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味古董咖啡館。
李鳳-盤膝而坐,長眉鳳目,依然典雅溫和。
他正在調息運功。
唐草薇端著一杯綠茶,靜靜地坐在一邊,閉目養神。
陡然電話鈴大響,尖銳淒厲得像一頭鸚鵡瀕死慘叫,震得整個咖啡館玻璃和窗簾都在顫抖。唐草薇蒼白修長的手指撫上景泰藍牡丹花的電話,平靜地舉起,“異味館。”
“小薇嗎?”電話裏傳來桑菟之的聲音,“學校這裏出了事,十五個人被-蛾產卵。最嚴重的是沈方,他身上帶著兩隻-蛾,已經咳出幼蟲,你有辦法嗎?”
“你是-,你都沒有辦法的事,我有什麽辦法。”
唐草薇的眼睛沒有睜開,“-蛾不是生物,為什麽會繁殖我不知道。”
“不是繁殖。”桑菟之的聲音即使在緊急的時候聽起來也像正悠然帶笑,“是複製,產卵後的-蛾立刻消失,一隻-蛾隻產一個卵,這不是繁殖。”
唐草薇的眼睫微微一張,“複製?借人體複製,延長存在的時間?”
“嗯-蛾的確不是生物,脫離主人以後存在的時間很短,如果沒有借人體複製又利用人體的能量,很快它就會消失。”桑菟之說,“要在它產卵前抓住它,或者把它從身體裏拿出來,你有辦法弄死它嗎?”
“沒有。”唐草薇平靜地回答。
“沒有?”桑菟之笑了,“我把人送去醫院,如果想不出辦法的話,這些人就隻能等被-蛾借光能量而死了。我猜鍾商市被-蛾產卵的人應該不止這些,你說要怎麽辦?”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桑菟之倚靠在學校醫務室門口,望著一地不斷咳嗽的學生,揚了揚眉,關上了手機。
“小薇說什麽?”顧綠章急急問。
“他說和他有什麽關係?”桑菟之雙手插兜,笑得有些無奈。
她默然,小薇那個人……有時候像驕傲得全世界他都不放在眼裏,隻靜靜坐在異味館裏一直看別人到死,什麽都不關心,甚至連開口叫別人去死也毫不在乎,太冷漠了。那個人,無法要求他救人的。
“其實他……”桑菟之猜到她在想什麽,頓了一頓,伸手拉了一下頭上的帽子,轉了話題,“你覺得他很可怕?”
“不。”她低聲說,“我知道小薇不是壞人,隻不過……我沒法原諒明紫那樣死了,他為什麽不叫明紫吃了我?”她抬起頭看著桑菟之,“他可以叫明紫自殺,為什麽不能叫他吃了我?我討厭因為明紫死了而獲利,那樣,讓人覺得太市儈、太可怕了……”
“那麽,那時候你為什麽不自殺呢?”桑菟之的眼睛在笑,“沒有想過自殺,是因為你不想死,不是嗎?
恨小薇或者恨自己都好吧,反正一個人討厭另一個人不需要什麽理由,就像愛一樣。不管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既然活著就好好活著吧。“他眼角一挑笑了起來,”別對自己要求太高。綠章你太理想了,發現自己也自私、市儈,也會歇斯底裏、遷怒別人什麽的,沒有什麽不好。“
她搖了搖頭,輕輕地重複,“遷怒別人……沒錯,不是小薇的錯。”深吸了一口氣,她露出微笑,“要承認自己沒有想象的那麽好,真的是很難。不說這些了,120的車也快來了,先把他們送到醫院去,然後再想辦法。”
異味館。
李鳳-調息完畢,真氣運行幾個周天停了下來,徐徐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聽到一聲大響,是鍋蓋掉在地上的聲音,果然睜眼之後就看到廚房裏電飯煲的鋁蓋以神奇的頻率在地上打轉,不免露出一絲微笑,隨即聞到一股令人很有胃口的香氣。
那是菠蘿飯的味道。鍋蓋掉在地上以後唐草薇連一眼也不看,彎腰在廚房裏對著盤子不知道在整理什麽。
“菠蘿飯?”李鳳-站起身來,彈了彈衣服,“還是不記得那個桌子設計得不好,鍋蓋放上去會滑掉?你該拿個盤子墊一下。”
唐草薇緩緩站直,“你怎麽樣了?”
