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你不會一晚上都沒回家吧?”

方靜江看她穿的仍是昨天的衣裳,他嘴上是這樣問,心裏其實早有答案,按照白月茹傻兮兮的性格,她很有可能真的蹲在自家門前一夜。

果然,白月茹默了一下,呆呆的點頭。

方靜江深深地看著她,白月茹連忙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多想。你不要我,我不會死纏爛打盯著你不放的,我就是想幫忙,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靜江,我心裏難受,你讓我幫你吧。”

月茹在心裏道:害到你姐這樣,我媽也有間接的責任的呀!

她低著頭想,他一定是恨她的。

恨這種情感是會轉移的,因陳菊苼做的惡事皆由白月茹而起,他假如不恨她就不會遷怒於她從而和她分手了。

她正因為知道,所以不再強求了。

隻是良心上仍是過意不去。

兩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僵持了約有半分鍾,最後方靜江敗下陣來,對她道:“既然你要幫忙那就來吧。”

然後就帶著她去附近的菜場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月茹似乎看見他的嘴角歪了一下,像是藏了一抹戲謔的笑意在裏頭。

她並往心裏去。

起先她也不知道方靜江要買什麽,直到之後看到方靜江蹲在某些攤位前認真的挑選時,就知道他那抹笑的含義了——因為靜江在認真的挑選蟾蜍。

綠油油的蟾蜍,一隻隻翻過來,又看過去,挑大的,挑好的,挑活蹦亂跳的。

可月茹怎麽看怎麽惡心,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

靜江回頭調侃她:“怎麽啦?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幫忙,這會兒就就嫌髒嫌惡心退縮啦?”

月茹撇了撇嘴,昂著脖子上前道:“誰,誰,誰說我害怕了,我這是……監督你。”

方靜江‘嘁’的一聲。

大約十來分鍾,方靜江挑了足有一袋子的十幾隻蟾蜍,全部是生猛的在袋子裏上躥下跳的,跟著對月茹說:“喏,為了證明你的誠意,也為了從現在開始訓練你,這個袋子由你來拿,否則呆會兒真的開動我怕你昏過去。”

月茹其實已經要昏過去了,心想,那些蟾蜍怎麽能綠的那麽惡心,身上還凸起一粒粒的小疙瘩,在袋子裏一個勁呱呱呱的亂叫,絕對的令人作嘔……但她還是一把接過,隻是其神色如臨大敵,像董存瑞手持炸藥包一樣,隨方靜江回家去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盯著她瞧。

一般來說,在路上惹人注目無非三種理由:一,是你美的驚天動地,曠古爍金或是醜的慘絕人寰,天怒人怨。但在這個含蓄的時代裏,沒人會如此明目張膽的看美人或醜八怪,大家還是顧著一些羞恥心或同情心。二,是此人賊頭賊腦,獐頭鼠目,行徑極其可疑,大家懷疑他/她是賊,所以一直盯著瞧,以防自己或他人被偷。還有一種,也就是最後的第三種,就是月茹這般的,嚴肅的像行軍一樣,就差沒有正步走再行個軍禮,高喊一聲:首——長——好!

方靜江看她的樣子,心裏直樂,不知不覺間輕鬆了不少,見她目視前方,臉色毅然,便問道:“你想什麽呐?”

月茹板正的回答:“沒什麽。”

方靜江與她交往了一年多,又不是不了解她,才不信她說的這套,於是趁著月茹不注意,輕輕用手戳了一下她的腰,她‘哎喲’一聲,沒留意便把心裏背的東西喊出來了:毛主席萬歲!!!

“噗。”方靜江立馬把頭轉過去。

馬路上的人頓時都愣住了,從方才看她古怪的表情一下子變成肅然起敬!!!

原來這位女同誌是如此的愛戴毛主席啊!!!

她時時刻刻的把毛主席放在心裏啊!!!

白月茹尷尬著臉,趕緊加快腳步,她恨不得現在立刻找個地洞鑽下去好了。

方靜江在後頭追她,笑問:“噯,哈哈,你剛才是在心裏背毛主席語錄吧?”

白月茹沉著臉道:“都怪你,人家現在當我是花癡。”

方靜江虛偽道:“不花癡,一點兒不花癡。就是有點兒…二。”

他嘴上這樣說,看她的眼神卻是暖暖的,終於從她手裏一把接過袋子。

為了扳回一城,月茹想起德華曾經念過的一句詩,便道:“咳,我這是在做自我的內心建設——暮色蒼茫看勁鬆,亂雲飛渡仍從容。這種精神境界你懂嗎?”

方靜江睨了她一眼:“你幫幫忙吧,半瓶墨水晃啊晃。”

“我好歹有半瓶墨水。”月茹得意洋洋,“你裝墨水的瓶子有嗎?”

