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一天之後,月茹就把床單和被套從裏到外都給換了。
靜江不悅道:“噯,我說你這是什麽意思啊?你嫌棄我髒呢還是嫌你女兒啊?”
月茹道:“她一個小孩子,天天在外麵皮,整天這兒打滾,那兒打滾的,穿著衣服就睡進去了。
噯,這是我們晚上睡覺的地方啊,當然要換被套啦。”
貓貓嘟著嘴道:“我才沒有到處滾來滾去,我又不是球。”
月茹回頭色厲內荏道:“你還嘴巴凶,你就是嘴巴凶。”
貓貓便閉嘴了。
接著,月茹又告誡她:“以後不要到爸爸媽媽**來爬,你要玩,就到沙發上去。”
貓貓苦著臉,“可我要睡午覺啊,而且爸爸熱乎乎的,我要爸爸陪我睡午覺。”
月茹道:“女孩子說這個你害臊不害臊啊?”
貓貓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害臊,有什麽可害臊的!
靜江道:“她就是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也不行。”月茹斬釘截鐵的說。
此時,月茹是背著貓貓和靜江麵對麵的,貓貓便做了個鬼臉,對爸爸用嘴形道:“母老虎。”
靜江嘿的一聲笑出來。
月茹回頭,板著臉問貓貓:“你說我什麽壞話?”
“沒有。”貓貓打死不承認。
“說——!”月茹作勢要撓她癢癢。
貓貓隻好投降:“媽媽是母老虎,母老虎。”
月茹叉腰:“你居然罵我是母老虎。”跟著反手擰了一把靜江的手臂,“都是你寵的。”
靜江歎氣道:“明明是你寵的好吧。”
貓貓卻道:“你們都沒有寵我啊,我跟你們講道理,爸爸既然是大王,是老虎,那麽媽媽是他老婆,當然就是母老虎。”
靜江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噯,你女兒說的真的很有道理噯,母老虎。”
月茹也氣得笑了,但她卻故意對著貓貓冷著臉道:“以後不許再說我母老虎,否則就揍你。”
貓貓吐了吐舌頭,嘻的一笑,露出小小圓圓的門牙。
月茹待她可真是沒有辦法。
靜江知道她老婆是個醋壇子,後來為了調和她們母女之間的矛盾,就在他們家前門的天井裏搭了個小房間給貓貓,說是她獨自一人的睡房,以後長大了還可以放寫字台和書櫃,方便她上學。
這個主意很好,夫妻倆立刻攜手去辦,小房間很快落成。
然而貓貓住進去的第一天晚上,看著她的那張小床,無論如何睡不下去,她一閉眼就害怕,覺得周圍到處都是綠色屍體。
而靜江和月茹早已經呼呼大睡,貓貓哭著爬起來,赤腳鑽進了爸爸媽媽的房間,小小的縮在角落裏,一直到天亮。
等到第二天月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貓貓在她的床頭角坐著,蜷成一隻流浪的小貓一樣,由於膽子太小,還用手揪住了月茹睡衣的一角。好像這樣她就不怕鬼了。
月茹和靜江真是無奈,齊聲道:“你這個樣子,以後怎麽離開爸爸媽媽呢?”
貓貓不懂,淚眼婆娑道:“我為什麽要離開爸爸媽媽?!”
“你以後要嫁人的呀?”
“我不嫁。”
“女孩子都要嫁人的。”
“誰規定的?”
“……”
夫妻倆哀聲歎氣,知道她固執勁上來了,但還是狠心讓她一個人睡,大約足足過了一個星期,貓貓才緩過來,因為靜江買了個玩具,吊在天花板上,她躺下來就能看見它們在轉,像星星一閃一閃。這才徹底把爹媽拋在腦後了。
月茹問她:“怎麽樣,今天要不要爸爸陪你睡?”
“不要不要。”貓貓在小**打滾,順便摟著她的布娃娃。
靜江被拋棄,捂著心口佯裝痛心疾首道:“她以後有了男朋友是不是也這樣?”
月茹笑說:“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到時候她摟著男朋友親,你不要吃醋,不要衝過去打人家。”
靜江:“……難說啊…”
之後到了周末,月茹按例要回到白家去探望菊苼和白俊。
每到這個時候,靜江總是懶洋洋的找各種借口不去,而這一天剛好,靜江要去加班,家裏隻留下靄芬,貓貓覺得很無趣,舍不得媽媽去,就抱著她的裙子不撒手,嚷嚷道:“媽媽不要走,好不好,貓貓想你在家裏麵陪我。”
月茹耐著性子對她道:“如果媽媽出去你會想念媽媽對不對?”
“嗯。”
“那媽媽也會想念自己的媽媽呀!”
貓貓道:“就是外婆。”
“嗯。”月茹摸摸她的頭,“讓你跟我一起去,你一定又不願意?”
貓貓點頭:“他們都喜歡冬冬,都欺負我。”
月茹的臉色有些黯然,旋即道:“那你一個人在家裏,媽媽馬上就回來了,我吃晚飯之前一定回來,好不好?”
貓貓道:“好的,那我們拉鉤,不許撒謊,撒謊的變小狗。”
月茹和她拉了鉤,貓貓於是搬著一張小板凳坐在前門一直等啊等,等到太陽都落山了,媽媽都沒有回來。貓貓很傷心——媽媽騙我。
奶奶道:“吃飯咯。”
她便去吃飯,一口一口的壓下去,食不知味,好在沒多久靜江回來了,她多少恢複一點生氣。
月茹當晚是在九點多才到家的,靜江問她怎麽會弄到這麽晚,她說:“嗨,別提了,我哥把工作給辭了,說是要下海經商,把爸媽給氣的差點吐血。鬧了一下午,哥說百分之百一定掙錢,否則就會去繼續當他的保安科長,爸這才放過他。”
靜江沒說話,月茹問:“你有什麽看法?”
