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到此為止,我就當你沒來過

轎車剛停在醫院停車位上,白筱解開安全帶,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下去,跑向急診部大樓。

鬱紹庭鎖好車,邁著長腿,大步過去拉住了橫衝直撞的白筱,攥著她微顫的手:“冷靜一點。”

“你讓我怎麽冷靜?”白筱眼淚終究沒忍住,抓著他的西裝:“他中午還坐在我腿上吃飯,現在……”

周圍有人好奇地望過來,鬱紹庭一手攬在她的腰際,一手揩掉她眼角的淚,帶著她進了電梯,剛才在半路上,梁惠珍又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具體醫院地址,說完就掛了,他聽出,梁惠珍的心情應該非常糟糕。

電梯門一開,白筱就率先出去,找到護士站詢問。

“鬱景希?”護士翻了翻旁邊的登記記錄,然後指了指右邊:“在4012房間。”

鬱紹庭雖然沒有白筱那樣慌慌張張,但薄唇緊緊抿著,臉色並不好。

走到4012房間門口,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孩子隱隱約約的抽泣聲。

白筱心頭一疼,也紅了眼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要下來,再也顧不得什麽禮貌,直接推開了病房的門進去。

病房裏,梁惠珍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板著臉,手裏端了杯熱茶,剛要喝就聽到門口的動靜。

回頭,看到闖進來的白筱,梁惠珍皺緊眉心,然後也瞧見了白筱身後的鬱紹庭。

白筱一心念著孩子,無暇顧及梁惠珍,環顧了病房一圈,發現鬱景希站得離梁惠珍遠遠的,挨著牆角。

小家夥啜泣著,小肩膀一抽一抽,額頭上,貼了一塊紗布,小手揉著紅紅的眼睛。

似注意到有人進來,鬱景希眼角偷偷瞄過去,看到白筱跟鬱紹庭時,原本的低聲抽泣變成嚎啕大哭,一下子撲過去,抱住白筱的大腿,小腦袋拱著她的肚子,叫喚的聲音淒厲可憐:“小白!”

白筱心疼死了,蹲下緊緊地抱著他,撩開他的頭發看他額頭的傷口:“疼不疼?”

鬱景希哭得越加委屈,那邊梁惠珍淡淡說:“他疼,有人這會兒還在手術室裏躺著,不知比他疼多少倍!”

鬱紹庭看到緊摟著白筱哭訴的兒子,除了額頭的傷口,其它倒沒事,聽到梁惠珍這麽說,他也大概猜到,剛才梁惠珍擱他電話,恐怕不是因為心急,而是被鬱景希給氣的。

“帶他去洗手間洗把臉。”鬱紹庭對白筱道。

這話很普通,卻聽得梁惠珍蹙眉,因為鬱紹庭說話時的口吻,看來,徐恒帶回首都的消息不是道聽途說。

不由地,她多看了白筱幾眼,鬱紹庭已經走過來,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梁惠珍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抿了口熱茶,雙腿交疊著,不論何時何地,都一副女強人幹練架勢。

等鬱紹庭坐下,梁惠珍才開口:“孩子皮成這樣子,要不再給他立規矩,以後成什麽樣子!”

她剛才去學校找鬱景希,一到教室門口,就看到鬱景希再往前麵同學的背上貼紙條,發現了她,立刻把紙條往抽屜裏藏,跟自家小叔子那幾個孫子孫女比起來,鬱景希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頑劣!

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兒,梁惠珍臉色稍緩:“剛才要不是人家司機方向盤打的快,還不知道出什麽大事!”

鬱紹庭抬頭,望著梁惠珍:“到底怎麽回事?”

梁慧珍抿了下嘴角,說起這事就鬧心:“這麽小年紀,你們怎麽給他買了手機?現在就這麽縱容他,他還怎麽讀得進書?我才跟他班主任說了幾句話,他就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不管我怎麽喊都不肯回來!”

“一個人竄到大馬路上,人家司機反應夠快,隻是擱倒了他,人家的車子卻撞到旁邊的電線杆子。”

鬱紹庭沉吟片刻,問了梁惠珍那個司機的情況,又給藺謙打了通電話,讓藺謙去處理善後工作,包括相關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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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罪魁禍首正這會兒正被白筱半摟著在盥洗台邊洗手。

“醫生怎麽說的?傷的嚴重嗎?”白筱隻能輕輕地摸紗布邊沿,生怕弄疼他。

鬱景希吸了吸鼻子,眼睛哭得紅腫:“都流了好多血,還縫了好幾針,醫生說暫時不能碰水。”

說著就伸手要去掀開紗布給白筱看那猙獰的傷口。

白筱忙阻止他,摟過他,親了親他額頭另一邊,恨不得自己替他遭這個罪。

小家夥除了額頭,沒其他明顯的外傷,但她還是不放心,想著過會兒再去給他拍幾張片子。

拿過紙巾給他擦手,鬱景希卻突然開口:“外婆說,要接我去首都住。”

白筱替他擦手的動作微微一頓。

“外婆說,她跟外公想我了,要我去跟他們一起住,還說首都比這裏好,讓我跟她走。”

白筱握緊他的小手,軟軟的,暖暖的,看著他:“那你呢?你想去嗎?”

