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視眈眈一
“小黎!”
米小黎停下上樓的腳步,回頭,是丁遠,微微退了一步,但很快就阻止了自己這種能透露出自己膽怯的行為,死撐著架子微微頷首,“丁遠。”
“你來這裏上自習?”丁遠一身休閑樣,幹淨清爽,根本沒有大一新生天天軍訓那種黑炭頭樣。
“不,我隻是來找人。”米小黎撒了個小謊,握了握手裏的文件夾子,樓梯間裏的狹小空間讓他覺得有些窒息,“你不是應該在軍訓麽?”
“我有醫生開的病假單,軍訓可以免修了。”
米小黎看對方那人高馬大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有病的樣子,當然,丁遠作為曾經學校裏的‘特權階層’想必都已經習慣這樣的特殊,在這方麵弄些旁門左道樂得個清閑,“哦,那你好好養病吧,我不打擾了,以後有機會再聊。”米小黎轉身要走。
“小黎!”
被抓住胳膊的米小黎身體一顫,反射性的甩開糾纏,急退幾步,卻被丁遠擋住了去路。米小黎有些微微色變,丁遠收回手,他每走一步,米小黎就情不自禁的退一步。昔日那些不好的過往,好像開了閘的水一樣,排山倒海的衝破記憶封印,甚至米小黎都無暇顧及自己的臉色是不是變了,是不是已經蒼白的超出正常範圍。
丁遠看著他眼神、他的臉色,若有所思,然後再次開口時,忽然笑了,笑容裏沒了那日那般溫和,反倒有些犀利,甚至還微微帶了些他性格裏一貫的自大,“你在怕我啊!是啊,我怎麽忘了,以前你就總喜歡那麽死撐著,可惜你哪次也沒撐成功。”
半臂之隔的位置,丁遠停下腳步,抬手摸上米小黎的跟印象中的西瓜頭完全不同的小短毛,劃過如今再無劉海遮掩的眉眼,米小黎確實在不安,甚至半臂的距離外,丁遠都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緊張。
丁遠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訕訕地放下手,也拋下了自己那點兒脾氣,盡量理性又溫和的開口,“小黎,我那天的道歉不是在開玩笑。我知道以前的事給你留下很不好的回憶,那時候是我們都還小,不懂事,我為那時的事道歉,真心誠意的!我們現在都長大了,是同學又是校友,總不能這麽一輩子就這麽像仇人似的見麵分外眼紅。我們和好怎樣?”
除卻曾經的印象,單單指現在的丁遠,這態度,這番話也都還算誠實,沒有轉彎抹角,沒有誇大其詞,很坦率,從哪個角度來說,丁遠這樣的態度似乎都要傳達一個友好的信號,不管交情如何,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總是個不壞的開始。
“我們說定了麽?”丁遠見他沒回答,低頭看著米小黎。
米小黎握了握拳,暗暗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氣,抬頭,聲音不穩,但態度鏗鏘,“我們……我們不同專業,不同年級,不同目標,甚至不同愛好,大學很大,我們的交際不會很多,所以我想如果你要改善我們的關係的話,不用那麽麻煩,隻要就像普通校友那樣就好,不需要太近。”
麵對丁遠,米小黎是在害怕。
但麵對丁遠,米小黎不能總是害怕。
米小黎說完這些話之後,瞬間感覺到丁遠身上傳來似曾相識的戾力,但一閃而逝,快的米小黎覺得自己在草木皆兵。
“你既是我昔日的同桌,怎麽可能是未來的路人甲?”丁遠露出笑容,意外的堅持,但大概因為人長大了,處事也成熟了,並沒有像以前那麽不留餘地的霸道,沒有過分激化這種分歧,而是恰恰相反,丁遠退了一步,“好吧,隨你怎麽想,反正我堅持。”——言外之意就是:你願意保持距離當校友,就當你的校友,反正我就是把你看成昔日的好同學,今日的好朋友了——這樣有點無賴的意思,但偏偏又是最讓人沒轍的一種牛皮糖大法。
宋燁的氣勢,旭宸的口才,鴻牛的厲害,米小黎畢竟都隻是沾得一些皮毛,能撐到現在這會兒都很不容易了,此時此刻再找不出什麽話反駁,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拒絕了對方的企圖,談判這東西,自然不可能全盡人意,最後米小黎扔了句,“如果丁同學再沒有別的事,那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送你。”
“沒有必要。”
丁遠微微一笑,“你把我當透明,可我是把你當朋友的。”
“……”
在不知通往哪個教學樓的林蔭路下,米小黎悶頭走,丁遠悠閑地在旁邊跟著。
丁遠,“那個宋燁是學生會會長啊,在校網上看了很多關於他的帖子,看起來還挺強的。”
米小黎,“……”
丁遠,“我在校網上也看到關於他彈鋼琴的話題了,一堆女生在下麵鬼哭狼嚎的,怎麽,他那麽優秀的人都沒交女朋友麽?”
