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政涵一生中都沒有做過這麽難的手術,手術台上躺著的那個人他已經打了麻藥,可是眼睛始終不願意閉上,他換上了手術服,他的手臂都沒來得及包紮,還有鮮血滲出來,他顫抖著手去握刀,拔出來的那一刻,鮮血噴濺了張政涵一身,曲尋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陸粉坐在手術室外,她不停的扯自己的頭發,不管星宇怎麽安慰,她都不能鎮定下來。
她以為會有十個小時,甚至二十個小時,哪怕最後消息是不好的,也遲緩一點才知道,可是手術室的門在半個小時的緊急搶救之後就開了,護士門低垂著頭走出來,輕聲對她說‘抱歉’。
陸粉忽然不哭了,她不相信,隻是等待著張政涵從那麵走出來,可是他一直沒有出來。
星宇哭紅了眼睛,扶著她:“姐,進去再看一眼吧。”
陸粉搖頭:“不,張政涵還沒有出來,一定還有希望。”
她話音一落,就看見站在手術室門口的張政涵,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他的手術服上麵一片血跡,不知道是曲尋的還是他自己,可是那一雙眼睛裏麵沒有了疲倦之後的喜悅,隻剩下死寂一片。
陸粉快步走上前,抓著他的手問:“怎麽樣?”
張政涵用一個醫生告訴患者的語氣冷清的回答:“刀口在心髒上,在拔刀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了呼吸,搶救無效,2012年十月十五日十三點二十六分十五秒,患者曲尋,死亡。”
陸粉沒有哭也沒有鬧沒有質問也沒有控訴,她拉開張政涵,往手術室走去,張政涵緩慢的拉下自己的口罩,回頭看她的背影,那背影,似乎再也無力承受生命的沉重。
可是他已經沒有立場,沒有辦法,再像以往每一次一樣給以安慰和保護。
手術室已經被清理幹淨,曲尋的身體已經被縫合,整個人都安靜的躺在手術台上麵,他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了,臉色蒼白,嘴角還有一絲血跡顯得特別突兀。
陸粉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跡,輕輕的拂過他的眉眼。
從生到死,他都這麽美麗,陸粉笑了笑,笑出了眼淚,腦海中似乎還回**著他被抬走時那眷戀清晰的眼神,還有那句溫暖卻震撼的話語。
“陸粉,我愛你。”
曾經的曾近,她多想聽見這句話,聽見這個美貌的少年對她說一句‘喜歡’,她甚至無數次的問他,可是他永遠逃避,永遠都說“恩”,說“離不開”,可是從來不說‘愛’。
一直到兩個人分開,他說了好多好多對不起,可是曲尋不知道,陸粉一直在等待,如果那時候他的道歉不是‘對不起’而是‘我愛你’,她就會心軟,會回頭,會丟棄自己的尊嚴和驕傲為他不惜一切,因為真的喜歡過他。
可是她沒等到,她一直以為她永遠都等不到,因為曲尋不愛她,可是今天,他離開了,離開了這個一生給與他痛苦的世界,然後最後一個眼神是溫暖留戀的,他在留戀她,因為愛。
他說:“小粉,我再也不欠你的了,欠你的我都還了。”
法庭上,他為自己出席作證,背
叛了一生守護的陳婷婷,保護了陸星宇,在樓頂上,在危險麵前,他毫不猶豫的保護了張政涵,用生命償還了那個無辜的流掉的孩子。
欠你的情,欠你的命,如今都還了,再也不欠你什麽,你就原諒我吧,然後就算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機會,但是我還有一句話想要告訴你,陸粉,我愛你。
陸粉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就像那夜裏,分手的那夜裏,這一生,隻有一個曲尋,讓她這麽疼過,讓她這麽哭過,就像那歌聲裏唱的:恨這一生,怨這一晚。誰說愛是這樣難。恨愛之間,分不散。紅顏白發,更覺璀璨。從前和以後。一夜間擁有,難道這不算,相戀到白頭。但願會相信,纏綿時分手。能令我減輕內疚。
張政涵在屋子裏麵坐了很久,漆黑的夜,已經帶了秋意的風,還有那空氣中飄散著的酒的味道,他靠著廚房的門框,看著天空的星星,眼淚在這個黑夜無盡的流淌。
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那一幕,曲尋是怎麽擋在他身前,以決絕的不可撼動的姿態,那一瞬間,他腦海閃過的是什麽?他想的是什麽?他曾經無數次的詛咒曲尋,詛咒這個陸粉曾經深愛過的男子,他明明什麽都不是,可是那記憶如此深刻,以至於很多個夜裏,陸粉在夢中都在喊他的名字。
那天的大雨,她撕心裂肺的哭,像是失去了一切,那天的手術室,她為了保護他死掉的那個孩子。
張政涵無數次的詛咒他,讓這個叫曲尋的男人去死。
如今他真的死了,就死在他張政涵的懷裏,可是那一刻他抱著他,想的卻是:曲尋,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詛咒你,一定要撐著。
他真想挨了那一刀的人是自己,最起碼痛痛快快的疼一場,然後就結束了這一切,也好過現在心裏麵這蔓延的疼痛撕心裂肺卻無聲無息。
他把手中的酒瓶子狠狠的擲出去,覺得命運真的好殘忍,對他好殘忍。
他因為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一生都要背負著這個沉重的疼痛。
客廳的門響了,他沒動,然後有人走進來,邁過地上的酒瓶子,走到他身邊,她的手是涼的,帶著醫院特有的森涼,那是太平間的冷,她抬起他的頭,那雙眼睛在月光下顯得那麽明媚而憂傷。
張政涵望著陸粉。
陸粉跪在地上,雙手虔誠的捧著張政涵的臉,然後一滴淚水打在他的臉龐上。
“張政涵,從今天開始,你要好好的活著,你不要受一點傷,不要像他那樣,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也要好好活著,讓我知道你還能呼吸,還跟我一樣存在著。”
張政涵眼角也有眼淚流出來,他仰望著她問道:“你不離開我?”
