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從初中便跟我同班,彎彎的月亮像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兒兩頭尖,如果說班級是那條兩頭尖的小船,那麽我們倆便是各自處在兩個尖的最頂端。
一正一邪,一南一北,我成績拔尖,品德優良,是最高指令長官,也就是我們的班主任黃老頭欽定的一班之長,而他,便是黃老頭的頭號敵人,上課打瞌睡,下課一呼百應囂張狂妄,三天兩頭打個架掛個彩,每次考試都把全班的蛤蟆腿從河的這一邊拖到對岸。
我很難想像,像這樣的成績,這樣的學習態度,他是怎麽走進第一中學的大門?又是怎麽被塞進黃老頭麾下?
更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跟這叫做鍾楚承的男孩,擁有過並肩踩上早戀這棵鋼絲繩的曆史!
那段跟他有關的記憶,深深鐫刻在我心底角落,是我前二十幾年人生中少有的快樂時光。
如果說過去的傷悲是一碗酸澀濃苦的藥湯,那麽這段記憶裏的陽光,就像一罐甘甜的蜜糖,藥後總習慣於來一顆,一次一次滋潤安撫著我麻苦的舌頭。
店裏進進出出的人影不少,卻並不喧囂嘈雜,進門時見葉子正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小手攥著紙巾反複拭著紅紅的眼眶。
這丫頭這些日子一直追著我那本連載小說,一直看不到結局,心急急地逼著我把存稿給奉獻了出來,這不,正沉迷在那兒先一步一睹為快呢!
我搖搖頭笑歎道:“姑娘,別忘了你已經為人妻為人母,早過了做粉紅色美夢的年紀!”
葉子別過頭嗔了我一眼,小眼神滿是幽怨:“還說呢,都怪你這後媽,給女主的命運安了這麽悲慘的結局!”
我哭笑不得:“姑奶奶,這是小說,別入戲太深好不好?”
“對了,你不是說‘出去曬曬太陽散步消食’嗎?怎麽去這麽久?小臉還曬得這麽紅,再不回來我都準備去登尋人啟事了!”
這丫頭大概這一秒才回到現實中,盯著我的被烤得不止發紅還有點發痛的臉,有點詫異也有點小
心疼。
習慣了深居簡出的我,這一去便是四個多小時,難怪葉子會覺得詫異。
我跟葉子合力建設的這一方淨土叫《書林》,在書店的裏間,我給自己留了一個獨自寫作的空間,其實不過就是一關燈便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子,我稱它叫暗屋。
有點像攝影師們洗相片的暗房,但我自知它不是。
暗屋裏麵的設備無非就是套桌椅和一台電腦,還有葉子特意為我放在桌旁的兩盆綠盆栽,說是防輻射,那台破舊的電腦是我大學時置辦的戰備武器,它跟我相依為命了近十年。
葉子勸說了多次,讓我重新購置一台,不管是筆記本不是台式,至少得選一個輻射小得多的顯示器,但我沒答應。
其實這台破舊的台式機,內部的係統修修補補若幹次,花費的銀子不亞於換一個全新的,但它陳舊的外貌卻一直維持著原樣。
看到它,我心裏特別安心特別踏實,就像小時候跟媽媽一起居住的那套兩居室,疲憊的時候,迷茫的瞬間,心浮氣躁之時,隻要回到那裏,我便能踏踏實實睡上一大覺,醒來之後又是一個精神百倍,全身心投入寫稿的舒諾。
暗屋裏就是這點好,隻要合上厚重的窗簾,它就像地攤上十塊錢三樣的便宜貨,白天黑夜一個樣,從來不會讓我察覺到時間在匆匆消逝。
就像我從來沒覺得媽媽已經離開我近十年之久那樣,仿佛她叮囑我上課要認真聽講,然後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我離開的背影,一切的一切都隻是昨天的事情。
收起簡單的背包來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這一去便是二十多天,回來後用了兩天沉靜心緒,接下來的時間裏,我決定沉下心來繼續寫點東西。
從吃過早餐進入到暗屋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裏,我稍作沉斂便投身於馬不停蹄的碼字建設大業中,指關節的酸軟頸椎大骨的麻痛告訴我:我至少在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六七個小時有餘。
果不其然,打開房門,便看到玻璃櫥窗處,腥紅
的夕陽斜斜撒進幾縷淡淡的光線,如同沙漏撒落的金色粉末。
偌大的書店裏,安靜得隻能聽到沙沙的翻書聲,目視著書架邊一個個凝神看書的身影,總會讓我有種靈魂沉澱的恍惚。
但我知道,我其實是一個很浮躁的人,誠實地說,憤世嫉俗都不足以表達我最真實的精神境界。
我來到前台的轉角處,葉子一如既往地端著笑意忙碌著,嘴唇上下輕輕翕動,似在邊聊天邊有條不紊的操作。
然後我才發現旁邊坐著一個人,一個永遠都笑得如沐春風的男子——周簡銘。
他就坐地前台邊的轉椅上,手裏拿著一本書,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葉子互動著。
夕陽西沉,前台的位置正處於背蔭處,可我卻恍惚覺得他頭頂上,似有明媚的春光在隱隱閃動。
這麽多年來,這個溫情的男子一直就在我身邊,也正是這抹陽光的溫撫,積鬱在我心底深處的寒潭,哪怕是一直處於零度的狀態,持續十年之久卻沒被凍結成頑固不化的堅冰。
葉子回頭看到我,眯著眼睛燦然一笑:“總算出來了,你的簡銘哥都等了你足足三個小時有餘!”
嗬嗬,這個我相信,隻要我跨進暗屋,葉子是絕對不會突兀地進來打擾,哪怕是天馬上就要蹋下來,估計她都會找來千斤頂先撐著,她知道我最不喜思潮湧起的中途被打斷,簡銘也了解。
“你這丫頭,什麽叫‘你的簡銘哥’?我哥不是你哥呀?”我嚴肅地批評完小葉子,回頭看向簡銘笑道:“簡銘哥!”
我對簡銘永遠都是這麽禮貌有加,並不是我個人禮節觀念有多麽強,而是簡銘值得我的尊重。
媽媽過世多久,他就陪在我身邊多久,不管是最初的憐憫,還是後來的關心,亦或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升騰的某種特殊情愫,總之,他對我非常非常好,這絕對是事實。
在我二十八年的人生裏,真心對舒諾這個人好的,依然活在世上的,除了葉子,便是簡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