方靜江獰笑著對她說:“嗬嗬,我沒有,墨水和瓶子都沒有,但我能抓蟾蜍,怎麽樣?為了體現你的精神境界,加強你的精神境界,要不要我把袋子還給你,繼續由你拎?”

“……”白月茹臉色一變,抬頭向前快步走,“當我沒說過……”

接下去還有許多工夫要做。

先是要把蟾蜍給洗幹淨。

為了怕蟾蜍到處亂跳,到時候逃走抓不住,方靜江便讓月茹捉緊袋子的口,自己一把伸手進去,先捉一隻出來,按在水槽裏洗。

那蟾蜍滑膩膩的,像是怎麽都洗不幹淨,跟著拿刀開膛剖肚,一動手,就飆出許多白色的汁液來,那都是有毒的。

月茹怕弄到靜江的眼睛裏,就一隻手提袋子,一隻手分開五指半擋住他的臉,既遮不了靜江的視線,也能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

結果就連月茹的手臂上也沾的都是蟾蜍的毒液。

好在大部分的毒汁都在水槽裏,兩人都沒什麽大礙。

好一通忙活之後,兩人周身大汗淋漓,總算把蟾蜍都給解決了,一隻隻丟進鍋裏熬湯。

月茹問:“你到底弄這個幹嘛?”

靜江說:“熬湯給我姐喝。這是我媽老家那裏的土方,叫做‘以毒攻毒’。我本來想弄點兒更好的給她吃,可活蜈蚣抓不著,幹的那種要一千多塊一條,實在是買不起啊!等蟾蜍吃完,我下周再去給她弄點蝌蚪來。”

月茹擔心道:“問題是,這個…土方能有用嗎?”

靜江歎了口氣道:“應該行吧。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我拉肚子,我媽就把蠶豆嘴上那個東西剝下來煮了給我吃,一吃就好。你看我姐現在這狀況,醫生也說不準到底能不能救活,死馬當活馬醫吧。”

月茹聽了心裏很難過,點點頭道:“那我給你搞蝌蚪去吧,我們那裏平涼公園門口有的賣,一塊錢一大把。”

靜江說好。

方家的人全員出動,為了桂芝的病東奔西跑。後來在中心醫院住了兩周以後,醫院的主任依照她的情況,安排她轉到瑞金醫院去。

由於在帆布場工作的關係,桂芝一直心率不齊,每天的心跳都是一百多,所以醫生決定暫時不進行化療,懷疑她可能肺轉移。

在吃了一個多月的藥以後,終於可以進行化療。

桂芝一直記得她用的是什麽藥,她說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一種是5FU,一種是更生黴素。

同病房的病人稱之為‘雙槍’。

桂芝兩種藥一起上,足足吊了有半個月,白血球終於跌到了3000,HCG(人體絨毛膜促性腺激素是婦產科醫生們所熟悉和最常使用的“妊娠試驗”激素)也小於50,恢複到了正常值。一家人總算稍稍鬆一口氣。

但是還不能鬆懈。

因為很多病人,在化療後HCG暫時回到正常,沒過多久又上去,於是又要重頭再做化療,這樣沒完沒了的,身體吃不消,最後很多人就是這樣死在化療上的。

好在桂芝真的是福大命大,她的指數一旦回到正常後,休息了一個月就一直保持穩定,全家人當真是喜極而泣,到能出院的那一天,個個都來接她。

唯獨月茹。

方靜江在給姐姐打包衣物的時候,桂芝便隨口問了一下:“小白呢,她不來嗎?”

靜江道:“她今天要上班,被派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桂芝‘哦’了一身,沒再多問。

其實靜江知道這些,也是聽嚴世槐說的,說是月茹臨時被派到蘇州去了,幫人頂班的,來不及和靜江說了,讓他捎個口信。

他想他也沒有資格再要她報告行蹤,譬如去了哪裏,或者跟誰見麵什麽的……

但是她今天沒出現,他心裏當真是空落落的。

除了這些,嚴世槐還告訴他另外一件事,說是他們供應站的人大概都曉得了。

有人看見白月茹一個人在浴室的更衣箱前麵偷偷地哭。

看見她的那個是方金梅,同樣是女駕駛員。

因為供應站的員工都是有製服的,上班都要穿工作服,下了班,可以換好衣服洗完澡再回去。所以一個班次的員工,總是很容易碰頭。

方金梅挺同情她的,稍微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是月茹的媽又逼她去相親了。

說道這裏,嚴世槐打趣道:“小方,你猜猜,白月茹老母這次逼她嫁給誰?我保準你打死也猜不著。”

靜江心裏不痛快,煩悶道:“你說就說,不說拉倒。”

嚴世槐道:“還記得以前你在學校的時候,總跟在你屁股後頭的那個跟班兒嗎?那個花花公子!叫什麽來著…”

方靜江蹙眉想了一下,難道是…?“陳興國?”

“就是他!”嚴世槐哈哈笑起來,“你說這世界小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