“還好。”李鳳-的微笑和之前並沒有什麽區別,“煉化區區一隻蟲卵並不難,不過如果不是練武之人,很難把附在血脈之中的蟲卵以本身真元除去,隻能手術。咳咳……”他突然咳嗽了兩聲,“所以……”
“所以你沒有把蟲卵煉化。”唐草薇平緩地說,“為什麽?”
李鳳-微微一笑,“我把它逼到肺片一角,你從肋下下刀,試試看能不能把它拿出來。”
唐草薇看了他一眼,“你能找到蟲卵附在人體的位置?”
“我能以真氣試探,結果不差分毫。”李鳳-說,“困難的是蛾卵用儀器尋找不到吧?-蛾本是死人之氣,不存在實體,如果不知道具體位置貿然開刀,結果隻會和上次對明紫做的一樣,毫無結果。”
唐草薇微微閉眼,突然說:“吃飯。”他做了兩份華麗的菠蘿海鮮飯,遞了一份給李鳳-,“九點鍾的時候,開始做手術。”
“嗯。”
鍾商市199醫院。
急診室裏人滿為患,這一夜醫院共收到了四十七個病人,都是抓到或者買到藍色蝴蝶而導致咳嗽的,最嚴重的有五個人,身上都帶了兩隻以上的蝴蝶,此刻正在醫院裏不停地咳嗽,咳出蝴蝶之後情況會稍微好些,但過不了多久那隻蝴蝶會消失,這些人再度咳嗽,一次比一次虛弱。有些身體稍差點的人已經臉色蒼白,好像已經完全不能忍受這種折磨。還有個年輕女孩因為承受不了咳出蝴蝶的恐懼,奔上醫院頂樓要跳樓自殺。目前199醫院一片混亂,醫生護士照顧病人研討病情的時候,還要分出精力搶救要跳樓的患者以及應對蜂擁而至的記者。
閃光燈不停地閃爍,記者擠在醫院門口報道這種奇怪的疾病,基於鍾商市已經發生了很多起怪物傷人的事件,對於這次蝴蝶事件並不覺得特別奇怪,隻是越發平添了這城市那股惶恐的氣氛。市長在新聞播到一半的時候,打電話要求停止播放這類影響市民心理穩定的新聞,但是為時已晚,那股在鍾商市中蔓延幾個月的疑惑和恐懼已經不可遏製了。
這種情形強烈地要求政府必須做點什麽以穩定局麵,此時市長正和幾個寄生蟲病的專家在進行電話交流,電視和電台也全程直播,醫院裏的傳染病的專家也正在會診,一切都在緊張地進行中。
異味古董咖啡館。
唐草薇的手術室內。
李鳳-平靜地躺在手術台上,唐草薇問他要麻醉嗎,他說不要。
然後唐草薇換了衣服洗了手,戴上手套和帽子,開始手術。
第一刀劃下去,李鳳-很平靜,幾乎看不出有痛苦的表情,唐草薇在他胸口拉開了一個很小的口子,夾子扯開了傷口,長長的鑷子很快探了下去,在深而鮮紅的傷口底下夾起了一個很小的東西。
一隻蠕動的細小幼蟲,看來不久就會幻化成-蛾。
一夾出那條幼蟲,李鳳-睜開眼睛,他對痛苦似乎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忍耐力,“如何?”
唐草薇把-蛾放在自己掌心,他有潔癖,但是並不害怕蟲子。那隻-蛾在他掌心很快化成了一塊細小的骸骨,黯然失去所有生機。“-蛾的本色,吃人之後的殘渣。”唐草薇平靜地說,“依照這個,還可以查清他究竟吃了多少人,DNA是不是和最近失蹤的人相吻合。”
李鳳-看了一眼自己出血很少的傷口,很愉快地微笑,“以他的為人,不會隱瞞自己究竟吃了多少人,下次遇見不妨直接問他。”
唐草薇放下骸骨,縫合李鳳-的傷口,“現在幾點了?”
