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從河入海, 再想回顧便連山脊林影也盡數抹去。孤船載著兩人一貓穿越重重迷霧,四周白茫茫一片沒有任何參照物,悠仁探頭看向船外, 海水呈現不正常的深黑, 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潛在船底與他們同行。

這並非常識認知中的海域, 以至於船隻靠岸後悠仁沒有半分腳踏實地之感。

“小悟,不要亂跑。”

海域一望無際, 目力所及之處, 島是唯一有別於海水的存在。

在人類認知以外的角落, 它也許已經存在於此, 與無數航海家擦肩而過。

沙細膩而冰冷, 是所有貓主人的噩夢。悠仁可不想給小悟刷腳,扶著貓屁股將他團在肩膀上。

他們走出去一截,悠仁再回頭時, 又不見了來時的海。霧氣陡然濃烈,走在他前方三步遠的岩村變成白畫卷上的黑色墨跡, 那種不真實感愈發強烈。也許是島上氣溫偏低,小悟環住悠仁脖頸, 迎麵而來的海風塞了悠仁滿腔貓毛。

“咳……咳咳!”

“噓,噤聲!”岩村朔神色驚慌。

迷霧深處隱隱傳來歌謠, 乍一聽聞能分辨出人聲,仔細分辨這種喉嚨震動的頻率異於常人, 悠仁恍然大悟他聽見的並不是歌聲,迷霧深處有一群人模仿著深海巨獸的鳴叫。

他們的喉嚨難道已經發不出人類的聲音了?

悠仁將貓塞進兜帽護好, 緊跟岩村朔身後。霧幾乎斬斷了所有視線,他深陷於伸手不見五指的白茫。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從現世進入了某種存在的夢境, 在迷霧之中,人類的感知漸漸融化。若非長期與咒靈打交道,早習慣了迎擊各種負麵情緒,悠仁隻怕已經喪失了理智。

就在悠仁漸漸對時間失去概念時,前方突然顯出數十道黑影。他們分立左右,齊齊回過身來,數十雙無神的眼睛審視虎杖悠仁。

“岩村朔!?”

悠仁環顧四周,引路老人不見蹤跡——他與島外唯一的聯係,突兀地消失了。

抱著貓的少年,站在道路中央,他前方左右,黑袍的枯瘦人形夾道‘相迎’,他們的麵部肌肉呈現不自然的僵化,隻有嘴巴與眼睛尚能動彈。他們看著悠仁,張開嘴巴,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喉嚨以怪異的頻率震動,麵朝悠仁抬手跪拜。

他們抬起手時,悠仁看清了,這些‘人’的手指間連著一層惡心的肉膜,這種蹼狀手足常見於兩棲動物。

鳴叫層疊而至,將悠仁一點點壓向海底。他漸感無法呼吸,正要以武力使這些‘人’全部閉嘴,那些跪拜的‘人’突然指向同一個方向。悠仁順著他們的指引看去,突來一陣風恰好吹開前路迷霧,黑梭梭的洞口向他發出無聲呼喚。

小悟掙紮著跳出兜帽,聲嘶力竭地喵叫。悠仁目不斜視從他身旁走過,定定邁步向洞口接近。

“喵唔!”白貓咬住悠仁褲腳,爪子在地麵撓下四道深痕,洞口卻離他們越來越近。

離得越近,那呼喚聲越是清晰。

攻眾昊xytw1011

漸漸地,悠仁分辨出了誰在呼喚他。

“太宰。”

白貓愣了一瞬,這恍神間悠仁掙開了他疾步奔向山洞深處。

“太宰!”難受,無法言說的難受在胸腔震**。這不是他熟悉的太宰,可這又確實是他的太宰治。山洞裏竟然全是水,悠仁循著呼喚傳來的方向涉水而行,寒冷從毛孔鑽入肌肉深處,幾乎要將他雙腿凍結,可是這區區疼痛並不會讓虎杖悠仁停下腳步,他不顧一切地回應呼喚:“太宰,太宰!我在這裏,我聽到了,我來了。”

“我來了。”腳下一個踩空,悠仁踉蹌著向前撲倒,就著這股撲勢又向前躥出數步,冷而腥的水嗆進口鼻,悠仁捂嘴憋回咳嗽,凝神細聽,那呼喚聲戛然而止。

“太宰?”聽不見呼喚,便迷失了指引。悠仁回望來時路,洞口變成渺小的光點,再往裏走,就看不見退路了。

可是……

“太宰!”悠仁一邊呼喚,繼續向深處行去。最後的光點消失身後,他仿若未覺,隻不停呼喚太宰治的名字。

水一點點帶走體溫,悠仁以咒力隔開寒冷,隻是減緩了體溫流逝的速度。小腿猛然抽了一下,悠仁撐住石壁維持平衡。水麵已經漲至胸口,再往裏走,也許會沒過頭頂。

會死。

悠仁攥緊拳頭,再次高呼:“太宰,你在哪!”

積攢下的力氣一耗而空,他自己的聲音在山洞裏回**,耳邊能聽見的隻有冰冷水聲。悠仁背貼石壁,明明已經沒有力氣走下去了,卻還不肯認輸:“太宰……好累啊。我歇一會兒,還沒找到你,我隻歇一會兒。水麵越來越高了,沒關係,我還能在水裏憋氣好幾個小時。”

少年胸口劇烈起伏,若是有一束明亮光線照入山洞,他便能借水麵倒影看見一張蒼白如紙的麵容。

即使這張紙化散於水,虎杖悠仁也決不放棄太宰治。

悠仁喘勻了起,又繼續涉水而行。他的體力流失嚴重,隻管悶頭前行,反正不管他喊幾聲,太宰都不給半點回應。正憋著悶氣,忽然聽聞一絲極低的歎息。悠仁立刻停下腳步,水麵漸漸平和,四周水聲漸低。

某種注視溫柔地擁抱了他。

虎杖悠仁若有所感,他抬起頭,前方的漆黑散去,一小塊陸地憑空出現。

太宰治孤身站在水中央,黑西裝、白繃帶,棕黑發、鳶色眸,這是悠仁熟悉的太宰治,卻又不是他所邂逅的太宰治。

水麵才及胸口,某種痛苦卻暴漲沒頂。

悠仁有萬千疑慮,有無數的疑惑,可是他開口時卻說了連自己都困惑的話。

“太宰,我回來了。”

此時此刻,隻有這一句話,無論如何想要告訴太宰。

我聽到你的呼喚了。

我來見你了。

我應該很想見你的。

我終於見到你了。

“太宰。”悠仁向那水中央唯一的陸地邁進,向水中央孤立的人伸手,極力去觸碰他:“我來接你了,跟我回去,我們一起回去。”

太宰治不回答,隻含笑凝望。

他們明明隻有幾十步的距離了,悠仁呼喚漸弱,隻覺在太宰治的沉默中,好像是隔了一輩子那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