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去扶他,扶不動,拖他,一米八的男人,再瘦她也拖不動,最後一使勁倒讓自己一下子坐倒在地。她隻好氣喘籲籲決定放棄,任由他睡在地毯上,自己進客房,找了條毯子給他搭上。

他睡著了像小孩子一樣,微微翹著嘴角,眼角濕濕的,也不知道是淚痕,還是酒漬,又或者是汗滴。舒琴彎下腰替他搭毯子,驚動了他,他拽著毯子,像拽著什麽救命稻草,嘴角微動,似乎在說夢話。舒琴聽了半晌,才聽懂他說的是:“求你……回來……”

這個男人啊,口口聲聲說絕望了,可是在夢裏卻仍舊祈求著那個女人能夠回來。到底要多深沉的愛,才會有這樣的卑微。

火鍋燒得嗞嗞作響,舒琴給自己夾了一筷子金針菇,太辣了,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可以被封作情聖了,愛一個人愛到這麽多年無怨無悔,可是今天,她自愧弗如了。

聶宇晟又做那個噩夢了,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的噩夢。他一個人奔跑在雨中,頭上是一道一道的閃電,可是比那閃電更猙獰的,是談靜的話。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進他的心裏,他隻想大喊大叫,可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暴雨嘩嘩地被風挾裹著,水像高壓槍一樣,打在臉上生痛生痛的。他從山上跑下來,車道上出現雪亮的燈柱,那是一部汽車,而他隻想迎頭撞上去,撞上去就粉身碎骨,撞上去就徹底解脫了,撞上去他就永遠不用再這樣奔跑在雨中,撞上去他就再也不知道疼痛……

聶宇晟醒了,窗簾沒有拉上,太陽正照在**,他的臉上,他用手擋住那刺眼的陽光。宿醉的頭痛讓他覺得很難受,可是清醒的知覺又讓他舒了一口氣,噩夢裏的暴雨沒有任何痕跡,窗外是豔陽高照的夏日早晨,他隻是做了個噩夢,有關談靜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噩夢而已。

他起身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出房間才發現舒琴還沒有走,見到他打了個招呼:“早。”

“早。”

“昨天你喝醉了,我又拉不動你,還以為你要在地毯上睡一晚上呢!結果你睡到半夜,自己爬起來回房間去了。”

怪不得他早上醒過來,連衣服都沒脫,襪子還穿著,原來是喝醉了。

“白粥。”舒琴將一個碗放在他麵前,“你家電飯煲煮粥不錯,回頭我也買一個。”

兩個人坐下來吃早飯,舒琴還買了油條,方圓全是高檔公寓住宅小區,每次早上聶宇晟都是在便利店買個三明治啃啃,也不知道她在哪裏找到的油條。不過宿醉的早晨喝一碗白粥,胃裏舒服很多。舒琴一邊將油條撕開,一邊對他說:“我決定了。”

“什麽?”他錯愕地抬頭。

“原來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決定了,跟你交往看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誰說我有病了?”

“別急啊!你沒病昨天晚上做什麽噩夢,大嚷大叫得我在隔壁客房都聽見了。”

“做噩夢那是正常的,哪個人不偶爾做噩夢?”

“做噩夢是正常的,可是沒有哪個正常人的噩夢,需要看三年的心理醫生!”

聶宇晟終於看了她一眼,舒琴啼笑皆非:“你別這樣看著我啊,昨天你喝醉了,自己告訴我的,說你看了三年的心理醫生,就是因為天天晚上做噩夢。”

聶宇晟覺得很沮喪:“我還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有啊,太多了。你還向我求婚呢!”

“啊?”

“跟你開玩笑,真是好騙,跟小朋友一樣,說什麽信什麽。”

他沉默了片刻,才說:“我本來就好騙。”

語氣中的酸澀,似乎夾雜著無奈,舒琴雖然大大咧咧,也不好意思往他的傷口上抹鹽了。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實你昨天晚上也沒說什麽,就是說你自己太傻了。我也覺得你太傻了。這樣吧,我們交往看看,你一個正常的男人,我一個正常的女人,沒必要做一輩子未亡人,對吧?感情這個東西,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我們能做好朋友,說不定也可以做男女朋友。”

聶宇晟說:“謝謝你,我知道你是想幫我。”

“誰說的,我其實是想幫自己。”舒琴語氣輕佻,“你別以為我沒人追啊,之所以挑上你,是覺得你長得不錯,家裏又有錢,還有,最關鍵是了解我,不會嫌棄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最後一句話又說糟了,舒琴看著聶宇晟臉色都變了,連忙給他盛了碗粥:“多吃點,我今天這是怎麽了,盡不說好話,呸呸!你別跟我計較,我一定是酒還沒有醒。”

聶宇晟低下頭,過了好半晌,才慢慢地說:“是我酒還沒有醒。”

盛方庭還是知道談靜丟錢的事了,因為公安局打電話來,談靜正好不在,於是對方就問那麽她領導在嗎?接電話的正好是個台灣同事,對大陸公檢法機關一直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於是馬上把電話轉給了盛方庭。

盛方庭花了幾分鍾才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公安局剛剛破獲了一個盜竊集團,經常在公交車上作案,追回了不少贓款贓物,所以打電話叫談靜去看看,有沒有她丟的錢。

盛方庭不由得問:“她丟了多少錢?”

