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嘛?蔣冰愣在那裏,一動不動,腦子卻在飛快地回憶三十多年前,那個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麵孔。

歲月可以改變年齡,也能摧老麵容,卻不能吹散那種熟悉的感覺。那怕過去三十多年,隻要他一出現,由眼簾傳達給心靈的那種永遠定格在腦海裏的印象,一直還在。隻需一眼,就能找出從前的影子。

那明明就是他!

人消瘦了些,但剛剛他那淺淺的一笑,就是當年迷上她的那淺淺的一笑。這麽些年,她再也沒看到過這樣迷惑人的笑。

她感覺他似乎走了,她忍不住再慢慢回過頭來,向他的背影看去。

一定是他!那背影,曾經背過她,她喜歡那溫暖又寬實的厚度。但也正是那背影,離開她的那天,走得那麽決絕,那麽毅然,以至於,這三十多年來,她的恨,一直在心裏抹之不去。

可為什麽?剛才見到他,除了難受,心痛,卻沒有了恨呢?

蔣冰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盯著消失在醫院大門裏的背影,神色暗然。她感覺有什麽熱濕的東西落在手背上,抬起一看,原來是淚水。

什麽時候,淚水無聲滑落?猛然醒悟,原來是心,正在一寸一寸地痛……

“媽,你坐在這裏幹什麽呀,病剛好,怎麽不在病房等我啊?”

蔣月晴的叫聲,把蔣冰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看母親淚流滿麵,嚇了一跳,以為她又哪裏不舒服,忙問她怎麽了?

蔣冰苦笑一下:“沒什麽,隻是想起以前的舊事,傷感罷了。”

蔣月晴眉頭一皺:“都說過了,叫你不要老想過去,你就是不聽。有什麽好想的,過都過去了。我們要吃的苦吃過了,我們要受的罪受過了,所以,我們要多想想現在和將來。現在,我們要享受生活,將來,我們要過上富貴家族般的日子……”

蔣月晴一路叨叨著,把蔣冰扶上車,送回家。

蔣冰一路一句話都沒有,這完全出乎蔣月晴的意料。要是以前,她早跟自己杠上了,說不定兩人一路高歌,鬥嘴鬥得水深火熱。

蔣月晴扶蔣冰躺下,發現她一直是精神恍惚的。她終於看出來了,媽媽這不是病,也不是傷感往事,而是有心事。

“媽,說說,你有什麽心事?”蔣月晴單刀直入。

“我能有什麽心事?”蔣冰輕輕一笑:“我的心事就是,你什麽時候能嫁出去,我好一個人清靜清靜。”

蔣月晴最不喜歡蔣冰提這個,但話頭是她挑起來了,她隻好不作回應。越回應,她會說得越多。

兩人習慣的沉默以對開始了。

過了好一會兒,蔣冰問:“晴晴,如果你的父親現在回來找你,你願意認他嗎?”

蔣月晴抬頭,詫異地看著蔣冰。她很奇怪,三十多年她都沒問過這個問題,為什麽現在突然問起這個?

這讓她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也不知道怎麽去回答。

她看蔣冰的眼裏似乎有某種期待,便低下頭,想了想:“我不願意!”

“為什麽?他可是你的親生父親。你不是一直想自己的父親回來找你嗎?”

“那是小時候。現在,我不想了。既然我三十多年都沒有父親也能活過來,那還要他幹什麽?再說,他就算回來,也不一定是真心想找我們。也許,他是窮困潦倒,或是,得了什麽絕症吧。要不,他想找我們早就找了……”

“絕症?”蔣冰跟著念了出來。她突然一驚,從**坐起:“是啊,他不會得了絕症吧?剛才他進了醫院……”

“誰啊?”蔣月晴迷惑:“誰進了醫院?”

蔣冰看向蔣月晴。不行,現在還不能告訴她,自己還沒有確定那個男人就是他,怎麽可以告訴女兒呢?

“我一個老朋友。我剛才出院,看他進了醫院,想必是病了。”

蔣月晴將信將疑:“老朋友?那您怎麽這麽緊張?”

看蔣冰的緊張樣子,蔣月晴心裏也緊張起來。她緊張是以為剛剛蔣冰說的她的父親來找她們了。

原本以為蔣冰隻是隨口一問,她也就這麽隨口一答,可要是真的他回來了,她是決不會原諒他的。當年媽媽懷著她,他就拋棄了她們,且這麽多年都不來尋找,她又怎麽能再允許他來到身邊呢?

要是他真的出現在她麵前,或許,她會給他幾耳光,這麽不負責任的男人,怎麽配做她的爸爸!

