭泣。

“你為什麽要找我?”她淚眼婆娑地望著我。

“你知道嗎?這段與你失去聯係的日子,我快擔心死了!”我答非所問。

“跟我回去吧。”

“去哪?”

“去我家!”

她漠然地搖搖頭。

“沒關係,我父母很容易相處的。”

她低頭不語。

“你的身體太虛弱了,再這樣下去,你會垮掉的!”我盡力低下頭尋找著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始終躲閃著我:“我現在無家可歸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怎麽會呢?”我了解她要強的性格,忙搖頭否認,“再說了,你不是還有我嗎?回國以後你就應該來找我的,這段時間我找得你好苦呀!”我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她一言不發地重新將頭埋進我的懷裏。

從賓館出來後,她沒有堅持,而是跟我回了家。

(68)

一到家,我便將小溪介紹給我的父母,並一再囑咐他們好好照顧她。安頓好這一切後,我便匆匆離開了,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否則如果讓科長他們發現我不在就會起疑心。

接下來的時間裏,一想到小溪找到了,我的心裏就美滋滋的,幹起活來也顯得特別輕鬆,老K看出了我的變化,納悶地問:“我說小蘇昨晚是不是又人鬼情未了了?今天怎麽容光煥發的?”

我並不搭理他,而是計劃著怎樣找借口給科長請假好回家陪小溪。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焦急的聲音:“小溪不見了!”

我的心立刻一落千丈,我心急火燎地給科長扔下一句話:“我家裏有事!”便瘋似的撒腿就跑。

母親一臉愁容地坐在客廳裏,一看到我忙不迭地迎上前來,黯然神傷地說:“小謙,媽媽把小溪看丟了!”

我一路上的驚慌失措此刻有增無減,焦急不安地問母親:“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

母親唉聲歎氣道:“這都怪我,早晨你爸出去了,我陪著小溪坐了一會兒,看到她的情緒基本穩定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想中午得好好招待一下她,於是就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出去買菜。臨走前我還看到她在你的書櫥裏找書看,沒想到我回來後卻發現她不在了。我四處尋找,小區的保安說看到一個女子從我們這裏匆匆地走出去,附近我都找遍了也沒見到她的蹤影,所以就給你打了電話!”

母親神情緊張地一口氣說出了整件事的全過程,我強忍著內心的焦慮安慰她:“沒關係,她應該會再回來的,你說臨出門時看到她在看我的書?”

“是的,”母親指指書房,“就在你的書櫥裏找出一本書看著。”

我忙不迭地走到書櫥前,發現書有被翻動的痕跡,一本打開了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放在桌子上,看樣子隻看了個開頭。我再仔細尋找,發現我新買的《達?芬奇密碼》不見了。

我頹然地回到客廳,母親一臉驚慌:“怎麽樣?”

我搖搖頭:“她走了。”

“還會回來嗎?”

我繼續搖搖頭。

“唉!”母親歎了口氣,陷入深深的自責中,“這都怪我,要是我能……”

我打斷她:“這不怪你,她遲早會走的,我們攔不住的!”

母親傷感地看著我,眼裏帶著心疼,她想安慰我,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無奈地搖著頭離開了。

我再一次失去了何小溪!心仿佛被劃開了一道缺口,鑽心地疼痛。我無奈歎了口氣,眼淚立刻湧來了!

一整天我都昏昏沉沉的,眼前老是小溪的影子。這次小溪很顯然是主動失蹤的,如果她不想見我,醫院裏她必定不會再呆下去了,我應該去哪裏找她呢?

突然,我想到了電腦,想到了電子郵箱,這是目前我與小溪唯一僅剩的聯絡方式,當然對這我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69)

郵箱打開後,立刻證實了我的猜測,並沒有新的來信,但信箱卻自動報警:您的郵箱曾在兩個小時前被人登錄過,為了保證您資料的安全性,建議您立刻更改郵箱密碼!

兩個小時前!我立刻驚呆了,那應該是小溪離開後不久,難道是她打開了我的郵箱?那她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取回她發給我的文件!

她應該一無所獲,因為文件早已被我轉移到我宿舍電腦裏的文件裏了。

我立刻返回宿舍!

還好!文件還在!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同時心中升騰起一線希望,那就是隻要文件在,小溪一定還會來找我的!我的傷感減輕了許多。[=BWW][=Y(]三十九突然很無聊[=]下午科長一行人走後,我將醫院轉了個遍,4號門診樓空空如也,病房樓的地下室裏也已靜悄悄的,看來田嶺還是不在!