“五千多。”公安局反扒大隊的外聯打了快一整天的電話了,口幹舌燥,“你叫她趕緊來局裏一趟吧,看看有沒有她的錢包。”

盛方庭心想這個女人真夠糊塗的,五千多,是她一個多月的工資了,怪不得那天她眼睛腫成那樣,肯定是丟了錢著急哭的。

談靜抱著一堆東西從行政部回來的時候,鄰座的Gigi告訴她:“盛經理找你呢,快去吧。”

“好的,謝謝。”談靜已經習慣了同事之間說謝謝,在這裏大家都是這麽客氣,哪怕是刀光劍影,也是笑著說完謝謝才出刀。

她剛從行政部領了一堆辦公用品回來,正好把盛方庭的那份拿進去給他。盛方庭正在回郵件,她就把簽字筆透明膠帶之類的東西,一樣樣放在他桌上,盛方庭有點小潔癖,桌上的東西永遠井井有條,談靜心細,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每次拿文件給他,她都下意識擺得端端正正。

盛方庭回完了郵件,看到筆已經插進了自己的筆筒,回形針已經放進了盒子裏,即時貼換了新的一盒,而透明膠帶也端端正正擺在了它該在的位置上。談靜手指很長,指腹上有薄繭,幹活的時候非常利索,似乎習慣了做這樣的整理工作。他覺得自己又有點走神了,所以咳嗽了一聲,說:“剛才公安局打電話來……”

談靜一驚,本能反應是孫誌軍又闖了什麽禍……自己這份工作得來不易,她真不願意再給上司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盛方庭看到她跟受驚的兔子似的,瞬間雙頰就漲紅了,低低垂下的眼睫毛不停地顫動,像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盛方庭有點吃驚,於是問:“他們叫你去看看有沒有自己丟的錢包,你丟錢了?”

談靜這才知道原來不是孫誌軍惹事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可是馬上又拘謹起來:“是的,我丟錢了……在公交車上。”

“那就去看看吧,公安局的人在電話裏也說得不怎麽清楚,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謝謝您。”

“沒關係。”盛方庭看了看手表,“還有一個多小時下班,你打個車去,或許來得及。”

談靜在試用期,每個月沒有交通補貼,叫她打車,她還真舍不得。可是又怕公安局的人下班了,她還是打了個車去了,到了地方才知道,破獲的這個盜竊集團相當大,光手機就追回來一百多部,但是現金基本上都被揮霍了,也就追回來兩萬多塊錢,她剛被偷沒幾天,金額也不小,所以小偷還記得挺清楚,說在哪裏扒了一個女人五千多,兩下裏案情對上了,但是因為追回來贓款太少,所以隻能按比例退給談靜一千多塊錢。

談靜覺得挺委屈:“可我丟了五千多啊,他不也承認偷了我五千多?”

“餘下的被他們揮霍了,所以按比例退。”公安局的警察說,“你這運氣算好的了,有時候案子破了,卻一毛錢現金都追不回來,所有失主都沒有退款,那更慘。”

談靜沒有辦法,隻好簽字領了那一千多塊錢,她在心裏安慰自己,能找回來這些,總比找不回來要好。從公安局出來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晚高峰的交通擁擠,她不敢再把這錢帶在身上,找著個存款機存上了一千,然後把銀行卡小心地放在貼身的衣袋裏。

盛方庭沒想到談靜還會回來加班,他加班是常態,Lily臨走前幫他叫了外賣,他吃了兩口,覺得胃不太舒服,於是給自己泡了杯熱咖啡,回到辦公室繼續看郵件。可是胃疼得越來越厲害,熱咖啡也不太有作用,他皺著眉,一手按在胃部,一手快速地滑動鼠標,心想趕緊把這幾封電郵回複了,去藥房買點胃藥。正在他這樣想的時候,外麵的辦公室的燈突然亮了,明亮的光線透過落地玻璃映進來。外麵的同事應該都下班了,盛方庭很詫異,起身打開門,發現是談靜回來了。

談靜看到他出來,倒沒有被嚇一跳,盛方庭總是加班,有幾次她留下來加班,他甚至走得比她還要晚。所以她打了個招呼:“盛經理,您又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