“九點十七分。”
“你要休息嗎?”唐草薇凝視著李鳳-的眼睛。
“不用。”李鳳-含笑回視,“聽到新聞了嗎?今晚鍾商市恐怕難以入睡。”
“那很好。”唐草薇縫合完畢,剪斷縫合線,簡單地給李鳳-包紮了一下傷口,回身抓起一件衣服丟在李鳳-身上,提起一個檀木雕花的箱子,低沉平靜地說,“跟我來。”
鍾商市119醫院。
“根據現在統計的數據,沒有新增加的病人。現在感染這種奇怪疾病的人數穩定在四十七人,請大家不必恐慌。醫生正在積極搶救,目前患者情況穩定……”醫院門前鍾商電視台的記者正在作報道。
攝像機的鏡頭一直對著侃侃而談的女記者,突然有人筆直穿越鏡頭從女記者麵前走過,踏進醫院的大門。
攝影師一呆,連正在做現場直播的女記者也是一呆。有人走在穿越鏡頭那人身後,很是無奈地輕歎了口氣,對女記者微微一笑,“很是對不起。”接著,他繞過鏡頭,從攝影師身後走過,跟著踏進醫院的大門。
女記者反應敏捷,捕捉到了新聞的氣息,立刻指揮攝影師調轉鏡頭對著走進醫院的兩人,“……現在發生了其他情況,我們知道現在199醫院處於限製出入狀態,闖進醫院的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請大家期待我們的後續報道。”
鏡頭中走進醫院的兩人都穿著黑色西裝,後麵的一個人稍高一點,但顯然走在前麵的那人更為旁若無人,徑直走向走廊的末端,向左轉。
走廊的左邊,就是作為臨時病房的急診室和注射室,包括內科的幾個房間都給這些急診病人騰空了。
“唉,”桑菟之陪著鍾商大學的十五個病人在急診室裏,抬頭看到懸掛電視正在直播的鏡頭,“小薇來了。”
顧綠章正在給同學擦拭冷汗,分發潤喉的含片,聞聲微微一震,剛剛抬頭的時候隻聽門口“咯”的一聲,有人推門進來了。
門口的護士“啊”一聲,奔上去阻止,“先生你不能隨便進來……哦——”她一句話沒說完突然間好像自行倒退了三步,已經回到她奔出去的原點,站在原地呆呆地發愣。
而輕輕一揮手把她送回原地的人溫雅秀逸地微笑,“姑娘對不起了。”
姑娘?
護士的神經在刹那間全都糊塗了。
在她糊塗之間,急診室已經進來了兩個人。
“小薇?”顧綠章看著當先走進來、眼瞳似乎誰也不看的唐草薇,突然間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她一直以為——不,她一直說服自己這個人不會來,因為他冷漠無情,他自以為是,還有他孤僻自私……因為他那麽令人討厭、憎恨,所以她討厭他就是有理由的。
可是心裏的另一部分卻很清醒地知道小薇不是這種人,她知道他會來,所以一直沒有很著急一直沒有太擔心,都是因為她知道他會來。
他真的來了。
她情緒突然激動得無法自己,就像其實已經期待了很久很久一樣,其實她很害怕他不來,其實她會因為他深夜前來而感動、甚至自豪,因為她知道小薇能救人,而他竟真的來了。
複雜的心情,她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一點點,眼眶裏微微有些濕,對唐草薇露出微笑,“小薇,你來了。”
唐草薇眼裏沒有她,他隻筆直望向那些病人——他沒有看著其中哪一個,隻是看著病人那一群,“主治醫生在哪裏?”
“在會診,和剛剛搭飛機過來的專家在會診。”
“手術室在哪裏?”他問過了主治,不接話題,徑直問第二個問題。
“十樓,不過那裏暫時沒有醫生……”護士小姐回答得很紊亂,她自己還不清楚這些奇怪的人是真的還是她的幻覺。
“綠章,跟我來。”唐草薇第三句話依然和他第二句毫不相幹,他從地上隨意抄起一個正在咳嗽的女生,橫抱起來往電梯走。
“啊——咳咳咳……”被他突然橫抱起來的女生大吃一驚,等她看清楚是唐草薇,心裏說不出是害怕還是緊張,“唐……唐先生……咳咳咳咳……”
“等一下,小薇、小薇?”顧綠章跟著他往電梯那邊奔去,“你要我做什麽?”
