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寢室二

星海是個很美的海邊休閑地,噴泉、草地、雕塑、石子路……簡單、大方、不出奇地幾乎匯聚了所有廣場的常見設施,但因為實在太大了,騎單車、放風箏、打排球,加上海邊的燈塔,和每時每刻散發著浪漫氣息的海浪、沙灘,在更多人的心目中,它超越了廣場的定義,是個不可多得的約會據點——免、費、約、會地點——不要笑,你知道現在的公園,光禿禿的‘草’地,連個猴子都沒有,卻依然敢五塊八塊的收門票,對於苦哈哈的學生們來說是多麽令人發指的一件事?

說好了在靠近石雕右側下的憑海欄杆處見麵,出身M大的一夥‘大齡’熱血青年難免激動,見友寢啊!都大三的人了才開始找大學時代的第一個友寢,似乎能反映出某305寢室的某種別扭性格特征。

廣場一隅,憑海臨風,標誌性書頁雕塑右手二十米處。

“就是這!”陸東蹭地扭身一竄,坐在高且危險的石欄杆上,舉目遠眺,方圓兩百米之內,零零落落的有情侶三兩隻,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除了己方人馬,再沒有疑似等人的另外一個小團體——明顯對方還沒到。

等了一會兒,久不見人來,同寢的某光棍開始有點按捺不住了,戳了戳陸東,“哎,東哥,你說……萬一她們是恐龍怎麽辦?一個電話都沒打過,哪怕聽聽聲音判斷一下也好啊。”

陸東揚起爪子朝抱怨的家夥頭頂死拍過去,“當初都是哪個混蛋說一定要想辦法讓對方印象深刻,方式要特別一點的?”

“東哥息怒,息怒……發型,兄弟我全指望發型給我提氣,我這是……”四仔抱著頭一步跳開,邊嘟囔邊一頓緊耙弄頭發,生怕亂了形象待會兒在女生麵前漏了底氣,隻是嘴裏還沒嘟囔完就漸漸消聲了,不是被東哥的拳頭嚇的,實在是越來越近的嘻哈吵鬧聲把他的怨氣轉移了,尤其當近得能讓他看清那幾人的具體模樣之後,撇撇嘴呸了一聲,狠狠吐倆字,“騷!包!”

沒有男生希望在自己努力給女生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的當口,有四個會嚴重威脅到他形象的同性生物出現在同一勢力範圍內,這大概屬於人性中的動物本能——那夥人,四個跟他們差不多同齡的男生,除了其中一個身穿運動衫胳膊夾籃球的家夥還有點‘男人味’之外,另外三個一看就屬最讓人鄙視的男性公敵——就是那種憑著一張小白臉,就能一腳踩多隻船,女友天天換,從外花到內,從裏壞到外,霸占著原本就不多的女生資源的男性敗類!更令人心中不平的是,那些不開眼的女生偏偏就喜歡這類的!

隻見那夥人由遠及進,到了這邊石雕下的一畝三分地後,那個挎籃球,穿運動衫的男生左右看看,大概是發現這一帶人少,比較寬敞,就招呼同伴就在雕塑下玩起了鬥牛。

M大某大齡曠男當場就怒了!

“阿鬆,上!”四仔咬牙,衝著寢室另一哥們揚下巴,語氣直奔‘關門,放狗!’

從個頭到肌肉,從臉蛋到腰條,305寢的高鬆,不僅僅是305寢最能拿得出手的帥哥,在M大和尚廟裏,也是能排得上號的一個,得益於他的另一個身份——M大籃球隊隊員,高鬆的模樣也許還達不到讓對方自慚形穢的地步,不過,他‘高大’‘威猛’的身材和籃球專業素養不容小覷,真的要打壓對方也不是沒有勝算,四仔在這邊遊說,可惜那邊阿鬆遲遲沒有表態,305向來體重和威信成正比老大卻在長時間的沉默中忽然開口,“先等等。”

寢室老大的這一開金口,全權負責此次聯誼見麵,原本悠哉望天的陸東,突然好像被觸動了腦子裏的某跟弦,下意識地翻開手機看時間——約定的時間過了,在他廣闊的視野範圍內,絕找不出第二撥疑似幾名女生組成的小團體。

忽然,他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雕塑下小規模的鬥牛顯然也告一段落,一個穿著幹淨又平整的寬格子襯衫的男生抬起手腕看手表,不耐的皺眉,側頭跟旁邊的同伴低語,然後抬頭眼光逡巡……

兩夥人,每邊四個,八人互望,十六目相對。

哢嚓!