鬱景希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如果你給我買一套電視廣告裏那種風火輪軌道小跑車,那我就不去首都了。”

“好。”白筱莞爾,心裏隻覺得無比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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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領著鬱景希從洗手間出來,鬱紹庭正跟梁惠珍坐在那,也不說話,氣氛安靜得近乎詭異。

“洗好了?”鬱紹庭起身,看了眼小家夥,鬱景希立刻乖巧地喊道:“爸爸!”

梁惠珍忽然擱下杯子:“我也不想再多浪費時間,趁現在,有件事我跟紹庭你商量商量。”

鬱紹庭回過頭,看著梁惠珍,靜等她說下去。

“既然你準備再婚,我跟淑媛他爸爸考慮了幾天,決定把景希接過去跟我們一起生活。”

鬱景希一雙小手緊緊地揪住白筱的衣服。

白筱摟著小家夥,聽到梁惠珍又說:“你結婚後,會再有孩子,到時候,帶著景希恐怕也不方便,倒不如讓他跟著我和他外公住,他外公過兩年就要退下來了,到時候家裏有個孩子,也不至於那麽冷清。”

“你問過孩子自己的意見嗎?”鬱紹庭道。

梁惠珍擰眉:“他還隻是個孩子,懂什麽?我跟他外公,難道還會害了他不成!”

“我不要去首都!”鬱景希突然從白筱身後探出腦袋,高聲道。

梁惠珍臉色驟變,看著重新躲到白筱身後的孩子,深吸了口氣,對鬱紹庭嚴詞指責:“這孩子,現在是越來越野了,連一點規矩也沒有,剛才還在學校欺負同學,真不知道你這個當父親的平日裏是怎麽照顧他的!”

白筱側頭,瞧見鬱景希埋下小腦袋,情緒十分低落,她摟緊孩子的肩,抬頭,看向梁惠珍:“景希還隻是個六周歲不到的孩子,正是孩子最天真爛漫的年紀,何必要用成年人的這些規矩來束縛他?況且,他的本性並不壞。”

雖然鬱景希現在是頑劣了些,但隻要以後稍加引導,一些壞習慣都會漸漸地扭轉過來。

梁惠珍顯然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頂撞自己,一口怒氣憋在胸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淩厲的目光射過去,冷聲道:“我教育自己的外孫,還不需要外人來指手畫腳。”

“……”白筱眸光一閃,百感交集,是呀,她怎麽忘了,對外,徐淑媛才是鬱景希的媽媽。

鬱紹庭聽到梁惠珍對白筱的訓斥,眉頭早已皺緊,一句也沒再囉嗦,拉過白筱的手:“洗好了就走吧。”

梁惠珍氣急:“鬱紹庭,你這什麽態度!”

鬱紹庭讓白筱帶著孩子先去外麵,自己對上梁惠珍壓著怒火的雙眼:“這事到此為止,我就當你沒來過。”

“沒來過?鬱紹庭,你自己不會養孩子,我作為淑媛的母親,難道連提點你一兩句都不行了?孩子的母親過世的早,你要再婚,我們徐家也不阻止你,但孩子,必須由我們來撫養,這點,沒有的商量。”梁惠珍立場堅定。

“既然如此,這事我隻好跟爸好好商量。”話畢,鬱紹庭拉開病房的門走出去。

梁惠珍看著他這傲慢的樣子,氣急敗壞,這會兒知道喊她家老頭子爸了?!

剛要追上去跟他理論,手機有電話進來,平複好自己的情緒,梁惠珍接起:“你好,哪位?”

“……”是局裏的事情。

梁惠珍揉了揉眉心:“文件就放在我辦公桌左邊第二個抽屜裏,你自己去拿,我過幾天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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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跟鬱景希等在走廊裏,沒多久,病房門開了,鬱紹庭出來,視線直直地落在鬱景希臉上。

鬱景希緊緊抱住白筱的大腿,察言觀色,生怕鬱紹庭一個狠心就把他丟給外婆了。

白筱望著鬱紹庭,低聲問:“怎麽樣了?”

鬱紹庭從小家夥臉上移開眼,徑直走去電梯門口:“估計是徐恒跟首都那邊說了一些話。”

徐恒,白筱有點印象,會親宴那天,鬱苡薇也說過這號人物,是在豐城這邊任職的徐家親戚。

乘坐電梯下樓時,白筱忽然提出想去看一下那位受傷的司機,不僅僅是道歉,還有感謝,倘若不是對方在最後眼疾手快地打轉方向盤把車轉向了另一側,她都不敢相信鬱景希現在是什麽情況。

“這事藺謙會去辦。”鬱紹庭看了看腕表,心裏還記著事。

“人家是因為景希受的傷,作為家長,怎麽也得當麵去道謝。”白筱很不讚同他這個態度,說著,還低頭問鬱景希:“景希,你說,是不是該親自去謝謝你的救命恩人?”