“不許別人進來。”唐草薇平板地說,電梯隨即在他麵前開了門,聚集在醫務室的醫生、護士和患者親屬等等好幾十人都看著他橫抱著那女生、按動了直上十樓的電梯,顧綠章跟了進去。而等大家回頭的時候,才發現原本站在急診室裏和唐草薇一起來的溫和男子已經不見了,不知何時出去了。
“等、等一下,”護士小姐這時才醒悟過來原來這些奇怪的人都是真的,“喂!不許上去!歐醫生!歐醫生,那些人上十樓去了!小吳、小張,把他們攔下來!”她跑出門口去叫醫生。
醫務室的其他病人和家屬立刻喧嘩起來,尖叫指責醫院看護不利,竟然讓奇怪的人把病患帶走。醫院竟然這麽容易侵入,沒有半點有力的防護,實在太不安全了等等。
“等一下!”護士小姐一回頭,猛然看見等候在醫務室裏的眾人爬樓梯的爬樓梯,登電梯的登電梯,“等一下,你們上去幹什麽?”
“把那個搗亂的家夥抓下來!”
“我的女兒在上麵……”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
一片哄亂之中,一百多人上了十樓,擠在手術室外。
但就在這一百多人亂哄哄爬上十樓的片刻之間,最早跑到手術室門口的人先頓住了——手術室的門“咿呀”一聲打開,唐草薇麵無表情地出來,除下了手術手套,身後的女生在李鳳-的親切扶持下,慢慢地走了出來。
“燕子,你怎麽樣?”女生的父親嘴唇有些發抖,“你、你沒事吧?他們對你怎麽樣了?”說話之間把女兒抱在懷裏,聽她背後肺部的聲音,表情漸漸變得放鬆,而後欣喜若狂,“不咳了?”
“我不知道……”女生迷茫地看著大家,回頭再看看唐草薇,“我被唐先生帶進手術室,然後,好像就出來了。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
“你好了嗎?”其他人卻不關心她究竟在裏麵被怎麽樣了,“不咳了?”
“嗯,不咳了。”女生點了點頭,“隻是這裏有點痛,但是完全不咳了。”她指了指肋下,透過五月薄薄的衣裳,大家可以看到衣裳下做了簡單的包紮,似乎有個傷口。
“啊?原來真的能治病,這是哪裏的醫生?”
“什麽醫生不重要啦,隻要他能救人就行,我女兒咳得都快死了,醫生在哪裏?隻要能救我女兒,是誰都無所謂。”
“大家讓開,我女兒現在還在樓頂,哪個能治病?
先救我女兒!她現在還在樓頂!“
“樓頂?二十樓樓頂?”李鳳-文雅地半鞠躬——他的身材對於那女生的媽媽來說稍微高了一點,“請稍等一下。”他步履平穩地走向樓梯,文質彬彬的背影,那步伐讓那位媽媽回頭跺腳想要尖叫——等你爬上二十樓,隻怕女兒已經跳下去了!
“這是你的女兒?”
那媽媽一轉身,“啊——”的一聲尖叫,李鳳-已把她女兒橫抱了下來,就在她一轉身的工夫,他就上下了二十層樓?
“綠章。”唐草薇等李鳳-把人抱進手術室,關上門,從雕花的木箱裏拿出另一副手套,戴在手上,看樣子要做第二個手術。
他沒有多說什麽,但顧綠章靜靜地走到手術室門口,對喧嘩的群眾鞠了個躬,隨後張開雙臂,攔在手術室門口。
桑菟之倚著門邊站著,眾人望著手術室門口,他望著眾人在笑。
或者是他與眾人不同的平靜、帶笑、悠閑,讓手術室門口的氣氛陡然變得安靜,醫生交頭接耳了一下,有幾個人想要推門進去,被顧綠章畢恭畢敬的鞠躬行禮擋了回去。有些年輕醫生想要拉開顧綠章,但顧忌她是個年輕女生,動手顯然很不合適,隻能猶豫。
就在大家一怔一猶豫之間,手術室門開了,那個要自殺的女生自行開門出來,淚水漣漣,臉上仍自充滿了驚恐,一出來就撲進媽媽懷裏大哭,含含糊糊說些什麽眾人也都沒有聽清。但是,顯然她已經好轉,全身上下除了肋下相同的傷口和包紮,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手術室外的氣氛微妙地變化著,不知不覺靜了下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奇跡什麽時候輪到自己,一時之間除了痛苦咳嗽的病人,一切在猶疑與等待之中寂靜。
李鳳-把咳得最嚴重的一個人帶進手術室,那扇割斷眾人視線的門又合上了。那些專家和199醫院的主治有些輕微地**,隻是顧綠章攔在門前,很有禮貌的樣子,似乎讓人難以溝通。**了一會兒,有個看似善於言詞的男醫生走向前來開口:“你是鍾商大學的學生吧?”他頗為尷尬地笑笑,“他們是你的朋友?”
