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反著光,但也大概能看清裏麵的人。墨帆坐在窗子旁,手裏握著一杯水,臉色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沐清歡坐在她平常坐著的那個軟墊上,正一手握著墨帆的手,細長的指尖在那手心裏書寫著什麽。
墨帆眼眸低垂,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可小止就是知道,他很高興。
因為沐清歡的到來而高興。
她握緊樹枝,剛才激動的心情平複了下來。墨帆不是一直都那麽冷漠的,至少在麵對沐清歡的時候,他與平日裏是不同的。這一點她早就知道了。
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從不奢望她在他心裏可以替代沐清歡,可忽然發現自己不抵她十分之一時,心裏不失落是假的。
小止一直等到太陽西沉,腿都麻了,肚子也空了,終於等到沐清歡帶著小夭夭離開,但是她連墨帆一並也帶走了。
小止驚愕的望著他們走出來上了車,直到車子開走,她才猛然回過神來,急忙跳下樹,腿卻因為太久沒有活動麻木的沒了感覺,她一頭栽倒在地,四肢並用的爬起來,眼見車子啟動已經離開,她大驚失色:“等等!沐姐姐!墨帆哥哥!”
她不顧一切的追上去,車子卻隻留給她一個絕塵而去的影子,她在後麵追著跑著,車裏的人沒有一個人看見追在車後的她。
“嘭”地一聲,她腿一軟,栽倒在地,手肘膝蓋甚至臉頰都擦破了皮,頓時一片血色,等她爬起來的時候,車子已經消失在視線裏。
眼淚霎時間盈滿眼眶,她趴在地上,用手背抹著眼淚,嗚咽出聲:“為什麽要走……為什麽……嗚嗚……”
是不是不管多長時間,那個人的心裏,都不會有她的存在?是不是……無論她做什麽,隻要沐清歡一個動作一句話,他就會義無反顧的拋下一切?是不是,自始至終,他隻是把她當成爺爺委托給他的一個包袱?
小止不明白,為什麽她傾盡所有,卻連讓他佇足的力量都沒有。她追著這個人,想要牽著他的手,一直……一直沒有放棄過,明明那隻手近在咫尺,卻是那樣遙不可及,仿佛隔著萬水千山,她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靠近他哪怕一點點。
他就像佇立在雲海之中的海市蜃樓,風一來,便幻滅不見,從不為她所停留。
是她自己太過妄想,墨帆本就不是她所能肖想的人。他是沐清歡的,是她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為之赴湯蹈火而不旋踵的保護神。
而自己,不過是個喜歡做白日夢的山野丫頭。
不過是……有幸救他一命而已。
……是這樣嗎?
小止緩緩走回家,日頭已經落下地平線,屋裏一片昏暗。她在一片昏暗之中,給自己包紮好傷口,做好晚飯,吃飯的時候才想起如今做兩人份已經不需要了。隨即將飯菜全倒入垃圾桶裏,拎著包包出了門。
墨帆來到沐清歡家,即便看不見聽不見也無法用言語和他們交流,整個晚上,他能從那輕微震動的木質地麵,感受到這一家子的幸福融洽。
沐清歡給他在一樓安排了一個房間,饒是如此,半夜他想喝水時,沒走出幾步,就撞倒了無數東西,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房間,也沒有人知道他半夜習慣起床喝水,會將水杯裝滿水放在他的床頭。
不論他動作有多輕,小止總是會發現。然後那丫頭就會為他做好一切。
墨帆搖了搖頭,這幾年的生活,幾乎是那丫頭一手操辦。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個人承擔,那麽瘦小的肩膀,從小到大一直承受著不應該由她承擔的責任。連他如今,都被她養成了習慣。
總是要離開的,他想。他對小止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小時候那個喜歡黏著他的小不點身上。她是天真又善良的小神醫,為了治好大人的病,不吃不喝的找尋辦法的懂事的小孩子。
隻要是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隻有放手了,她才能夠成長……不知道,小止會不會恨自己?
忽然有一隻小小的手牽起他,驚醒了發呆中的墨帆,他握著那手,一時間有種時光倒回去的感覺。那時有一個孩子,牽著他的手,告訴他會一直陪著他,不會讓他孤單的孩子。
很快他就辯認出來,那是沐清歡的小女兒,祁夭夭。
小丫頭在他手心裏寫下稚嫩的話語:墨叔叔,你在夢遊嗎?
墨帆暗暗失笑,祁墨的這對兒女,不像父也不像母,兒子像楓蕘,沉靜斯文。女兒像祁東,歡脫精怪。小丫頭又問:是不是餓了?我餓了,想吃東西,沒想到你也跟我一樣呀!
墨帆突然很想看看這個丫頭,是不是長得也像祁東。他正想給她回一句話,突然那手猛地縮了回去,他想,隨即他聽到有人按下電燈開關的聲音。
等等!
“祁小夭!你大半夜不睡覺糾纏你墨叔叔幹什麽?!”
是……沐清歡的聲音!
墨帆激動的難以自持,太多年的沉寂無聲,讓他乍然聽到聲音的這一刻,濕了眼眶。小丫頭清脆而急切的解釋聲,聽到動靜的祁墨走出來詢問的聲音接二連三的傳進耳朵裏,從小到大,越來越清晰,連同外麵的風聲也漸漸落入耳中。
所有的聲音如同突然傾了閘的河水,一齊湧過來,塞滿了他的耳朵。墨帆怔怔的站著,仔細地,一點一點的分辨所有的聲音,從熟悉而又陌生,到陌生又熟悉,他近乎貪婪的捕捉每一道聲音,悉數納進心裏。
有聲音的世界,又回來了。
沐清歡把自己的女兒訓了一頓,轉頭發現墨帆怔怔的佇立著,燈光倒映在眼底,照出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的嘴角輕顫著,一下又一下的眨動著眼睛,靜靜地像是在努力辯認什麽,臉上是狂喜,也是茫然,他的喉嚨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想說什麽,萬語千言又無從訴說的那種壓抑。
沐清歡察覺到不對勁,和祁墨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奔下樓來,一左一右將他扶著,祁墨輕喚了聲:“墨帆?”
沐清歡抓著他的手想寫什麽,手指被他握住,隨即聽到他說:“我……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