天色暗下來以後,我便獨自一人躺在辦公室裏的沙發椅上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困意襲來,我的整個意識也似乎隨著天色昏暗下來,逐漸進入了夢鄉。

半夜裏,我突然被一種響聲驚醒,側耳傾聽,似乎也沒聽到什麽,隻有風吹拍打窗戶的聲音,偶爾也有淩亂的樹葉被一陣突然很猛烈的風吹起,然後散落下來,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音。

但我覺得,自己的驚醒似乎不是被這風聲驚醒的,外麵似乎還有別的聲音,於是我屏息繼續側耳細聽。

是的,我聽到了,就在門外,的確有種極其輕微的聲音,輕得隻是讓你猜測到可能存在而已,到底存在的概率有多大,你不敢下結論。

憑感覺,我知道,“她”來了!

現在我可以肯定是“她”來了,當然我對“她”身份的確定僅限於——“她”不是何小溪!那天的一幕已經讓我清楚地看到“她”是存在於何小溪之外的,盡管她們有著相似的眼神、相似的神情,但僅此而已,她們有著本質的區別,她是一個在此徘徊的“鬼魅”,而何小溪則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人!

不過有一點我感覺得出,那就是“她”與何小溪之間一定有一種必然的聯係,她們可能曾經在一塊,她可能知道何小溪的下落。這樣一來,似乎“她”就應該是何小溪的姐姐何小欣的“鬼魅”無疑了,但對這一點我並不感興趣,我隻是想要找到何小溪!

“你來了?”我衝著門口緩緩地道。

對方沒有回音,門輕輕晃動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還是沒有回音,但我能夠感覺到她還在!

於是我繼續說:“你是小溪的姐姐吧?這段時間你總來找我,一定是有什麽事吧?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提出來,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的!按說我們不是外人的,我與小溪的關係,你應該聽她提起過吧?再說了,我與梁副院長也挺熟的……”

當提到梁希鬆的名字時,她的呼吸發生了輕微的變化,似乎受驚似的震動了一下。

(70)

看來她還是沒有要回答我的意思,我隻好繼續說:“這段時間我可能要住在這裏了,如果有什麽需要就來告訴我一聲,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裏住下來嗎?並不是因為我膽大,而是因為我一直在尋找你的妹妹,我不能失去她,我必須找到她!不好意思,當時我把你當成她了,主要是你們長得太像了,尤其是那種眼神、那種表情,簡直是如出一轍,現在我不會再把你認成她了,因為我昨天見到她了……”說到這裏,我感覺心潮澎湃。

“昨天在你的墳前,我找到了她,她看上去太虛弱了,不僅虛弱,我覺得她的神經似乎也很脆弱,她的心裏滿懷著巨大的恐懼和痛苦,隻可惜她並不想告訴我,今天一大早她又不辭而別,什麽也沒有給我留下!”說到這裏,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穩定了一下情緒,我繼續說:“今天我給你說這些的目的是想讓你幫我個忙。如果你知道小溪的下落,告訴我一聲,帶我去也行,實在不行,你告訴她一聲也行。你就說我一直在找她,我很想她,我不能失去她。如果她有困難,請一定告訴我,我一定會幫助她的,我不會在意她的心裏是怎麽想的,我不會在意她的心裏曾經愛過誰。我隻想她能夠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身邊,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我的生命……”

我實在說不下去了,淚水傾瀉而出,霎時間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朦朧中,我又聽到對方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隨著這一聲歎息,我感覺到,她又離去了。我相信我這發自內心的一番話一定能夠感動她,她一定會告訴小溪的。從那飄忽不定的呼吸聲裏,我清楚地感覺到我的話已經觸及了她的神經,或許她在替我和小溪的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而惋惜,或許我的話讓她想起了從前,想起了她與梁希鬆的美好時光。

感覺到她離開,我悄悄地打開門,果然,我看到了她的背影。透進樓道裏的月光少之又少。借著這些僅有的光,我大致看清她的輪廓,還是那一襲白衣,在半空裏悠悠地飄著,沒有四肢,一頭烏黑淩亂的頭發垂在腦後,我所能看到的隻有這些。

我慌忙關上門,此刻的關門聲也尤其刺耳,嚇了我一個激靈!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有睡好,自始至終腦海裏總是浮現著一片若有若無的白……

第二天,我來到了病房樓地下室找田嶺。

“田嶺在嗎?”我衝著空****的地下室問道。

“在……”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驚得我慌忙轉身。

“幹嗎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以為撞見鬼了?”他一臉壞笑著。

我指指他,然後又指指停屍房的大抽屜,皺著眉頭問:“你怎麽出來了?”

“不能總在裏麵呆著吧?你想憋死我呀?”

“不是?”我慌忙否認,“隻是我覺得你應該總是躲在裏麵的,白天我總是以為你在裏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