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下
米小黎自從在林子裏看到了那麽一條小灰蛇,往回走的這一路上就開始疑神疑鬼起來,最後簡直像有鬼在後麵追一樣跑出林子,直到跑到穀口的柏油小廣場上,才蹲在地上猛喘、幹嘔。
蹲了好半天,終於順過氣,米小黎抬頭正看到會長一臉憂心的看著他。
“我,我害怕蛇。”米小黎衝著宋燁勉強笑了一下,如此直言不諱的坦白更有欲蓋彌彰的味道。
“我知道!”宋燁蹲下來揉揉豆丁的頭發,也沒多問,“來,我們回去吧,農家院裏也有很多好玩的,三嫂昨天還說家裏的小雞仔今天大概會破殼……”
“天快下雨了,不要叫旭宸他們一起回來麽?”現在比早上陰得更厲害,上午十點,看天色好像快天黑了一樣。
“他們啊,哪怕天上下雹子呢,沒野盡興,恐怕也不會提前回來的。”
“會長對不起,耽誤你去玩了。”
“豆丁什麽時候變得客氣了?”宋燁沒什麽在意,“小時候爸媽的單位總組織旅遊,我去過很多地方,又不差這一個。”
米小黎和會長蹲在屋簷下那個小小的孵化機前,慢慢等著小雞破殼,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米小黎看著蛋殼上細微的裂紋,那裂紋已經出現有一段時間了,現在也隻是比剛剛清晰一些,蛇也是卵生……一想到裂縫中爬出小蛇的情景,米小黎呼吸又開始不正常的急促。
“其實,我原來不怕蛇!”米小黎盯著盯著蛋殼,忽然沒頭沒尾的提起剛剛那事,聲音依舊不穩,但他此時此刻提及就好像在強迫自己克服,“……他們把蛇偷偷放進我的書包,是他衝我開口借錢買午飯的,我去翻書包……那是我第一次摸到蛇,冰冷冷、滑膩膩的,上麵的鱗片還有點糙糙的割手……”
“我沒表現出害怕,也沒哭,”豆丁衝著會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我……我告訴自己不能怕,因為如果害怕,他們就會大笑,然後變本加厲,他們總是這樣……它沒毒,但上課的時候總是突然就那麽竄出來,我被咬傷過幾次……我一次也沒哭過,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樂此不疲,以往總是他們倦了就換新花樣的。”
宋燁看著豆丁迷茫又強壓驚恐的樣子,把人拉到懷裏,輕緩的摩挲著他冰冷的手,不哭並不代表他就能很好的掩飾恐懼,事情過了這麽久,直到現在豆丁一提起來這事,他的臉色還是蒼白如此,當時那幫小子又怎麽會看不穿他的強裝鎮定、外強中幹?
“好了,好了,害怕就別說了,那種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會長向你保證,再也不會發生……”宋燁讓米小黎坐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則摸著他的背,一下一下,緩慢而溫柔,就像安撫驚慌炸毛的小貓。
米小黎靠在宋燁身上,依然情不自禁的打冷戰,“……他們後來把它扔進我衣服裏,冰冷,我被絆倒了,它就纏在我身上一直咬……我掙紮,然後它卷住我的脖子……那次,我以為我會死掉。”
宋燁摟著豆丁,手臂又用力往懷裏圈了圈,手一遍遍撫過對方忐忑不寧的臉,宋燁猜過豆丁的中學時代可能很不愉快,就從他剛入學那會兒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的不正常表現就能看得出來,但沒想到居然能到這樣的地步。這簡直不能簡單的用‘小孩子的惡作劇’形容了,稍有差池,這會出人命的!
