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光躍進深巷。潤介小心移開靠著自己的弟弟妹妹們,病床散放一堆電子導管,唯獨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人去哪了。這麽快就能下床活動,異能者的身體素質也太好了……”
說話間,窗戶掠過一抹人影。
猝不及防與那下墜之人對視,潤介如遭雷擊。
“啊啊啊啊啊啊啊森醫生!跳跳跳……跳樓了!!!”
森鷗外端著餐盤扭開房門,目光一掃直奔窗戶,少年半空擰腰,比九命貓更狡黠,踩著餐碗四分五裂的悲鳴屈膝落地。
太宰治回頭,向二樓窗戶那兩張煞白的臉揮了揮手,道:“早。”
撕著泡麵調料包,森鷗外心疼一口沒來得及吃的醬湯,沒好氣道:“太宰君,你這種道早安的方式真讓人消受不起。不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平平安安的起床嗎。”
在泡麵廉價的香味中慢條斯理吃蟹肉,太宰治道:“像個普通的孩子,昨晚就已經死在診所門口了。即使僥幸沒死,也會屈服於無良大人的**、威,吃著難以下咽的垃圾速食。”
膝蓋中箭的無良大人與普通小孩:“……”
這個人,嘴巴太毒了吧!
“抱歉,我的心情不太好。言辭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太宰治擦幹淨嘴巴,起身弓腰行禮,教養禮儀不遜於知識階級家的孩子。
下一秒便又開始使喚他人。
“森先生,能麻煩轉一下早間新聞嗎。”
診所的電視機是十幾年前的老型號,這一地帶通訊不良,播報小姐一會兒解體一會兒變形,好好的早間新聞播出陰間新聞的風格。
“針對網絡流傳的疑似人口販賣車牌,警方已迅速介入調查。根據監控追蹤,在擂缽街某廢棄貨倉發現可疑囚籠,地麵存在殘餘彈殼,疑似非法交易現場。”
森鷗外登錄網絡,從淩晨四點開始,匿名求救信逐漸流傳開。熱門評論並不在意求救信真假,隻當是獵奇惡作劇。
八點,上班族開始通勤,人們最忙也最閑的時刻。匿名論壇樓主放出重磅新聞,一時間所有車廂的人們都在討論同一件事。
交易信息、貨單、現場照片中關在囚籠裏像牲口一樣的孩子。
九點,警方立案追蹤車牌號,在擂缽街取得突破性證據。
十點,太宰治吃完第一罐蟹肉,就著下飯的調查報道將魔爪伸向最後一罐。
下一秒,那罐蟹肉落入白手套掌中。森鷗外高舉罐頭,意味深長道:“這就是你淩晨偷偷跑出去的原因?那些現場照片是從哪裏拿到的。”
“黑市獵人的手機裏。”
太宰治返回庫房時,五個人還關在自己打造的囚籠裏。他從地麵散落的衣物中搜集有用物件,在那河畔待到太陽升起,虎杖悠仁依然沒有醒過來。
太可惡了,搶走我的冥府通行證,自顧自上路算什麽事!我才不要吃這個虧……
要活一起活,別想先離開。
“吵死了。”太宰治頭也不抬,揮手便是一槍,子彈擦過囚籠柵欄。
鬼吼鬼叫的男人們霎時噤聲。
“咦,打偏了。”太宰治很是驚奇,眸染興味:“看來你們命不該絕於此處。”
“你是魔鬼的孩子嗎!”
太宰治笑道:“很有趣的比喻,那,要不要聽聽魔鬼的建議?即使我放走你們,弄丟了重要的‘貨物’,你們根本沒法交差吧。交不了差又知曉主人秘密的獵人,在黑市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想怎樣。”
太宰治將資料遞給領隊,對方看清港口黑手黨幾個字時眼珠差點脫眶,紙張紛紛揚揚落地。
“去動港口黑手黨的東西!?這怎麽可能做到!那可是□□啊!”
