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人的寶貝

桂芝把勝強帶到了單位裏,她由於表現出色,現在已經是帆布場的一個車間組長了,手下管著好幾百號人,上班的時候忙,無暇顧及到孩子,便把小勝強放到了單位二樓的托管所。

說是單位組辦的托兒所,實際上並不正規,老師都是單位裏的女員工,並非外麵專門聘請來的老師,所以十分閑散,看管的不那麽嚴格。

小勝強於是不知怎麽回事,就一溜煙的從大人眼皮底下跑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隻知道向上爬,一直爬到了三樓。

三樓其實是黨支部書記辦公室,但是勝強又不懂,他隻知道委屈,見到一個伯伯從裏麵走出來,和藹的問他:“你媽媽呢?你媽媽是誰,怎麽把你一個人丟這邊,讓你跑到這裏來了?”

他便一股腦的一邊哭一邊把事情的原委全都說出來了:“我媽媽被趕出來了,嗚嗚嗚——我舅舅和我媽媽吵架,讓我媽媽滾,以後不要再回去了,我和媽媽今晚沒地方睡覺覺了,嗚嗚嗚——!”

方靜江同誌打死都沒有想到,他的名譽就這麽糟蹋在小勝強的手裏了,從此帆布場的人都知道方桂芝有個老凶老凶,蠻不講理的弟弟。

而勝強哭的那麽傷心,是個大人都會動容,更何況他說的頭頭是道,黨支部書記心裏不忍,十分同情他的遭遇,憐憫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下屬說:“方桂芝家裏的條件這麽困難,你看,難為一個三歲的小孩竟然要受這種委屈!他才三歲啊!多叫人心疼啊!單位接下去第一批分房,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方桂芝同誌!”

果然半年後,桂芝和雙吉就拿到了他們的第一套房子,在張家巷,離方家騎車隻要五分鍾,走過去至多也隻有半個小時。於是大家都說這套房子其實全是小勝強討來的呀!

之後他們一家便在那裏住下了。

誰會想到三歲定終生的這句話當真會靈驗呢,幾十年後的勝強,就靠著這張嘴,在海城賣房子賣成了金牌銷售,接著不到三十歲就自組了公司,等到三十五歲得時候,已經是一方的房地產大佬了。而當時的大人隻是覺得這個小孩傻頭傻腦的,大概是傻人有傻福吧!

那麽同樣的時候,貓貓在幹什麽呢?

據可靠地估計,貓貓本來大概可以當明星的。

因為就在兩歲的時候,就已經有星探找上門,確切的說,那個時候還沒有專門的職業叫做‘星探’,但是廠商需要一個好看又可愛的嬰兒來為他們的產品做代言,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從哪裏看到的貓貓,反正就是找上門來了,要為她拍一張照片,印在嬰兒爽身粉的藍色硬盒封麵上。

可是月茹是保守派,死活不同意,理由是:“小姑娘怎麽能打赤膊呢?而且還要赤膊給人家看,拿來拍照再印出來,你讓孩子以後長大了怎麽做人啊!”

方靜江說:“你想的也太遠了吧,都改革開放了,再說那才多大的小孩兒,她長大了能有人認識她嘛!而且哦,有一千塊哦!”方靜江最後還試圖利誘自己的老婆。

哪知他的老婆緊緊抱住貓貓,用一種‘你這個家夥賣女求榮死不要臉’的眼神怒視著他道:“兩千,三千,我也不給拍!哼!”

方靜江無奈,隻得拒絕了廠房派來的代表。

其實就用現在的眼光來看,當然不覺得有什麽,別說是女童了,就是成年人,指明要裸這裸那的也有一堆人搶著拍,因為這是一個成名的機會啊!

可方家就是毫不猶豫的放棄了,也就是說,貓貓失去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成為一個童星的機會。

幾年之後,貓貓長到了四歲。

夏天生痱子,月茹就給她拍‘香香嬰兒爽身粉’,靜江每次看到封麵都要感慨,這個廠商後來找來的小女孩和我們家貓貓差的實在太遠了,一邊還不忘刺激一下貓貓:“喏,貓貓,要不是你媽,現在這個盒子上的封麵就是你了!”

四五歲的女孩兒已經有了虛榮心,問媽媽為什麽?

月茹嚇唬她說:“要脫光光拍的哦!”

“啊!”貓貓趕緊用雙手交叉護住胸口,操著一口童音,用一臉正義凜然的表情,捍衛道,“我才不要讓人家拍我的咪咪頭來!”

一句話讓方靜江和白月茹笑的差點背過去,就連屋外正在喝粥的靄芬聽見了都噎了一下,悶聲樂了很久。

貓貓儼然是方家的寶貝。

是大家的開心果。

她從小能歌善舞,每當聽到電台裏□□燈記,就跟著哼,哼的跟真學過京劇一樣。最好笑的是跳舞,彼時改革開放之後,馬路上開始出現一些舞廳,桂芝和桂英雖然還沒去玩過,但至少見識過,而那時候假如能有一台收音機的話,是一件很時髦的事。

由於明忠每天早上都推著小車帶貓貓去家門口的公園玩,就讓她見到了一群人在跳DISCO,她不管那是什麽,回家就照樣學給大人看,屁股一扭一扭的從桌子底下穿進去又穿出來,活潑的像個上了發條的洋娃娃,著實惹人喜愛,把桂芝和桂英逗得樂不可支。

這兩個姑姑給她結了許多羊毛衫,還買了許多小衣服,據月茹目測,至少十年,她都不必給小孩兒買衣服了。

可見這兩個姑姑對貓貓的喜愛,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

後來貓貓要進幼兒園,其實按常規小盆友在24個月之後就可以進托兒所了,但是貓貓離不開月茹,幾乎天天盯著她,月茹為此有時候不得不帶著她去上班,試想象一下,當月茹在開大開車的時候,貓貓就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裝卸工阿婆或其他員工抱著,但是貓貓死活不依,非要嚷著:“媽媽抱呀,媽媽抱呀!”