宋燁看著豆丁至今回憶起來仍然恐懼的臉,忽然忍不住低下頭,在他的臉頰和額頭上親了親,就像是尋求一種心安,安慰豆丁,也安慰自己,光明正大也情難自禁,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不是在安撫豆丁,而是安定自己紊亂到難以言喻的情緒,莫名的,他有一種患得患失甚至是失而複得的僥幸。
想起豆丁口中並不顯得激烈的描述,讓宋燁覺得心疼,他覺得心裏酸酸的又好像有針不停的在刺,刺痛不休,疼痛難忍又讓他心生憤怒,憤怒卻偏偏無處發泄。隻有在無時無刻的觸摸到他時,這種源於不安的憤怒才稍稍減輕。
米小黎對宋燁這一瞬間複雜的情感無知無覺,隻是偎在對方的懷裏,讓有形的溫暖和無形的勇氣支持自己繼續,“我在醫務室醒過來……老師說會把肇事的同學開除,要我就不要再聲張了。可開除的裏麵沒有那個人。他們說那人的爸爸很有本事,學校不會得罪的……後來他把那兩個人退學的事怪在我頭上,就更……”
大概後來那段經曆更難堪,米小黎呼吸變得異常急促不穩,不過這次,他什麽也沒說,隻是轉過身,把頭埋在會長身上,悶悶的說,“爸媽猜到我可能受欺負了,可我沒敢告訴他們蛇的事……多奇怪,我感冒了都要纏著他們,可這件事我卻不敢說……我穿了兩個星期的高領衫……本來他們一直不同意我升學升太快,說不該剝奪童年的樂趣,應該跟同齡人一起生活……可如果這個叫樂趣,我不稀罕。”
這種回憶絕不是令人愉快的經曆,無論對他們兩個誰來說。
宋燁抱著豆丁,輕拍他的背哄著,偶爾親親做安慰,一邊調整自己的情緒,一邊不著痕跡的轉移這個讓豆丁不安的話題,“你這麽聰明,他們怎麽讓你去念私立學校呢?公立學校大多不會有這種仗勢欺人的情形。”
宋燁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似乎沒發現校園裏什麽因為爸媽的緣故就特別囂張的人種,越是名牌中學,越是如此。要知道不像在國外,國內的私立學校大多是在被公立名牌中學拒絕後才會考慮的無奈之選,水平也是參差不齊,以豆丁的頭腦,隨便哪家名牌中學都巴不得收進來,留著他給學校增光。
“我沒有戶籍,公立學校不收。”
“啊?”
“我在挪威出生的,我在這邊沒有戶口,沒戶口就不能上正規學校,他們是這麽解釋的,然後去那家學校念書,是他們說能給我申請到高考的名額。”
宋燁覺得自己有點懵,如果沒有戶口,那豆丁同學的學籍問題是怎麽解決的?這個,這個……好像是違法的吧,即便不是違法,起碼也是鑽了什麽不太恰當的空子,比如偷梁換柱,如果要一追到底,搞不好豆丁還得算個‘黑戶’。
沒想到小豆丁居然還算個外國人?!
“他們說如果不這樣,我就隻有去留學生院念書了,會長,我明明是中國人,為什麽要跟外國人一起念書?”蛇的問題終於如宋燁所願的被拋在腦後了,但這個問題……好像更難回答。
宋燁抓抓頭發,“這個……呃,國情,國情問題……”宋燁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天空發出一道耀眼的瞬間白光,緊隨而至的是巨大的雷鳴霹靂,甚至能讓人感覺到空氣和心底共鳴的震動。
緊接著第二聲雷,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在地上甚至揚起一小股塵土,門廊上坐著的兩個人連忙拉著小板凳躲進屋子裏。
米小黎看著外麵大雨下得冒煙起的樣子,忽然想起一個挺嚴重的事,“會長,他們還在林子裏!”