晴天霹靂。

對M大305寢來說——

好消息,對方不是‘恐龍’。

壞消息,對方還不如‘恐龍’。

“哎,是他們麽?”米小黎抱著球,看向不遠處的那一夥人,嘴角剛露出‘總算等到了’的笑容,還沒揚胳膊打招呼,就見那邊眾目睽睽之下開始上演‘滿清十大酷刑’,那個坐在高高欄杆上的男生被下麵的人拽下來,好一陣圍攻,雖然明顯是打鬧,不過看起來戰況還挺激烈的。

“他們……他們這是怎麽了?”

旭宸遠遠地一瞥之下,識別了對方的性別和質量,也看到了某些人眼裏的期待和失望,還有如今對方的窩裏鬥行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前因後果是怎麽一回事。

“他們,哼……”旭宸剛要展開毒舌評說,忽然接到了會長的眼色暗示,語氣一頓,話語一轉,“恐怕是有點自慚形穢了,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看到我們受刺激了唄。”旭宸把手搭在豆丁的肩上,安慰的輕輕拍拍,也不著痕跡的阻止了米小黎的招呼和往那邊移動的腳步。

到了此時此刻,旭宸幾乎可以肯定豆丁根本就不明白什麽叫‘聯誼寢室’,弄不好他還以為交朋友是為了促進不同大學間的學術交流,或者為了校際之間的友誼長存呢!

這種注定泡湯的聯誼活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必須得讓明白人出麵處理收尾了,會長當仁不讓,說實話,宋燁現在非常、非常惱火,為對麵那毆做一團的豬!

他們家豆丁隻是單純的不清楚‘友好寢室’裏麵的遊戲規則,卻不代表他感覺不到惡意的冷淡和回絕,不代表他應該受到對方的怠慢和忽視。M大這幫自擺烏龍的豬,無事生非,一切混亂的製造者,憑什麽因為他們的一時**、烏龍而讓豆丁受熱臉貼冷屁股的待遇?

要甩臉子,也輪不到他們先甩。

宋燁一個眼神把米小黎交給旭宸之後,抬步走過去。

“喂,你們M大的不會這麽玩不起吧!”宋大會長的氣場渾然天成,沒抿嘴、沒皺眉,沒抬下巴,也沒抱胸就那麽隨隨便便一站,便形成了一種教導主任式的震懾和嚴厲,“還是……我高估了M大的人品?”

“喂,你說什麽呢?!”停止內戰,一致對外。東哥被扁得滿臉通紅的吼回去。

“嗬嗬,友好寢室,友好寢室……”會長嘴角掛著笑,兩分懷疑,三分輕視加上五分嘲笑,“哎,你們不是大齡相親,盼著勾搭女生,結束單身的吧?”

根、本、就、是!

聯誼本來不就相親大會麽?隻不過這個當口,對方長了一副‘男生公敵’的模樣再配上那略帶不屑的上下打量和拽上天的表情,好像說[就你們這質量也配!哼哼!]

——誰承認誰腦子進水!

“相親,笑話,我們用得著麽?” 到這時候,別說打腫臉,就是打成豬頭,也得充胖子。

“算了,大小也算認識一場,來都來了,玩不起你們現在就走,玩得起……鬥牛敢麽?”會長大人一臉挑釁的笑,輕飄飄地扔出戰書。

“真巧,我還沒遇到過對手呢。”籃球手阿鬆淡淡回應。

激將法雖然老套,但對於仍處在青春期熱血沸騰的男兒們來說,絕對是萬試萬靈,簡單易行的策略。305寢全體擼胳膊卷袖子過來了——友寢的第一見,總算沒冷場到讓豆丁掃興。會長嘴角一斜,轉身回走,還行,起碼現在化被動為主動了。

鬥牛三對三,這邊510寢的豆丁沒上場,那邊體重超標的305老大也沒上,然後剩下的人,心裏都憋著火氣和鄙視的雙方人馬,都抱著極大熱情和希望能把對方打個落花流水,跪地求饒。

305的那個叫阿鬆的籃球牛人果然不是吹的,非常專業,非常靈活,可謂所向披靡就是有點孤掌難鳴;而這邊以會長為首的510整體實力不俗,若認真防守起來也夠對方喝一壺的。

二十分鍾,

半個小時,

五十分鍾……

隨著時間的延續,雙方體力的大量流失,原先的火藥味越打越散,氣氛慢慢也輕鬆下來。當最後旭宸有些體力不支的腳滑摔倒時,其他人的體力消耗也差不多了,於是收手——是平局。

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一場超時長鬥牛下來,彼此七分較勁兒裏新添了三分佩服,但畢竟這事還有關男子漢的氣概和麵子問題,‘爭鬥’在雙方停火協議簽訂後由地上轉為地下。

鴻牛坐在地上,用腳碰碰不遠處同樣坐在地上的阿鬆,“哎,行啊,你挺有兩下子!”