陸粉緊緊的擁抱了他:“我不離開你,我永遠不離開你,我離不開你。”
張政涵的淚水瘋了一般往外湧出來,聽見她的聲音堅定的在耳邊道:“我慶幸不是你……”
那個夜晚那麽悲傷,吹過的風,杯中的酒,天上的月亮,相擁的兩個人。
曲尋的葬禮低調而沉重,他生前大概都沒想過,有一天他死了,能來這
麽多人,他自認為一生做錯了很多事,可是死後卻用自己的誠摯與真心感動了這麽多的人,他的墓碑葬在山上,碑前堆滿了花。
牧師寫了訃聞,做了禱告,眾人散去,星宇在碑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陸粉蹲下去,摩挲著他墓碑上幹淨溫暖的笑容,那麽明亮而耀眼,她的聲音不大,可是張政涵聽的清清楚楚。
她說:“我以前對你說過,認識你真的好後悔,痛苦最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挺不住了,我就靠著詛咒你活著,我就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能站起來,站在你麵前,讓你看看我,看看我離開你一樣活的很好,可是我從來都沒因為認識你後悔過,你放心吧,我以後會好好生活,我會一生感激你,感激你給過我的一切。”
她從墓碑前站起來,回頭牽張政涵的手:“我們走吧。”
兩個人下了山,山上的風似乎都帶著花香,可是看見站在山腳下的星宇的時候,陸粉卻微微側了臉。
星宇上前一步,低聲道:“姐,你是生我的氣嗎?”
陸粉不看他:“我不生氣。”
星宇卻紅了眼睛,聲音都抖了一下:“是啊,你哪裏還有力氣生氣,你這一輩子,因為有個我這樣的弟弟,吃盡了苦頭,現在,我的親媽,我的養母,我的墮落,現在又為了救我的妻子,曲尋死了,你都沒有力氣在和我生氣了,你一定覺得自己很倒黴。”
陸粉側臉去看他,微微蹙眉:“這都不是你的錯,可是我就算知道,我依然不能笑著麵對你說沒事,曲尋是自願的,星宇,但是我始終明白一個道理,我們是親姐弟,是一生不能分開的,我現在怪你也是心裏放不開,你就離我遠一些,但是我不能怪責你一輩子,總有一天,我不生氣了不怪你了,我們再見麵吧,這一次,你別再因為我墮落,別再做錯事,和素素好好的生活吧,珍惜一點,這是曲尋用命換來的。”
星宇點頭:“好,我等著。”
看著他的背影,陸粉的眼淚掉下來,她的聲音在風中顯得空曠:“那天,我們安葬了小雯,他就站在這裏,跟我說要再見,以後都不要再見麵了,以後也不會再打擾我了,他祝福我,也說了自己要有新的生活。”
她說著從包裏麵掏出一個東西,張政涵看著,那是一個禮包,用喜慶的紅色紅包封著。
陸粉摸索著那上麵的喜字:“這是他這一輩子掙得最辛苦,也最幹淨的一筆錢,是開始了新生活之後,掙下來的唯一的一筆錢,全部都給了星宇和陳素素當彩禮,你說,這一切是不是命中注定啊?”
張政涵沉默的聽著,他問:“你是不是也生我的氣?如果是的話,我也可以等著你不生氣的時候,如果你不願意看見我……”
“張政涵”陸粉將那筆錢塞入張政涵的手中:“這筆錢,就當做曲尋送給我們的彩禮錢吧,不要給星宇了。”
張政涵不說話,陸粉抹去臉上的淚水,長長吸了一口氣:“你不要自責,不要多想,你什麽都沒做錯,他是為了救你而死,這是他的命運,也是你的福氣,你也要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