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笛期待著女孩的回答,然而女孩愣愣的看著他,開口說道:

“不行。”

安笛嘴角期待的笑意停了下來。

他定住了,看著眼前洋娃娃般的女孩,帶著不甘心和不解,“為什麽?”

“……傷害雪雪的人,都不能成為雪雪的朋友或者家人。媽媽是這麽說的。”小女孩看著安笛。

安笛又怔了怔,隨後臉上的表情變得憤怒起來,他雙手用力的抓住雪雪的肩膀,低低的怒吼道:“為什麽?!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難道就不能成為你的朋友嗎?你在和我開玩笑?!”

然而,雪雪隻是看著他。

她就像是一隻皮毛漂亮的黑貓,如果不是必要,絕對不會和肮髒的人類接觸,隻會用一雙寶石般的眼睛盯著人類,直到他們發現自己卑劣自私的一麵。

安笛被這種虛無的眼神看的後退了一步。

是的,他記起來了。

第一天遇見的時候,他將雪雪推倒在地;在後來的交往過程中,他刻意無視了雪雪;在雪雪第一次說起媽媽的時候,還充當叛徒,將事情告訴了她的母親,害的她受罰。

更重要的是,每一次雪雪來到他的家裏,都是為了獻上自己的血液,給安笛的身體提供營養。

這怎麽能不說是傷害呢。

這確實是傷害無疑啊。

安笛看著麵前的女孩,輪椅開始往後滑去。

他害怕了。

雪雪就這麽盯著他,盯著他直到安笛逃跑。

後來,後來雪雪怎麽樣了呢?

安笛不知道,當晚他發了高燒,再次醒來,就得知雪雪一家人搬家的消息。

從回憶中抽身,安笛看著**的天殊雪,不願意接受她從未和自己成為朋友的事實。

漸漸地,他腦中的記憶似乎就真的扭曲了,從天殊雪拒絕自己,到她接收了自己的朋友邀請,然後一同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想著想著,安笛目光柔和下來。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等雪雪醒過來,她就會記起曾和自己是摯友的事實。

他們是天生的一對,不是嗎?

一個是祭之女,一個是那位大人覺醒的軀殼。

他們同為祭品,但卻都掙脫了彼此命運的束縛,成為嶄新的自己。

這麽想著,安笛突然像是遭到了重創,坐在輪椅上的人,整個都蜷縮在一起。

黑色的霧氣從他的身體裏冒出,將他全部纏繞,似乎要將安笛吞噬。

【放棄掙紮吧,你原本就是為了我而誕生的軀殼。】

似乎有誰在這麽說著。

【至於那美麗的祭之女,也原本應該是我的東西,你隻是一個肮髒的、醜陋的人類靈魂,不配得到任何東西。】

安笛的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他看著**眉頭微蹙的天殊雪,眉眼柔和了下來,隨後擦掉嘴角的血。

“我是誰,輪不到你來定義,你隻是一個可憐的,需要人類軀體複生的怪物,我們到底誰更慘一點呢?”

成長到現在,安笛怎麽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多年之前,怪異的神中,莫名發起了一場戰爭。

而‘那位大人’,就是戰爭的勝利者。他打敗了古神、靈神、屍神等一係列的怪異之神,成為這世界上唯一擁有神力量的存在。

但是,祂的消耗也是極大的,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在沉睡之前,祂創造了尚未完善的‘歡樂旅途’係統,用以篩選強大而好吃的人類,又造出了導遊等一係列的鬼怪,用來運行這個係統,一直到今天,才將歡樂旅途正式上線。

而篩選出的第一批遊客,就作為祂複生的晚宴登場。

可惜,祂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那個被作為軀殼養大的孩子,居然擁有著如此強大的精神,在數以千次的精神衝擊中,都能保持著完整的精神,和祂進行對抗。

“老掉牙的怪物就該退場。”安笛冷冷的說道,“這是屬於我和雪雪的故事。”

他扔下這句話,推著輪椅離開房屋。

到底是什麽支撐著他走到現在呢?

起初,隻是想和那個小女孩再見一麵。

在那之後,思念瘋狂的生長,在日複一日的抗戰當中,逐漸變成根深蒂固的欲念,變得想要更多。

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他又怎麽會放棄呢?

隻要撐過鮮花鎮這個慶祝祂複生的站點,消耗掉祂最後的能量,安笛就可以繼承祂全部的力量,也能和雪雪永遠的在一起了。

是的,他從過去開始,就隻有這一個願望啊,為什麽,為什麽就不能讓他實現呢?