顧綠章微微一笑,以明淨清澈的眼睛凝視著這位眾人推舉出來的男醫生,“嗯。”
“醫院不是可以亂來的地方,叫他們出去!”突然醫生群中有人大發雷霆地喝令了一句,這樣的口吻,想必是醫院中的行政人物了。
顧綠章依舊沉默,甚至學著唐草薇眼瞳微閉,雙手平伸攔在門口,頸項微微挺直。
門前病患的親屬掀起軒然大波,對醫院這樣的態度紛紛指責,十分不滿。正當這氣氛緊張的時候,手術室的門又開了,剛才咳得吐出蝴蝶奄奄一息的人自己走了出來,除了臉色蒼白、顯得很疲倦之外,並沒有什麽重症跡象,肋下也是做了簡單包紮,隻是傷口可能比較深,有些微微出血。
“阿雷、阿雷!”家長緊張地奔向自己的兒子,“覺得怎麽樣?好了嗎?”
“好了。”叫阿雷的男生表情有些尷尬,比畫了一下門內,“他們真的很厲害,很厲害。”
此言一出,醫生頓時把他團團圍住,追問裏麵兩個奇怪的男子到底是怎麽給大家治病的。阿雷隻茫然記得比較高的男子扶他躺下,主刀的醫生在他肋下劃了一刀,從裏麵夾出了什麽東西,然後他就覺得好多了。
醫生和專家們麵麵相覷,這些人的肺部檢查不出有什麽問題,雖然聽到肺部堵塞的聲音,卻難以確定究竟堵塞在哪裏。手術室裏的人是憑借什麽開刀的?
“從你身體拿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有醫生忍不住問,“是寄生蟲嗎?”
“好像是骨頭。”阿雷的表情很迷茫,“我覺得是一塊小碎骨。”
碎骨頭,為什麽咳出來的會是蝴蝶呢?醫生們再度麵麵相覷,甚至從心底泛出一絲恐懼——神秘的疾病、古怪的治療,一切都超出正常的規則和渠道,正在眼前發生的究竟是什麽?
手術室裏。
李鳳-帶進來第五個病患。
唐草薇脫下手套,他習慣做好一個手術就換一副手套,如今戴上新的手套,稍微活動了一下手指,“第五個。”
李鳳-一指點中第五個人的穴道,“還差四十二個。”
唐草薇提起手術刀,雙眼凝視著病患肋下的部位,“還有一百二十分鍾,兩個小時。”
他在李鳳-身上試驗的時候需要十七分鍾,但做了幾次之後已經大約估算出熟練做完手術的時間是五分鍾。開刀拿出蛾卵並不難,這手術關鍵在於李鳳-用真氣準確地試探出蛾卵的位置,然後精確地把蛾卵逼到指定的位置。
如此渡入真氣,十分耗損真元,唐草薇說到“一百二十分鍾,兩個小時”,李鳳-微微一笑,“不妨事的,區區一個時辰。”他以左手貼在第五個人背後,一股真氣傳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對唐草薇微微點頭,示意已經把堵塞肺部的東西逼到固定的位置。
唐草薇熟練地拉開傷口,用鑷子夾出快要化蛾的蛹,頓了一頓,沒說什麽,動作熟練地縫合傷口。
李鳳-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和他之前是個什麽樣的人,唐草薇從不關心。
但是每年的這幾天,夏季剛剛開始的時候,他的身體似乎都不太好。
第五個人被送出手術室,李鳳-帶進第六個人。
手術室外一陣陣的喧鬧,他充耳不聞,全神貫注地繼續下刀。
第七個、第八個、第九個……
第二十個、第三十個、第四十個……
第四十二個。
唐草薇脫下第四十二副手套,慢慢環顧了199醫院的手術室一周,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視渾圓的眼瞳既沒有欣慰的表情,也沒有疲憊的味道,就如他環視他修建整齊的花木,沒有半點值得情緒波動的東西。“-蛾是事情的開始。”他重新拿起手術刀,緩緩抬高,依然做著要一刀劃破病人胸腹部的姿勢,目光平視著病人——這個病人,是個很年輕嬌嫩的女孩。“一百多年前,南京瑞蚨祥布匹還是中國最好的布的時候,我在外國人開的醫院裏,第一次看到-蛾。”
