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斷裂的陽光

第16章 斷裂的陽光

我懷念那個唯一的下午，有陽光和書的陪伴，寂靜無聲的圖書館。那種寂靜是震撼人心的，仿佛聽得到陽光的呼吸。我逃星期六下午的曆史課在圖書館看浮士德。我感受自己依然還在疼痛的身體裏麵心跳從慌亂無措變得平和安寧。在某一個瞬間，我相信它即將停頓。

那將是我高中三年裏最溫暖的半個小時，隻屬於陽光，書的文字，漂浮在空氣裏的清淡的塵埃氣味和我遊離的靈魂相對無言的陪伴。短暫的半個小時。風聲的回旋。明媚的下午在神情曖昧地注視著我。我身體裏的疼痛隨著止痛片藥效的發作而有所緩解。陽光的溫度在這個冬日裏洋溢無灼熱的芬芳。我感到自己被壓抑束縛已久的心終於可以有空間去飛躍。我聽到荒野對我的呼喚，陽光沒有停歇的沉澱，幾乎將我淹沒。我無法解脫，無法喊叫，我感到我沉溺了。

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沉溺也是好的。

起碼沉溺的時候不會有悲傷，不會有迷惘，在這樣溫暖而清澈的陽光裏，我體內輕微的疼痛感讓我確認自己的存在，我手中厚厚的浮士德給了我陌生文字特異的安慰作用。我不必掛念我的同學和老師在那個時候議論的是有關世界近現代史的哪一個話題，也不必擔心哪一道題目的對錯。縱然我們身處的樓房相隔隻有咫尺，但卻完全處於兩個世界。一個喧鬧，一個無聲。我在屬於我的陽光和文字麵前看到了自己潔淨的初生的靈魂。

書頁翻過的聲音，是風的吟唱，是靈魂的跳躍。

其實相對陽光下的沉溺而言我更深刻地喜歡黑夜的感覺。感到黑暗是可以超脫於沉溺的，是洞悉一切的靈敏，還給我安靜，和正常的心率。

但此時此刻，我的心裏隻有陽光的溫暖。我聽到的隻有陽光投射在桌子和書上，折疊，反射，斷裂的聲音。

美好。又空靈。

雖然我完全應該承認，這絕對不是一個正確而明智的抉擇。月考是在第二個禮拜的二和三，而我的腦子裏依舊一片空白。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高三狀態極度低靡，我甚至無法突破前十。而此時我卻坐在這個空曠的圖書館裏，感受初冬的呼吸。

省重點中學裏的日子讓我感到的是平庸和碌碌無為。每天在無措裏行動，像低賤的微小生物，甚至害怕陽光的照射會使自己蒸發消縱。我的臉色日益憔悴，而對於文字刻意的壓抑又令我難以尋找生活的方向。我越來越害怕看到孩子眼睛裏單純的光芒，聽到他們無憂無慮的笑聲。我常常會不自禁地替他們擔心，並想象歲月的年輪終將浮上他們的臉龐。

我曾經也是那樣單純的孩子，但是現在的我越來越深的感覺到自己的身不由己。我仿佛聽得到陽光在我心裏斷裂的聲音，我心裏注定有一部分會腐爛。我害怕，因為對於我的人生而言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我要求自己多接受陽光的洗禮，我不希望自己漸漸陳腐，我需要感受透明在我心裏的感覺。

下課的鈴聲在我身邊單調倉促地響起，我合攏厚厚的浮士德，放回書架上，拿起曆史書，練習紙和鑰匙，靜靜地走出圖書館。下一節是地理課，我懶得因為那個難纏的地理老師而給自己找麻煩。

我走過學校的噴水池，這裏沒有噴水，從那些本該升起水柱的金屬細孔裏我聽到陽光漏進去的聲音，是輕輕的沙沙聲。我笑了，這是美麗的聲音，你要用心才能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