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高層為了所謂的普通人著想,宣判並執行了你的死刑。”座艙還在上升,他們幾乎與月亮平齊, 放眼望去黑夜如同倒置的海, 地上萬家燈火通明, 頭頂天空月沉星稀,將那萬家燈火一齊焚燒, 也許能照亮這一片黑夜。

“為什麽不離開?”夏油傑的呢喃很輕, 風將這聲疑問傳遞出去, 可惜倒在血泊裏的黑發女子永遠不會回答了。悠仁與天內理子又不同, 吞下二十根手指的他完全有能力左右自己的生死, 夏油傑加重聲音,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不離開,其他人與你沒有關係吧。他們既不會記得你, 也不會感謝你,甚至會認為你的死是理所應當, 拿捏著胡編亂造的正論,認定這是你必然的犧牲。”

接下來的話沒來得及細想, 隻是潛伏的影子借著黑夜突然撲殺而出,夏油傑抓住悠仁的手腕, 半真半假道:“要跟我走嗎?悠仁。不要管魔眼了,那跟你有什麽關係呢。”

“我……真的很弱小, 也曾經痛苦恐懼過。但是大家一次又一次不遺餘力地尋找我、拯救我。”

‘那我們就是共犯了。’

‘先來救救我。’

想起兩名重要友人,悠仁眉眼微彎, 曾幾度死去的星光在他眼底複燃,是長夜與俗世之間的第三種光輝。他點頭,輕鬆道:“不如說, 正因為確認大家是真的在意虎杖悠仁這個人,我才不後悔自己的活法。夏油前輩願意帶我走,我很高興。所以……”悠仁反握住夏油的手腕,道:“我不跟夏油前輩走,我要夏油前輩跟我走!”

跟我一起去找五條前輩,剩下的,就是前輩們之間的事情啦。

話雖如此,拉開教室門與五條前輩四目相對,是悠仁未曾設想過的場麵。後背激起一層惡寒,唯有左手如遭火燎,五條悟的目光在他與夏油傑身上轉了個來回,最終釘在兩人相牽的手,差點兒捏爆了攥在掌心的魔眼。

“你們兩個……很熟嘛。”他現在確認,之前後車廂裏的人影就是虎杖悠仁。五條悟說著,微微眯起六眼。夏油傑本質外熱內冷,不會輕易容忍他人近身,卻一點也不排斥虎杖悠仁。不管五條悟怎麽想,六眼就是明明白白告訴他,這兩人現在關係還不錯。

好家夥,這回太宰治換成夏油傑了是吧。

夏油傑先鬆開了手,然後那隻手臂就在寫滿震驚的蒼藍色中搭上了悠仁肩膀,道:“還好還好,因為悠仁借住在我家嘛。悟,下次記得給主角畫套房子。”

悠仁:“……後麵那句是什麽意思?”

哈,你還記得那是我的主角啊。等等,所以傑是因為看過我的畫,才會……

五條悟不耐煩地截住話頭,猛然喝道:“虎杖悠仁!”

師威猶存,悠仁條件反射立正站好,道:“是!”

“你!什麽時候來的。”

“一,一天前。”某種求生欲直衝天靈,悠仁連忙解釋了一遍前因後果,最後乖乖補充道:“夏油前輩幫我收拾了一間客房。”

唔,也就是隻住了一晚客房而已,五條悟心情微妙地好轉了一丟丟,也就隻有一丟丟。他橫豎看虎杖悠仁不順眼,長腿一邁,揪住悠仁兜帽將人拽到自己身邊,近距離冷嘲熱諷道:“你這家夥,來都來了竟然敢躲我!怎麽?怕我揍你。怕也沒有用……”

“不是躲前輩。”義骸十五歲的身高,悠仁被提著兜帽,腳尖兒差點兒離地,他雙手緊抓兜帽邊緣,將正臉藏進陰影。注意力都放在躲藏夜蛾正道探究的目光,未經思索便道:“是太想見前輩了,所以近鄉情怯。”

六眼說,這孩子不是騙你的呦。五條悟猛然閉了兩下眼睛,鬆開手,轉身背對悠仁,道:“以為這樣說我就不會揍你?太天真了,你給我等著別跑!”

夜蛾正道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他看向兜帽罩住麵容的少年,道:“這是……”

“是悟的主角……”

夏油傑還沒說完,五條悟強勢打斷道:“說了不是!”

“哦。”細長的眼睛微眯,夏油傑語調急轉,‘好心’地替摯友解圍道:“其實是我家的孩子。”

這一鏟子下去,牆都給你鏟塌。

夏油傑:你自己說不是的。

五條悟:……?