在和唐草薇相處多年的李鳳-看來,草薇這個人完全是個疑團,就像唐草薇完全不了解李鳳-一樣,李鳳-同樣完全不了解唐草薇。之所以能順利地住在一起,或者全然係於李鳳-的順從和耐心,但即使完全不了解這個賣古董的人,他也能判斷出唐草薇此時說出這些話,是件很奇怪的事。
基本上,關於過去、關於將來、關於自己、關於別人,唐草薇向來隻字不提。
“一百多年前,南京瑞蚨祥布匹還是中國最好的布的時候,我在外國人開的醫院裏,第一次看到-蛾。”
唐草薇說話的語氣並不突兀,就像他平時那樣平板而無感情,不考慮別人是否聽得困難。“帶來-蛾的是一個中國人,他被英式火槍打中胸口,心髒被炸空,整個胸腔內器官嚴重缺損,完全是致命的傷,但他被送來的時候並沒有死。”唐草薇無喜無怒地說,“自從這個人出現以後,南京城內開始出現猛獸、夜鬼、夢魘、疾病、凶殺、失蹤……各種各樣的事。有一天,他竟然放出羅鳥,想要吃我。”
李鳳-很有耐心地聽著,他絕對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並且從不懷疑或者發問。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唐草薇的聲音低沉而毫無煽動性,但仔細聆聽的人能從語言中聽到那些自事情本身自內而外散發的濃重的詭異與冰冷的森然,“我拔掉了維持他身體生存的導管。雖然他是人群中的不死獸,天生以人為食,是恐懼之王,但是沒有心髒,也是一個死人。”說到這裏,唐草薇冰涼的眼瞳緩緩與李鳳-交匯,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說:“一百二十一年以後,他不但能夠重生,而且一切都能夠衍變進化。木法雨,當真是一個難以想象的謎。”
“他從哪裏得到了心髒?”李鳳-問得也很平靜。
唐草薇閉上眼睛,“我怎麽知道?”
“他在挑釁你嗎?”李鳳康微笑,指的是木法雨在鍾商大學門口賣蝴蝶的事。
“不,”唐草薇更加平靜地回答,“他隻不過是需要錢。”
“-蛾事件隻是一種偶然?”李鳳-含笑再問,“倘或另有其他原因?”
唐草薇如墨畫般重彩的眼瞳直視著李鳳-,“你不明白?”
李鳳-徐徐沉吟,微微揚了揚眉梢,終於還是文雅地微笑,“哦。”
你不明白?
鳳-當然明白,隻是有些意外在生活瑣事上注意力渙散的唐草薇,他那雙妖異的眼睛,原來當真能夠看穿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事,看到一些也許是根本不必看明白的事。
木法雨賣-蛾,賣出去的有幾百隻,對象都是隨機的。
隻有一個人,她卻是被選中的。
木法雨賣蝴蝶是因為他需要錢。
他賣了幾百隻蝴蝶,卻隻送出去一隻。
木法雨真正想殺的人隻有一個——顧綠章。
為什麽?
她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如果說九尾狐要吃她是因為她有巢穴的味道,那麽木法雨要殺她,又是為了什麽?
以木法雨這樣詭異可怖的“人”,要殺顧綠章,需要用-蛾慢慢折磨死她這樣奇怪的方法嗎?
難道他認錯人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唐草薇在兩個人短短的一陣沉默之後,平靜地說。
李鳳康手指一拂、解開手術台上女生的穴道,仿若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清雅而溫和穩定地說:“你已經沒事了,別怕。”
手術台上剛剛清醒過來的女孩眼圈一紅,眼底仍自殘留著對-蛾的恐怖記憶。
這種記憶,恐怕一生都無法消除。
木法雨,布局清晰、冷靜、深沉,並且不在乎任何代價的食人者。
為了謀殺顧綠章,-蛾究竟會殺死多少人,他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