鬱景希連連點頭,狗腿地說:“老師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鬱紹庭橫了他一眼,小家夥心虛地移開目光,換做以前,不榨幹你最後一滴水就謝天謝地,還湧泉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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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中的司機已經脫離危險,左腿部多處骨折,對方是個實誠的人,不但沒責怪鬱景希,還囑咐他以後過馬路時要看紅綠燈,鬱景希在白筱的示意下,把剛才去樓下買的水果籃子拎給司機,嘴甜地又是說對不起又是說謝謝。

鬱紹庭進來後,問候了司機幾句,就借口接電話出去了,一直都沒再回來。

在病房裏呆了會兒,白筱領著鬱景希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盡頭處的鬱紹庭。

他確實在打電話,因為隔著有段距離,白筱隻看到他的薄唇翕合,卻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麽。

“小白,你等會兒記得告訴爸爸,你不想讓我去首都知道嗎?”鬱景希語重心長地交代。

白筱心疼小家夥的不安,晃了晃兩人緊握的手:“說好了要買軌道跑車的,我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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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鬱紹庭打電話的是鬱老太太。

可能是學校通知了家裏,老太太一聽到金孫出車禍了,嚇得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抖著手給兒子打電話,得知孫子沒事,捂著胸口直喊菩薩保佑,平靜下來後,又忿忿地控訴梁惠珍的不道德,居然想偷偷帶走鬱景希!

剛才在民政局裏,老太太給鬱紹庭打得那通電話,說的便是梁惠珍提出要帶鬱景希去首都生活的事。

“放心吧,這件事我會處理好。”鬱紹庭說。

那頭,鬱老太太還是發現兒子語氣裏的一絲絲煩躁和不痛快:“小三,你不開心啊?”

“……沒有。”鬱紹庭轉頭,看到不遠處的母子倆,“就這樣吧,掛了。”

鬱景希跑去隔壁的洗手間解手,白筱在外邊等,看著走過來的鬱景希,才想起了一件事!

突然間她明白了為什麽鬱紹庭表情不善:“現在民政局也下班了,要不明天上午我們再去一趟。”

鬱紹庭望著白筱道歉的模樣,想到剛才在病房裏她被梁惠珍斥責的一幕,湧起隱隱的心疼,很陌生的情緒,又夾雜著無能為力,因為太多橫在他們之間的秘密,令她甚至沒有辦法大聲地告訴所有人她才是孩子的母親。

以前的他無所畏懼,現在卻不得不顧慮她的感受,那些齷齪的事情一旦公之於眾,最受傷的便是她跟孩子。

因為在乎了,所以不願讓她多掉一滴眼淚,但現實卻又一再地捉弄著他們……

鬱景希從洗手間溜出來,看到鬱紹庭,討好地叫道:“爸爸!你打完電話了呀?”

鬱紹庭忽然彎身,把兒子抱了起來,鬱景希一聲驚呼後,摟著鬱紹庭的脖子,受寵若驚地咧了咧小嘴。

“還不準備走?”鬱紹庭轉過頭,看著白筱道。

“……走。”白筱忙點頭,然後手被握住,牢牢地,十指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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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飯,鬱景希連動畫片都沒看,很自覺地做了作業,不等白筱催促,就上樓洗了個戰鬥澡。

等白筱跟李嬸收拾好廚房,回到主臥準備洗漱,卻發現鬱景希搬著小枕頭跟小棉被一晃一晃地走進來。

白筱把東西接過來,小家夥甩了拖鞋,熟練地爬到被窩裏,拿過遙控器開始看電視,扭頭說:“你去洗吧。”

鬱紹庭在書房辦完公事,走進主臥,沒看到白筱,倒是瞧見一頭鳩占鵲巢的小尾巴狼。

“爸爸,你忙完了?”鬱景希掀了被子下來,套了棉拖,跑到茶桌邊倒了杯開水,遞到鬱紹庭跟前。

鬱紹庭在沙發坐下,解了襯衫的袖扣,瞟了眼還沒離開的鬱景希:“作業做完了?”

“都做好了。”鬱景希異常乖巧,“爸爸,你想吃蛋糕嗎?我幫你去樓下拿。”

鬱紹庭喝了口白開水,淡淡道:“不用了,回去睡吧。”

鬱景希哦了一聲,跑到chuang邊,重新要爬上去,聽到鬱紹庭說:“是回你自己房間。”

“……”

鬱景希覺得委屈,扭頭,眼巴巴地瞅著徑直脫衣服的男人,鬱紹庭抬眼看他:“還不走?”

撓了撓自己的耳根,鬱景希慢吞吞地下來,鬱紹庭剛要解皮帶滑扣,手機嗡嗡地震動,看了眼來電顯示,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