米小黎,“……”
丁遠,“昨天我看到了一個帖子,寫你們兩個的,關係挺曖昧的。”
米小黎,“……”
丁遠,“……你喜歡他啊?”
米小黎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搭腔,直到丁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轉向丁遠。
丁遠也站下來,雙手抱胸,認真地等著米小黎的答案。
米小黎對他微微頷首,“不送。”說完,轉身閃進旁邊的實驗樓。
“米小黎!”丁遠瞬時顏麵變色,伸手一抓卻沒撈住米小黎,反倒被門衛攔下來了,“哎,哎,哎,同學……出示證件。”
丁遠胳膊一甩,退了幾步,又露出一點惡少款,“出示什麽證件?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我憑什麽要出示證件?”
“這裏是一級實驗樓,沒有副教授以上級別的導師批準,不得擅入。”
“他明明也沒有……”丁遠想指剛進去的米小黎,可再定睛一看,人早就沒影了。
那保安哼哼一笑,“你新來的吧!人家米小黎在這兒大名鼎鼎,早就有自己的實驗室了,梅教授特批的,人家十八歲能大學畢業,你跟人家比什麽?”
丁遠灰溜溜的,但米小黎也沒膽猖狂到哪兒去,最後還很沒出息的一直等到會長到實驗樓接他,才敢露頭。然後不知道湊巧,還是為丁遠這事上火了,米小黎的牙齒開始發炎,疼的整天眼淚汪汪的,會長見狀打了幾通電話,然後放下手邊所有的事,陪孩子看病去了。
一進口腔醫院大門,聞著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看著診室裏那好像老虎凳一樣令人恐懼的椅子,尤其是那個閃閃發亮,隨時能釋放出‘鑽心剜骨’魔咒的鑽頭……米小黎的腿開始沉重,疼痛開始轉移,從牙轉移到了胃,又從胃轉移到了腳,幾步台階,就死活上不去了!
“會長,牙不疼了,我們走吧。”
宋燁看豆丁那好像含了糖塊的一樣鼓鼓的腮幫子,拉著他往樓上走,“長痛不如短痛,忘了晚上在**疼得打滾的時候啦?”
“哎呀,梅教授叫我明天得交份報告,我還沒準備好……”米小黎看著會長手上的掛號單,開始找各種理由。
“沒有用的,豆丁。”會長一巴掌拍死米小黎臨陣逃脫的可能,一手拖著米小黎,不讓某人臨陣脫逃,一手把掛號單遞給門外的護士,“我們約了簡醫生來看牙的。”
簡順戴著寬邊黑框眼鏡正在裏麵坐著,早就看到外麵有倆人在他門口拔河了,他跟門口的護士招呼了一聲,“我今天的病人就是他。什麽時候外麵拔河拔完了,叫我。”
“會長……”米小黎扒著候診的椅子,死也不願意動。
“進去吧!”會長扒開米小黎八爪魚的手,從凳子上,從門框上,從自己衣服上,從自己胳膊上,從自己脖子上……是出渾身解數,把人製住了,推進去了。
眼睛醫生,在恐怖片裏全是變態殺手,掛上虛偽親切的笑,泛光的眼鏡背後是冰冷凶殘的目光,用利器探進他的嘴,就勢割他的舌頭……夜叉護士,手裏的托盤裏全都是解屍工具,鮮血淋漓,視線掃過來,看他就像在盯著一具屍體……
米小黎覺得孤零零的身邊再沒有一個朋友,全是不懷好意的目光圍繞,尤其是會長頂著一張凶神惡煞,青麵獠牙的嘴臉,一把把自己推進萬丈深淵……
——以上,全部是某不良患者的無責任臆想。
真實情況是這樣的。
“腫成這樣了?”簡醫生抬著米小黎的下巴,拿著口腔鏡上下左右看看,再捅捅摳摳,仔細檢查了一番,順便還捏捏他的尖下巴,“別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我隻是看看,難道這也怕疼?”
過了一會兒,檢查完,簡醫生放下器具,看到了米小黎的表情忍不住發笑,“好了,起來去拍個片子吧。”
這就完了?
不疼!
米小黎的世界一下子明媚了,眼鏡醫生看起來也很斯文和藹了。護士姐姐也溫柔又漂亮了……
他站起來就往外跳,被簡醫生一把拉回來,“要你去拍照,那邊!”
唉……
戰戰兢兢的拍完片子,醫生對這米小黎把他的治療方案進行了詳細的講解和說明,但不管怎麽說,歸結為倆字——拔牙!米小黎當場臉就嚇白了,順著牆邊就要溜,又被簡醫生拎回來,扔給宋燁,“你,過來管管。”然後自己就跑到一邊喝茶休息去了。
米小黎為了捍衛牙齒而奮鬥,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拖延政策
“會長,我不喜歡他,那個醫生不是好人,我們改天吧,今天我們去看電影……”
“豆丁你告訴我,你喜歡過那個牙醫?”