“廢話,我是專業的!”

“嘁!吹牛專業的吧?”

“我發現你……還不服是吧……”事關榮譽,阿鬆一咕嚕地從地上爬起來開掐,但鴻牛是幹啥的?自打五歲開始學幹架,他就沒從來打輸過,別管真打還是假打,當下,倆人不顧雙方的‘停火協議’在原地對掐。

旭宸靠在石雕旁,沒看地上拿正上演‘龍陽十八式’的兩人,撥撥有些汗潮的頭發,瞄下手表,眼瞅著晌午了,生活向來規矩的他,需要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喂,305的,你們誰定的這個地方,知道附近哪有餐館麽?”

“出去右轉走十五分鍾到會展中心,上車坐六站,基本上就能找到飯館了。”陸東語氣有點酸,當然更有幸災樂禍的意味。大爺的,你見過打一小時球,襯衫不皺,臉不花,手不髒,身上不餿的主麽?要是以前有人跟陸東說,陸東打死都不信,可現在他親眼見到了,活的,不容他不信。

旭宸掃了掃眼前這位穿衣服很沒品的家夥,就那副邋遢樣,想必也是對生活質量很沒講究的人,大概對這種糙人來說,饑一頓飽一頓的也沒差。就好像仙人掌永遠不會明白蓮瓣蘭對生存環境的細致要求,旭宸沒有搭話,繼而把臉轉向宋燁方向,琢磨著倆人該唱唱雙簧,找借口先撤。

這時305寢的四仔眼睛一轉,蹭地跳起來,帶著挑釁,“哎,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找到吃的,L大的,你們敢試試麽?”

這話、這語氣很容易讓人誤會,好像不是坑蒙拐騙,也要虎口奪食一樣,反正是件危險性很高的覓食行為。但305寢都知道自家四仔幾斤幾兩,沒有害怕,倒不免被挑起幾分興趣。而這邊510寢,會長那永遠毒辣的透視眼神,外加旭宸對人性良知的深刻研究,外加鴻牛的天不怕地不怕,外加豆丁的無知者無畏……

“哪兒?”起碼五六個人同時開腔吼出來。

四仔指了指廣場下麵,海邊大片的礁石區。

四仔是從小在海水裏混大的,所以對海裏的什麽東西能吃很是內行。礁石上總是嵌著各種貝類,像下麵的那種岩石坑坑疤疤的表麵,其實並不是都是礁石本身,還有相當一部分寄生在上麵的軟體動物。

幾個人跨過圍欄,順著邊,三下兩下的跳下去。

臨近一看,旭宸一眼認出上麵的生物,便開始用他那主持人特有的磁性嗓音,流暢的對大家解說起來,“牡蠣,土語叫海蠣子,北方人常拿來燉菜燉豆腐,或者吃火鍋;放在閩粵一帶叫蠔,或煎或蒸,吃法多樣;洋人鬼子的吃法一如既往的茹毛飲血,往上麵擠點檸檬生吞,是道有名又昂貴的菜,據說,有壯陽的功效。”

旭宸知識麵寬,說得也挺學術,他就是想殺殺對方的拽樣,便把所知所聞一股腦的倒出來,結果當最後一句話從他嘴裏吐出來,在場所有男生的臉色都開始泛紅。

四仔心裏也是猛地害臊,手勁兒一錯,哢嚓一聲就撬下一個,陸東立馬一把搶抓過來,衝著旭宸喊過去,“對,這玩藝能吃,營養價值還不錯,沒啥了不起的,你那麽會說,你來試第一個啊?”