處在兩人中間的悠仁,隻覺這教室過於窄小,還有夜蛾正道的目光芒刺在背。但是最重要的是,五條前輩。

悠仁想了想,湊近五條悟悄聲道:“前輩,你要是真的想打一場,也不是不可以。”

有的時候五條前輩會執著於悠仁難以理解的事情,比如雪山世界裏那幾聲“喵”。但是不管學貓叫還是切磋,隻要五條悟真的想要,滿足他卻會使虎杖悠仁本人感到開心。

一個鏟牆土另一個鋸木頭,無法好好說話的五條悟徹底無話可說,索性不看這兩人,看向夜蛾正道,繼續之前被打斷的對話。

“那隻咒靈的領域上限很高,複刻出來的‘我’同樣擁有六眼,可以使用無下限術式。”

連六眼與無限都能盜版,已是不容小覷的隱患。夜蛾正道凝眉,道:“必須在它徹底成長起來前解決,悟,這次的任務你與傑搭檔。”

咒術師的工作不分白天黑夜,藍點一點點接近手機屏幕裏代表咒靈位置的紅點,五條悟身高腿長,大長腿邁起來時,還沒躥高的悠仁偶爾要小跑兩步。

粘得真緊,甩也甩不掉,哼。五條悟想著,又快走了幾步。

悠仁忙跟上去,他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陰森的咒力氣息滲透在空氣裏,已經不需要定位器追蹤了,趁五條悟的視線離開手機,悠仁道:“前輩,那隻魔眼能給我嗎。”

還說自己不是為了魔眼,五條悟莫名不爽,惡劣道:“可以啊,不過不是約好了要打一架。給你降低一點難度,如果你先打敗了‘我’的複刻咒靈,我就還給你。”

五條悟上一次雖然沒能逮住咒靈,卻掌握了殺死盜版的方法,同時摸清了領域的作用範圍。夏油傑與五條悟討論過後,決定由五條悟正麵迎敵,他在領域範圍外壓陣。如果特級複刻了夏油傑的術式,相當於白送它四千多隻強力咒靈。

“我也要一起?”

“怎麽,怕了?”

“怕倒不怕,可是我也會被複刻吧。”

“你倒是提醒我了。”五條悟停下腳步,他半開玩笑半是認真道:“悠仁,咱們幹脆交換。如果我先打敗了你的複刻咒靈,那麽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悠仁眨了眨眼睛,道:“一件我辦得到的事情。”

“放心,我可沒有為難弱者的愛好。”

一直沒出聲的夏油微微皺眉,看向身旁的少年,低聲道:“沒問題嗎?”

悠仁回憶五條老師的話語,又看看前方的五條前輩,分析兩者目前的實力差,最終慢慢點了點頭,道:“應該沒問題。”

“這樣啊……”悠仁不是說大話的性格,夏油傑承認這孩子身上有他看不透的地方,卻不妨礙他喜聞樂見摯友吃癟,道:“我教你幾招以前的悟很不擅長應付的格鬥技。”

他咬重“以前”兩字,星漿體事件後悟進步迅速,幾乎每見他一回,都能清晰感覺得到變化。複刻咒靈不會比本尊弱太多,現在五條悟的實力到達何種程度,夏油傑也有些摸不準。

“你沒有係統學過格鬥技吧。”堡壘遊樂園戰鬥時,身經百戰的夏油傑一眼看出,悠仁有格鬥技的基礎,但是路子既野又雜,一看就是從實戰中摸索出來的經驗。

悠仁摸摸發梢,涉穀事變太突然,他道:“我還沒來得及學。”

“沒事,我教你。有空我們切磋一下。”

走在前麵的五條悟毫不在乎,虎杖悠仁已經強過絕大多數咒術師了,但這個絕大多數不包括五條悟,即使有夏油傑替他考前惡補也無濟於事。

複刻咒靈不會比本尊強,所以虎杖悠仁輸定了。進入領域前,五條悟甚至想好了向虎杖悠仁提什麽條件。

然而……

殘影一晃而過,六眼捕捉到了複刻咒靈的行動軌跡,五條悟的身體卻來不及反應。無限擋住刀鋒,蠻橫衝力壓著五條悟後退。

對方壓根不管砍沒砍中,刀鋒連斬舞得密不透風,銀亮雪色給六眼造成嚴重的光汙染。青年仿佛一隻死死咬住他後頸的獵豹,無論五條悟如何閃避都無法拉開有效距離。

“哐!”刀鋒擊碎地磚,五條悟趁這空檔以蒼式擊中青年。

無法抵抗的拉力將青年向後方拽去,然而下一秒五條悟腳腕勒緊,身子也跟著青年飛了出去。

兩人之間雪白繃帶拉得筆直緊繃。

繃帶!?

前方青年手腕一轉,攥住繃帶掄圓,兩者位置轉眼逆轉,離心力將五條悟整個人甩出去,人影穿破兩層牆壁,五條悟雙足在地麵刮開兩道深溝,堪堪停在第三層牆壁前。

青年站在殘垣斷壁之上,隔著彌漫的硝煙,沉冷的焦糖色眼眸俯視五條悟。

長刀一抖,雪光似夜裏綻開的銀花,刀尖指向五條悟。

風吹落兜帽,露出一張與虎杖悠仁相同的麵容,隻除了眉骨與嘴角多出猙獰疤痕。

他笑起來時,不再是藏起利爪的老虎,是戲弄獵物的金錢豹。

“五條老師,您變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