“……”
哀兵政策
“拔掉之後,我就再沒有牙了,會長,我十七歲就要戴假牙,別人七十歲才戴假牙……”
“那個是智齒,有人一輩子也不長,你長了,就是多餘的,拔掉才正常,放心他絕對不會給你戴假牙的。”
“……”
誹謗政策
“明明我是前麵的牙腫,可他要拔後麵的,他是庸醫,不能相信他!”
“這裏是市口腔醫院,那家夥是這裏的主任醫師,我向你保證他不是庸醫。再說,就是那顆新冒出來的智齒把前麵的牙齒擠壞造成發炎,不除怎麽能行?”
“……”
胳膊擰不過大腿,尤其這裏還有個‘裏通外國’的奸細,最後,豆丁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兩座大山聯合壓製在受刑椅上,這邊燈一開,麻藥針一入嘴,米小黎的眼淚就開始順著眼角往下淌,不是疼,就是從小到大的條件反射。
說實話,拔牙的痛苦,那是誰拔誰知道。宋燁擺出來一堆理由勸米小黎,也就是身為旁觀者,沒有切身之痛才能立場堅定、理智大於情感,畢竟一想起豆丁成宿成宿睡不著覺,抱著被子痛得滿床打滾,心疼之餘也當然就得下得狠心,壯士扼腕。
即使這樣為米小黎下得狠心,當宋燁看到護士端來的托盤裏,拔牙鉗旁邊竟然擺著閃亮亮的金屬錘子、鑿子、鈸子的時候,後背也不禁冒出冷汗,不禁上前一步,胳膊也不由自主的抬起來護著豆丁,笑容很勉強,“不是說拔牙麽?怎麽還用錘子這些?”
醫生挑挑眉毛,把屁股下麵的滑輪椅從這邊溜到那邊,舉止輕浮得像個痞子,“哦,他的智齒跟前麵的槽牙靠太近,如果是拔,很容易把前麵的好牙連根帶出來……所以,我得先用錘子在裏麵把智齒鑿碎,然後再一片片地把碎片夾出來。”
宋燁一聽臉都白了,尤其看到對方完全沒有嚴謹態度的拿起錘子和鑿子……“喂!”
“別熊在這兒礙事,”簡順抬腳把宋燁往旁邊踢了踢,他用下巴指了指米小黎,“就這架勢……一會兒少不得你花功夫哄。”說完,手起錘落……
米小黎哭得驚天動地,宋燁則對簡順怒目相向。
……
……
米小黎嘴角掛血,咬了一嘴藥棉花,臉腫得比剛來那會兒還誇張,在那邊椅子上坐著抽搭,這邊宋燁跟簡醫生到辦公室,看他寫醫囑開消炎藥,板著一張死人臉,幾乎算惡狠狠了,“庸醫!”
“心疼了?”簡順抬頭看看自己的小表弟。
宋燁皺眉,簡順彎彎嘴角,“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還好這口,那孩子看著挺不錯的,”簡順用手肘捅了捅宋燁,一副猥瑣的嘴臉,“叫聲很銷魂吧?”
“滾,沒節操的混蛋!”宋燁大力一腳踹過去,“你敢打他主意試試看?”
簡順躲過去,彈了彈衣服,看看坐在外麵椅子上眼睛還紅紅的米小黎,再看看宋燁,“你是認真的?何必呢,宋大太子爺!你要什麽樣的沒有?他是不錯,但太嫩,根據我的經驗,雛兒雖好但在**放不開,還容易死心眼兒……放手……咳咳,我不說了……透不過氣……放手,咳咳……”
輕捋虎須的後果就是簡順伏在桌子上老半天半死不活的,等寫完醫囑開完消炎藥,簡順收起了剛剛的那股痞氣,難得正經像個哥哥樣的麵對宋燁,“你別跟我們這幫混賬東西學,什麽新鮮都敢嚐。你是有那個資本,但玩不起,因為你太死心眼了!聽哥一句勸,你若沒那般心思就離人家孩子遠一點,找個女朋友好好安生。”
宋燁沒回應簡順的那堆話,他一聽到‘女朋友’這仨字,就想起最近校園裏的那些濫事,滿腦子隻剩下腦瓜仁疼了。簡順一看自家表弟那表情,立刻沒了兄長式的關心,把醫囑和藥單子拍給他,直接轟人,“滾滾滾,趕緊從我眼前消失,我不跟長豬腦子的家夥廢話!”在踹人關門前,他扔出一句,“下星期四,記得帶你的小情人來複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