這事說歸說,這麽野蠻的撬開人家的‘房子’,然後趁著它還‘喘氣’的當口就吞下肚,這玩藝……想想也挺瘮得慌的。當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是爺們兒,就沒人能退縮的。旭宸暗吸一口氣,腦子裏努力把自己套入曾經西餐廳裏的經曆,三隻手指托起貝殼,舌尖一探再輕輕一卷,當著大家的麵,把海蠣子吞下去了,然後順手把殼扔回海裏,略帶傲慢的視線,對陸東那打完籃球的一身汗臭掃了掃,“你怎麽一點飲食衛生的習慣都沒有,下次把食物遞給別人之前,要記得先洗手。”

“我……”靠!

陸東最後的粗口硬生生地被眼前正在上映的一幕給噎回去了——對麵那廝,居,居然從褲兜裏掏出個手絹擦手!

手、手、手——

絹、絹、絹——

陸東一瞬不瞬地盯著旭宸的一舉一動,腦袋好像被挨了一悶棍,嗡嗡做響。你丫誰見過男生身上還揣手絹的?還……還擦手,還飲食衛生?

我——靠——

東哥被噎個半死後,為了能讓那娘娘腔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爺們,對著剛撬出來的海蠣子,也呼嚕呼嚕的吞兩口。

好了,現在既然有人開了先河,那大家就再沒有示弱的機會了,畢竟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海鮮,尤其是這種還喘著氣的絕對新鮮的貝類,味道是相當鮮甜,隻要你不去想它還活著,把吞下去的東西當成食物而不是動物,那種感覺還不錯——當然能這麽想的人,在這兩個寢室,八個男生裏麵,隻有一個。

“豆丁,吃完這個就別再吃了。”宋燁看豆丁準備開始吞第五個的時候,不得不開口下禁令。

“嗯?”米小黎滿眼問號,呼嚕一口又吞下一個,海蠣子的味道確實不錯,他其實吃的還挺開心。

“不衛生,別吃那麽多。”宋燁有些歎息。誰都知道,這種海邊,距公路二十幾米遠,中間隻隔著一個五米寬的窄窄綠化帶,整日整夜跑汽車,塵土,廢氣,這東西也沒經過高溫加熱,就算能吃,也肯定不幹淨。這個本來是對方發起的挑戰行為,大概是對他提起鬥牛的回敬,豆丁倒好,眼裏隻顧著吃。

“哦。”豆丁抹抹嘴,其實他覺得挺好吃的,再來十個八個也不成問題,不過既然會長發話了,那……那還是算了吧。

宋燁攔下米小黎之後,又看了看寢室其他兩人,旭宸一向不用他操心,毒舌的功力堪比鬼見愁,此時此刻圍著他挑釁的305寢的陸東明顯已經到了狂躁的邊緣,有暴走的跡象;至於鴻牛,宋燁看他和對方那個籃球手,還有他們身邊排在礁石上的兩排空殼,正比比劃劃,你一個我一個的互拚幼稚行為……算了,就他那體格,一看就禁折騰。

海蠣子長在礁石上幾乎與礁石聯為一體,一般要比較專業的錘子釺子才好撬動,他們手上沒有工具,隻憑著一股子牛勁兒和幾個石頭,勉強弄了二十來個以後,新鮮勁一過,也就乏了。然後兩夥人,不約而同的互相找借口要道別。

經過了兩種‘比試’都沒分出的勝負的兩個寢室,彼此心裏就算還有不服,最後也差不多就這麽算了,畢竟聯誼就是個誤會,今天的見麵根本更是錯誤,如此這兩番較量也不過各自找個台階下,讓這聯誼的名頭和近兩個小時的‘約會時間’不致白白虛度,哪裏犯得著究根問底,一決勝負?

聯誼,聯誼,本來為的是聯係異性的友誼。同性,男的,從天性上講就是競爭對手,互相排斥更是自然法則,誰還有這份火星閑心搭理敵人?

說實話,今日一別,他們雙方都不認為他們彼此有再見麵的機會。大學生活,精彩到熱鬧,每天都可能碰上新朋友,而這一次,管它是烏龍還是有緣,還是不打不相識,反正都是校園生活意外的小插曲,不必認真。

他們這麽想,其實有道理。

但有句話叫世事無常,從他們兩個寢室的遭遇來看,也可稱之為緣分。

就在當天晚上,他們又碰麵了。

地點:市第六醫院,急診病房。

原因:食物中毒。

一個病房,兩個寢室,四床相對,八個病患——如霜打的茄子般,奄奄一息。

作者有話要說:以上腦殘脫線事件我親身體驗過。。。。大家以後一定要注意飲食衛生,往事不堪回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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