“現在,整個黑市已經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想要活命,隻能投靠另一方。”
領隊反應過來:“你讓我們去向警、察自首,再順勢以□□的走私貨物作為投名狀,尋求警、方保護。”
“不不不。”纖細食指搖了搖。
舒朗星輝下,少年側目望來,微笑著吐露肮髒真相。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交易方,在警、察局安插了眼線吧。”
彈殼在陽光下灼灼生光,這城市的正義光輝燦爛。太宰治鬆開指尖,彈殼猝然落地,滾進潮濕泥土。
“這個子彈型號,我沒記錯的話,是警、槍通用型。”
領隊千言萬語卡在喉嚨。
“去警、局自首,那是死路一條。”
“不借助警、方力量,那要如何活命……”領隊電光一閃,怔怔看向太宰治。
“異能……特務科。”向異能特務科出賣□□,哪怕一輩子關押,總比丟掉性命好,領隊咬牙,道:“你有什麽目的,我可不信你真的是為我們指引明路。”
“你們信不信,與我都沒有損失。我隻是提出合理建議,僅此而已。”
太宰治拋玩著□□打開籠鎖,領隊趁那□□躍空時一把搶過,槍口直指太宰治。
不可思議,握槍的人胳膊顫抖。凝視槍口的人,卻怡然自得,仿佛黑梭梭的洞口會在下一秒綻出玫瑰。
“你想送我一程嗎。”太宰治攤開雙手,將胸膛敞露,鳶色眼眸放出異彩:“來,槍口再向下壓一點。大叔,不要緊張啊,你又不是第一次開槍。”
“可惡!”領隊撿起地上的衣物,頭也不回地逃走,口中罵道:“瘋子,這地方的人都瘋了!”
太宰治默默在心中數了聲‘一’,胳膊無力垂落,天空飄來一朵閑雲,他望著雲朵,喃喃道:“我都被人拿著槍威脅性命了,你還不肯醒?”他凝眉沉思,將已知異能在腦海中一一整理,卻找不出一種能溫養靈魂的能力。
新聞播報接近尾聲,警、方尚未取得階段性成果。森鷗外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後隻是望著太宰治笑,半晌拍起手,道:“我得到消息,異能特務科那邊展開行動了,□□采取緊急措施,臨時改變運輸策略。借刀殺人固然厲害,打草驚蛇就得不償失了。一旦□□改變運輸方式,我們這邊的已知信息全部作廢。更壞的情況,那批貨物會落入異能特務科手中。”
“借刀殺人?聽起來好血腥啊。”太宰治眨眨眼睛,他隻有在裝模作樣時有幾分虛假的可愛。
“既然我答應替你拿到貨物,自然會親手將貨物交給你,不必假借他人。”
中午十二點,午間新聞報道一起棄屍案,五具屍體被打包塞進垃圾桶,環衛工人處理垃圾時聞到異味,打開袋子後嚇得魂飛魄散。
烈陽下,調查人員汗流浹背,隻覺今日的空氣都彌漫著硝煙味。診所二樓,太宰治翻看書籍,聽潤介給弟弟妹妹們講故事。
“等我們離開擂缽街,我就去找一份工作,等我攢夠錢就把你們都送去讀書。”
“你們那麽聰明,一定能考進好大學,將來等你們長大,我也老了。”
妹妹扒住他的胳膊,說:“那時就換我們工作,掙錢養哥哥。”
太宰治覺得很好笑,也確實笑出了聲。潤介有些訕訕,又有點惱火,正要質問他為何發笑,森鷗外卻介入進來。潤介隻好憋住不甘心,牽著弟弟妹妹下樓去。
森鷗外握著咖啡杯邊緣,純黑咖啡倒映他似笑非笑的麵容,一時竟好奇,咖啡與這孩子的血,哪個更黑?
“死掉的五個人,是黑市獵人?”
“唔,應該是了。”太宰治拿出其中一個黑市獵人的手機,領隊在十一點十五分左右發來短信,稱已經與異能特務科完成交涉。此後,便再也沒有音訊了。
森鷗外道:“異能特務科有□□的眼線。五條人命換來的情報,可真是價值沉重啊。”
“沉重嗎?”太宰治伸了個懶腰,四肢伸展猶如曬太陽的貓。他望過來時,眸中盡是陽光渡不化的暗沉:“與擂缽街不明不白消失的孩子相比,哪方更重?”
森鷗外略感驚奇,他無意識搖著咖啡,聽見黑沉的血在杯中沸騰。
“太宰君,你是在憤怒嗎。”
“森先生,關注別人,不如留心自己。”太宰治拋著黑市獵人的手機,笑道:“這是忠告呦。”
主動招惹我的人,可沒有一個能隨隨便便抽身而出。
是吧,虎杖悠仁。
狐狸崽子咬牙切齒念著的人,啊不,魂兒,別說抽身而出了,現在根本不清楚自己置身何處。
或者說,他太清楚了,以至於……激動得要詐屍了!
電視藍光投影在桌案,拳擊手咒骸靠著沙發扶手打瞌睡。
爽度過高,放棄思考。悠仁熟練地拉開櫃門,取出一包薯片,哢噠哢噠,微酸的番茄味夾著薯香,再開一瓶可樂,夢回高專地下室!