“當然緊張了,你說,像我們這把年齡,還能有幾個老朋友在啊?年齡大一點的,走的走,病的病,唉,我是擔心他們啊!”

蔣月晴看了幾眼蔣冰,這話說得到也好像有點道理,也就沒有再說話。

財叔越來越覺得這幾天耳朵時好時壞。有時候聽東西很清楚,有時候又突然性地聽不見。阿輝很著急,就親自帶他去醫院。

醫生是財叔的老朋友了,給他來了個全麵檢查,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耳朵沒有什麽炎症,你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或是人太疲勞?”江醫生問。

財叔搖搖頭:“沒有,我現在休息的時間比以前多很多,公司的事我也管得少了,也許是耳朵不舒服的原因,我總覺頭疼。”

“這個是當然的,你可能是耳疼,影響到腦神經。不過,看你這症狀,到不像是耳疾。”

“那會是什麽原因呢?”

江醫生搖搖頭:“這個還不能確定。要不,你先去化驗一下血液,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吃錯東西或是喝錯東西了。”

財叔抽完血,結果要等下午來拿,他也就先回公司去了。

回到公司,忙了一通,他突然覺得肚子餓了。因為去醫院,他早餐都沒吃。一餓,他就想到了蔣月晴。

對了,好像這個星期五蔣月晴沒有來給他炒小菜吃,她在忙些什麽?

財叔給蔣月晴打去電話。蔣月晴一接到財叔的電話,也想起自己有段時間沒去財叔那裏了。一來是公司太忙,二來媽媽病了,三來,還要計劃著,再怎麽給南悅一個更強大一點的打擊。

“財叔,對不起對不起,晴晴都忙忘了,沒去給您做飯。今天晚上吧,我去給您做飯。”

財叔嗬嗬一笑:“那好啊,看在你知錯就改的份上,我就不責怪你了。以後你再忙,也不要把財叔給忘了啊。”

蔣月晴咯咯笑了:“晴晴該打。主要是我媽媽這幾天病有點重了,我照顧了她幾天,加上公司新接了幾個工程,所以兩頭跑……”

“別解釋了,想好晚上做什麽好吃的才是最好的。”

掛掉線,蔣月晴對著手機狠狠輕聲罵了一句:“老東西,吃不死你!”

下午,蔣月晴早早下班,就直奔財叔家。她今天打算做一個素*腐湯,飯後的甜品,就是水果雜劊,再滴幾滴蜂蜜在上麵,會更甜更香。

邊吃,兩人邊聊。

“我今天去看了一下醫生,他們說我耳朵沒有什麽問題,好像是吃錯什麽東西或喝錯什麽東西了……”

財叔還沒說話,就聽蔣月晴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你,吃慢點啊,是不是嗆著飯了?”

財叔起身用手拍著她的後背。

“沒、沒什麽,可能是吃太快了……那醫生說怎麽辦?嚴不嚴重?”

“暫時沒什麽辦法,要注意休息,注意飲食吧。”

財叔喝了一小碗豆腐湯,就下了桌。蔣月晴邊吃,邊偷偷看他的臉色有什麽不同,可好像並不是在試探她。

她鬆了一口氣,收拾完碗筷,便切好水果,還在上麵薄薄抹上一層蜂蜜,放在茶幾前,兩人邊吃邊聊著天。

財叔吃了幾塊火龍果說:“抹上蜂蜜是要甜一些,可味道變了。以後吃水果,就不要抹蜂蜜了。”

“好,財叔要是不喜歡吃,我再去削一個……”

“不用了,我吃好了。”

那次偶遇以後,蔣冰便每天的上午有事沒事就轉到那家醫院,坐在花壇上,看著大門口。

她不相信,難道就那麽曇花一現?三十多年前的往事,經曆時千辛萬苦,可回想起,也如曇花一現般,似乎就在昨天。

她在期盼,能再在這裏遇上他。如果是他,不管如何,她都要迎上去,告訴他,她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她不奢望他能懺悔,也不祈求他能回到她身邊,她隻是想告訴他,當年他因害怕而拋下正懷著身孕的她,遠走高飛,把一切都丟給她獨自承受。現在,她走過來了,而且,還生下了他的女兒。

她要讓他知道,他有一個女兒,三十多年來,就是她一個人一手拉扯大。她想讓他知道,她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

她在想,他會不會內疚,或是後悔,亦或會趴在她的腳下,求得她的原諒?

她,會原諒他嗎?

她歎口氣,應該會。人老了就是這樣,總希望以前的一些遺憾能在晚年時實現成全。她也是這麽想的。

他要是回來了,她就原諒他,不管他是否還認她們母女倆,她都當這一切如風,吹過就散了。

她想,他再不好,可也給她留下了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