月茹說:“媽媽在開車,你不是已經在媽媽旁邊了嗎?”

貓貓想想也對,可是這種正常人的邏輯在小盆友的世界裏存在不會超過30秒,立刻左耳進右耳出,她又開始嚷著要月茹抱了。

月茹隻得騙她說:“媽媽開車車是為了帶你去看豬豬,你要乖,知不知道?”

貓貓停頓了一下,想自己沒看過豬豬,稍微消停了一會兒。

可誰知道一到了大場養豬場,工廠裏的師傅當著她的麵把一隻隻豬宰了然後用掛鉤吊起來,機器運轉轟隆隆,到了裝卸工那裏,又一鉤子撩下來,扔到卡車上。

貓貓‘啊’的一聲嚇得大哭,哭的鼻涕到處都是,月茹這才覺得自己好像是失策了。

好在貓貓隻哭了一會兒,她是個很乖的孩子,平時幾乎不哭鼻子,隻有離開月茹才會超常態的變成不講道理的小孩子。

這件事於是給月茹提了一個醒,她感覺到是不是是時候該讓貓貓學著獨立,學著慢慢過沒有自己的生活呢?否則這樣下去怎麽行?

所以接下去,她上夜班的時候,就把貓貓放在菊苼那裏。她在白家不像在方家那樣隨心所欲,應該會比較懂得控製自己的情緒。

更何況,白家有美芳和德輝的兒子白小冬在,與貓貓同歲,隻小了兩個月,很喜歡跟在貓貓的屁股後頭喊她:“姐姐,姐姐。”

貓貓也嚐到了被別人盯著的滋味,自然就無暇時時刻刻的鉚牢月茹了。

然而即便是這樣,貓貓還是很快就發現月茹不見了。

她去找外婆,菊苼說:“你媽媽上班去了呀!”

貓貓立刻大哭,她是個敏感的孩子,知道月茹是怕自己黏著她,故而存心撇下自己,輕輕悄悄偷溜走了。

菊苼無可奈何,如何勸都不聽。所幸貓貓到底是個孩子,有冬冬的陪伴,她哭聲漸歇,陪著冬冬一起打香煙牌,但是無論冬冬玩的如何起興,貓貓始終是鬱鬱寡歡的。

再後來到了夜裏十點鍾的時候,大人們該睡的都睡下了,唯有貓貓獨自一人坐在床沿,菊苼問她:“貓貓你發什麽呆?”

貓貓說:“我在等媽媽回家,她說我是她的寶貝,她不會不要我的。”說著,眼淚又含了一汪淚。

菊苼隻有歎氣,向貓貓解釋道:“你媽媽是去上班了,不是偷偷溜走不要你,如果她不要你的話,怎麽會把你放在外婆家裏呢?”

貓貓像個大人一樣點點頭:“外婆你說的我都懂,可是她說走就走,貓貓很傷心。”

陳菊笙愣了一下,她從沒有那麽愛過在乎過月茹,此刻看著貓貓,一瞬間,竟讓她有些心虛,想自己是否太疏忽月茹了,恍惚間,喚起了她的一絲內疚。

後來一直到了夜裏十二點,整個白家都睡著了,隻有貓貓一個,躺在陳菊笙的旁邊,下半身縮在被窩裏,上半身歪歪斜斜的挺著。

她還在等月茹。

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她一下子直起身子,興奮的將陳菊苼搖醒,道:“外婆,外婆,是不是我媽媽回來了?”

正說著,月茹便穿著工作服探頭進來,菊苼趕忙披衣坐起,隻說了一句:“謝天謝地,你終於回來了,你的寶貝女兒想了你一天,跟我搞了一天,我都快吃不消了,你不回來她覺也不讓我睡。”

月茹無奈的看著貓貓,隻見貓貓歡快的躍起,要媽媽抱抱,然後當月茹的胳膊捧起她,還能看到她眼睛裏那種被拋棄了一天的委屈的淚,沒流出眼眶,但濕潤的在夜裏閃著光,她小小的腦袋伸過去蹭著月茹的臉蛋和脖子,一邊蹭一邊親熱的喊‘媽媽,媽媽!’

軟軟糯糯的聲音,將月茹的一顆心徹底的熨成了一汪水。

月茹工作疲憊,啞著嗓子問:“你這麽晚沒睡,就是為了等媽媽嗎?”

“嗯。”貓貓一邊點頭一邊打哈欠,然後沒到一分鍾的時間,就在她媽媽的胳膊裏睡著了。

月茹抱著她想,這樣下去可怎麽好呢?小家夥居然一分鍾都不想離開我。

她是又高興又愁,在矛盾的河裏淹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貓貓和媽媽最快樂的時光其實也就這點時間了。。。大家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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