門,一點一點關上。

幻境裏,小小的雪雪被帶了回去。

某天醒來的時候,她的房門微微掩開,透露出些許的微光。

平日裏聒噪的母親呼喚聲沒有出現,外麵是死一樣的寂靜。

雪雪從**起來,床頭櫃上放著自己悄悄畫的畫作。

——如果是平時,門如此打開的話,母親一定會發現才對。

她會大發雷霆。

可是現在沒有。

“爸爸,媽媽?”雪雪朝黑暗處看去。

但是沒有人回應她。

於是,小女孩跳下床,朝著屋外走去。

她推開門,紅色的血液順著地板流到她的腳邊。

雪雪低下頭,眼裏是正常的茫然。

滴答、滴答。

前麵傳來水滴的聲音。

她順著聲音走去,扶著樓梯的扶手往上。

昏暗的別墅充斥著濃厚的血腥味,連陽光都變成慘白色。

當雪雪站定在樓梯口時,看到的,是媽媽的利爪,洞穿母親胸口的模樣。

咕嚕咕嚕。

有什麽東西滾了過來。

她往下看去,看到的是父親瞪大眼睛的驚恐的腦袋。

“父親?”她的聲音裏帶著一些疑惑,隨後蹲下身,任由黑色的裙子被血液浸濕,就這樣用雙手費力的抱起了他的腦袋。

貼在她手心的父親的臉,還尚有餘溫。

“祭……祭之女。”即使胸口被穿透,母親布滿血絲的眼還是朝著她看來。

女人就這麽伸出了手,“逃、快…逃……”

“雪雪。”女性怪物喊出聲。

她和男性怪物都有些慌張,萬萬沒想到,一向會晚一點醒的雪雪,今天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醒來,還看到他們殘殺父母的畫麵。

還在和父親腦袋對視的雪雪抬起頭,突然地,手裏的腦袋就掉在地上,咚咚咚的朝著樓梯下方滾去。

“爸爸,媽媽。”她喊道。

然後,在血泊中朝著兩隻怪物跑去。

在母親不可思議的眼神下,女性怪物甩開手,將她砸到牆上,然後接住了朝自己跑來的孩子。

雪雪撲到了媽媽的懷裏。

女性怪物的聲音放輕,心中的慌張慢慢落下。

“睡得好嗎,我的孩子?”

“嗯,好的。”雪雪環繞住她,緊緊的擁抱著自己的媽媽,“雪雪,想媽媽。”

“嗯嗯,媽媽也想雪雪了。”

女性怪物徹底放下心。

她不去管那邊還有最後一點呼吸的女人,而是問道:“雪雪,我們搬家好不好?不要管你的父親、母親,搬去一個沒有他們的地方,幸福快樂的生活。因為,我們才是家人,對不對?”

“祭…祭之女……你怎麽能——”女人的眼中滿是怨毒,“我生你……養你……”

還沒說完,就被男性怪物踩扁腦袋,徹底死亡。

“嗯,好的。”雪雪與巨大的蝠翼怪物相擁,“父親、母親,是陌生人,不是雪雪的家人,因為他們傷害雪雪,媽媽是這麽說的。我們搬走,去沒有父親、母親的地方,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然後,找很多很多的家人,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你說的沒錯,雪雪。”女性怪物安心下來,她用蝠翼擋住了周圍血腥的場麵,溫柔的說道,“我們搬走吧,去一個有很多很多家人朋友的地方,雪雪可以自由健康成長的地方,去一個沒有父親母親的地方。”

男性怪物走到兩人身邊,小心的摸摸雪雪腦袋。

“是啊,我們去一個隻有我們一家三口的地方,去一個不會被任何壞人找到的地方。”

去一個,幸福的地方。

黑暗裏,天殊雪睜開雙眼。

她從**坐了起來,身邊的房間構造十分熟悉。

啊……是父親母親住的房子。

腦中劃過這個想法,天殊雪從**站了起來,房間門突然就被推開。

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出現在她的麵前。

……是胸口有一個大洞的母親。

她此刻如同行屍走肉,挪動著腳步,手裏端著食物,拖著步伐朝房間內部走來,在天殊雪的注視下,將食物放在床邊,然後又搖搖晃晃的離開。

“呃、呃呃……”並且,一抽一抽的發出聲音。

不用懷疑,她確實已經變成了僵屍一樣的存在。

天殊雪四下尋找,卻沒有找到自己的背包,於是她便離開房間,朝樓梯下走去。

一樓的大廳裏,沒有頭的男人正拿著拖把拖地,他正是天殊雪掉了頭的父親。

兩個人僵硬的行動著,發出抽泣一般的聲音,但是對天殊雪來說,他們早就已經是陌生的存在了,完全沒必要感到恐懼和悲傷。

天殊雪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那兩個僵屍聽到聲音,都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去,隻是他們認不出天殊雪了,單純的發出啊啊聲,看著她從二樓走到一樓。

——或許,房子現在的主人給他施展了法術,讓他們將天殊雪視為主人也不一定。

不管如何,天殊雪都沒在看他們,她的目的很明確,徑直朝著別墅的大門走去,沒空去管已經被拋棄的記憶。

“家人、朋友。”少女推開了別墅大門,如此說道,“雪雪要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