“不對!”悠仁放下薯片,從沙發站起身,在地下室走了一圈,愕然發現……這裏沒有門!
“不行啊,現在不是吃薯片看電影的好時候!”悠仁揉著頭發,將對夥伴們的思念壓製住,甩甩頭道:“還不清楚太宰的安危,虎杖悠仁,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裏。”
……離開。
那還能回來嗎。
悠仁遏製住消磨意誌的念頭,他現在還有意識,說明太宰沒有輕易放棄。那家夥雖然嘴上說著‘幹脆一起死’的話,卻沒有一次真正漠視他人的生命。
“不管太宰作出各種選擇,我們都不會是孤身一人。”
明明設想好了,在太宰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將完整的心情告訴他。
“遺憾著死前沒能再見你一麵,現在……已經沒有遺憾啦。”
“好耶,我們以後,每天都能見麵!”
“冷靜,虎杖悠仁。”悠仁雙手環抱胸前,仔細觀察這間沒有門的地下室,看不出任何異樣,突然靈光一閃,結出海膽手勢,COS影法術,高喊:“出來吧,伏黑的智慧!”
一片尷尬的沉默,悠仁摸摸後腦勺,自言自語道:“果然,除了放鬆一下精神,沒有任何作用呢。”
“想象惠突然出現,還不如直接想象門飛到我眼前。”
下一秒,轟然巨響從身後炸開,悠仁機警地躍開,一扇門從他眼前飛過,直插入電視後方的牆壁。
悠仁:“……”
濃重腥氣入侵地下室,悠仁順著門飛來的方向看去,高個子的銀發青年維持抬腳的動作,墨鏡之後的六眼凝結冰霜。他雙手各提數隻淌血的頭顱,鬼麵維持死前的驚恐,失去光彩的瞳孔一致‘仰望’浴血的男人。
‘啪嗒’
腳邊積出兩汪血潭。
五條悟放下右腳,轉了轉脖子,輕蔑道:“搞什麽,這裏還藏著一隻這麽弱的家夥。喂,我還沒出手,你怎麽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眼前的男孩穿著改良後的高□□服,背後那頂兜帽還挺順眼。又是叛變的咒術師?看起來一點威脅感也沒有,這家夥就算叛變了,也是個沒出息的詛咒師吧。
不過……眼睛也太亮晶晶了吧!難道是使人放鬆警惕的瞳術!?
看在合眼緣的份兒上,五條悟扔開頭顱,右手結出術式,笑道:“你是我來這裏後,見到的最賞心悅目的家夥。如果你跪下來求我,我可以饒你一命……”
眼前一花,熟悉得氣味撲入鼻腔。
好快!
櫻發擦過臉頰,大男孩抱著他的脖子,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在這一瞬間,五條悟最先想到的不是擊飛他。
而是……
‘笨蛋啊,我身上全是又腥又臭的血!’
“五條老師!!!”悠仁收緊胳膊,影法術賽高!
再次睜開眼睛後,好事接二連三,先是與太宰治重逢,現在又再見五條老師,悠仁高興得說不出話,溫熱的鼻息撲在五條悟脖頸。
即使最強者,脖頸也是弱點。
伏黑甚爾曾刺穿的地方,緊貼著少年的臉頰。
溫熱觸感一點點滲進頸動脈,合著熱血上湧大腦。
五條悟紅著臉吼道:“讓你跪下來求我,不是讓你跳起來抱我!你到底是誰,身上不僅有兩麵宿儺的術式,竟然還有我本人的術式。”
吼得太用力,震得心跳加快。
‘啪嗒啪嗒’
咒靈的頭顱顆顆滾落,眼睜睜看著依在一起的兩個人,不明白自己為何死了還要受這種罪。
經曆完星漿體事件,又遇摯友反叛,莫名其妙出現在咒靈遍地的詭異空間,正處於人生難得一遇的迷茫階段,每天都在暴躁的五條悟,在這個熟悉得令人鼻子發酸的擁抱中,慢慢放鬆了身體。
炸毛兒即將捋順之際,少年放下胳膊,兩人距離以六眼可見的速度拉開。
悠仁鞠躬,粉發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
“五條老師,不……”少年歪頭,認真端詳五條悟,一手握拳錘在另一手掌心,道:“應該是五條前輩。鄭重介紹一下,我叫虎杖悠仁,是您未來的學生。”
“由於一些原因不小心睡著了,醒來後就出現在了這裏。我猜,五條前輩應該與我狀況類似?不管怎樣,我們先想辦法弄清楚起因吧。咦?五條前輩,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剛抬起手臂,懷中已經空了的五條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