電話無人接聽,宋燁合上手機看著外麵的天,他們可能是沒聽見,也可能是正在往回趕——如果那幾個家夥不是傻瓜的話。宋燁連發幾個短信,最後把電話收起來,“有旭宸在,那幾個不會魯莽到這種天氣還往裏麵衝的。”
會長猜得一點都沒錯,但問題是,旭宸他們一行人往裏麵走了差不多倆鍾頭了,就算立刻折返,至少也得再花倆鍾頭才能出來。
“喂,是誰主張的不帶傘?明明出門的時候天陰得那麽厲害!”鴻牛邊跑邊喊。
“老子自從上了大學就不知道傘是什麽東西!”阿鬆緊隨其後。
“是雷雨,我們在樹下是不是很不安全?”旭宸總是很學術。
“別開玩笑了,你能找到個沒樹的地兒,我就算服了你!”東哥總是很現實。
大雨傾盆,雨點打在身上隱隱發痛,即便是在林間樹下,由樹葉遮擋,他們也被淋得張不開眼睛。一行四人一麵四下找山窩避雨,一麵嘴上也不閑著。大學校園裏,下雨天最常見的就是雨中漫步,狂奔的都是大一的,倉皇的都是大二的,神情自若的都是大三的,如入無人之境的都是大四的——但問題是,這麽大的雨,從大一到大四,是個人都會選擇寧可逃課也決不會再如此天氣下邁出室內半步,出門瀟灑。
“去那邊!”鴻牛手一揮,四個人集體折轉六十度,朝著左邊石壁山坡跑過去,那邊有個天然石台,與幾塊大石和平地之間形成個很大的夾角,雖然進去時得貓著腰,但起碼,裏麵是幹爽的。
“從開始掉雨點到現在,絕超不過十分鍾。”阿鬆敲了敲手表,但此刻他們四人身上幾乎沒有幹地方,“我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雨。”
“媽的,真不知道我們為什麽還要避?”鴻牛脫下運動襯衫,嘩……一擰都是水,“起碼在下雨前,我們還隻有鞋子是濕的。”——他們走這一路來回趟了六次小溪,本來鞋裏帶水,走路腿就發沉,這下可好,全身濕透權當負重練習了,而且還自帶冷水浴。
旭宸撥了撥依舊滴水的劉海,全部注意力卻放在了地上縱橫交錯的淙淙流淌的疾流,還有不遠處他們一直趟來趟去的小溪。他有點擔心,記得宣傳手冊上說,很早以前,大約幾百年前的X朝,這裏被某位將軍當作藏軍穀——四麵環山,中間為穀,他們現在遊玩的地點,正是這環山中央的低窪處,他們剛剛趟過的所謂的林間小溪也不過是山裏地表雨水積蓄慢慢匯聚成的天然河道。十天半個月沒下雨的時候,那溪水都能日夜流淌不息,何況還下著大雨呢?
這麽大的雨,四麵山坡上的水最後都會匯集到他們曾經趟過的那小溪裏,溪水暴漲也不是沒可能,旭宸從自己老媽那兒每年都能聽說到各地發生的旅遊事故,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是鬧著玩。
“哎!旭,你幹嗎去?”鴻牛蹭地從地上竄起來。
旭宸一頭衝進大雨裏,朝下麵的溪水跑過去,邊跑邊喊,“你們先別動,我去看看路。”
旭宸跑到最近的溪邊,原本平靜地水流開始有些翻騰的跡象,旭宸往裏麵試探性地走了兩步,心裏霎時涼了半截,這才幾分鍾的工夫,剛剛在溪水下遊,他們趟過來的時候,水才隻到腳踝,現在幾乎直沒小腿肚,而且水流也比剛剛快的不是一星半點,旭宸試探性地又往裏走兩步,水流力道太大,底下的鵝卵石不平又滑,邁步時幾乎有些站不穩。
胳膊忽然被抓住,陸東也站到了溪邊,他一手抓住旭宸,一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為了壓過暴雨聲而衝他大喊,“喂!除了衝涼,你還要泡澡是怎麽的?”
旭宸轉身扶著陸東的胳膊,借力一步步趟上來,臉色很不好看,“東哥,我想我們可能有麻煩了。”
作者有話要說: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裏。。。。我琢磨著要不要兩更。。。。咋也得把這個學期的內容在星期一之前搞定才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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