靜江道:“其實現在挺多人下海經商的,我好多朋友,有的做老師的,都辭職不幹去深圳經商了,前段時間我也想過,不過後來還是放不下你和孩子,再說,就算你和孩子都同意我去,我們一家難道都搬去深圳?多不方便啊,還是再說吧。現在單位裏效益也好,我就不做這方麵的考慮了。倒是你哥,你哥人是聰明的,口才也不錯,就是不穩重,如果穩重一點,我覺得倒不需要太操心。”
靜江這樣一說,月茹總算放心了一點兒,德輝到底是他哥,借著他爸的關係才能在鍾表三廠當個科長,離了他爸,不知道能不能混出個人樣來。倘若能,那就是最好了。
她這樣想,很快便睡著了,完全忘記了和貓貓的約定。
貓貓也一晚上沒和她說話,她的性子就是這樣,按月茹的說法,奶奶帶大的關係,性子也隨奶奶的多,一生氣,就不開口了,死活撬不開她這張嘴。
月茹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發現貓貓竟然一直沉默的坐在那裏獨自玩耍,給洋娃娃畫假睫毛都沒有來招惹她。
她說:“寶貝,媽媽買棒冰給你吃好不好?”
她搖頭。
月茹皺眉:“你怎麽了?”
她還是搖頭。
月茹這才發應過來,她昨天食言了。
貓貓這是用沉默在懲罰她。
她氣道:“你這個孩子怎麽這樣,氣性這麽大,我不過就是有事晚回來一些,你就給我臉色看,你這都是跟誰學的,是跟你那個小姑嗎?”說著,有點哽咽,“我在你們家日子已經不好過了,你還要給我臉色看是不是?”
貓貓看她媽眼睛裏含了淚,終於放軟姿態道:“騙人的是小狗,媽媽今天要做一天的小狗,貓貓才原諒你。”
月茹哼的一聲站起來:“小小年紀,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滾開。”
說著,再也不理她,自己幹活去了。
貓貓生了三天的氣,因為到底是個孩子,三天後又把這件事給忘了,繼續跟在月茹屁股後頭團團轉,喊著:“媽媽,媽媽,我們玩木頭人好不好?”
月茹適時正在拖地,拿著拖把哼唧哼唧的忙活,額頭上布滿了汗水,她說:“你別煩,走開,等我忙完再說。”
貓貓隻要跟在媽媽身邊就很開心,還是像隻小麻雀一樣蹦蹦跳跳,直到她站到月茹的身後,月茹當時右手邊是大櫥,櫥麵上有一塊大大的落地鏡子,照的十分清楚,絕對可以看到貓貓在她身後。
但不知當時月茹是心裏太急還是嫌她煩下手重了,總之,貓貓捉住她手臂的時候,她隨手一揮,手裏的拖把棍子就直直的戳進了貓貓的心口,貓貓仰天倒地一跤,幾乎是同時,‘啊’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靄芬見狀,不滿道:“月茹啊,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孩子在你身後啊!”
剛才的情景,靄芬全部都看在眼裏,一點不漏。
月茹站在那裏束手無策,看著貓貓直哭,便蹲下來問:“寶貝,你把衣服掀開來給媽媽看看要不要緊?戳到哪裏了?”
貓貓沒有照做,她隻是哭,傷心地大哭,她想,媽媽不愛我,在媽媽的心裏,她愛爸爸,愛外婆,甚至也愛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可我在媽媽心裏不是第一位的,我不知道被她放到哪個角落裏去了。
這是一代獨生子女專門具有的性格,他們有很強的占有欲,不同於70後還有一些零星的家庭有兄弟姐妹,知道彼此互相謙讓。到了80後,幾乎無一例外,清一色都是一個孩子的家庭,老人大人都圍著一個孩子轉。國外有許多專家在研究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而即便國外不是獨生子女政策,他們也麵臨同樣的問題,即80後出生的孩子身上有很多問題。有一個作家甚至還寫了一本名叫《beat?generation》的書,意思是80後是垮掉的一代,他們徹徹底底被寵壞了,繼而充分闡述了爛泥巴扶不上牆這一個道理。但貓貓不算這其中的典型,至少她身上沒有很多80後的嬌氣,放縱,和任性。隻是她有高於一般人的占有欲,她覺得爸爸可以愛媽媽,但爸爸必須最愛我,而媽媽也可以愛爸爸,但是媽媽必須最愛我。——這是她自我世界裏的首要法則,誰都不能破壞。
此時此刻,月茹的所作所為讓她感覺到事情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為了媽媽可以做任何事,可以連命都不要的去麵對比她大那麽多的卓小四,可以為了媽媽衝出去就罵人,可以為了媽媽和別的孩子團在一起打架,互相揪頭發,還為了媽媽,和爸爸對著幹。然而在媽媽心中,我算什麽呢?
靜江回來了以後,看到她哭的泣不成聲,坐在小板凳上已經一個多小時,他走過去,大掌放在她肩膀上,並沒有說安慰她的話,而是說了一句:“你現在知道了吧?你媽媽有沒有你是無所謂的?”
這句話讓貓貓停止了哭泣。
因為她知道,爸爸說的或許是真的。
這是她最傷心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