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時來運轉?
單則是景馳應變,看它春官值令,把時序遷,一般兒嬌凝翠綻,把情牽。這是景上緣,想內成,因中見,恰柳暗花明白日晴天。他夢酣春透了怎留連,待拈花閃碎的紅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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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正在辦公室裏抽煙,見念眉來了,連忙撚滅了煙頭。
“念眉啊,你回來了?來來,過來坐。”
念眉在旁邊舊得褪了色的沙發椅上坐下,“海叔,你不是都戒煙好幾年了嗎?怎麽又開始抽了?”
他咳嗽兩聲笑了笑,“老了,也沒什麽別的嗜好,無聊的時候就抽兩支。我無兒無女的,也就你們還管管我。”
念眉心口發酸,“我在門口碰見安子他們了,演出的事……”
“噢,對對,這個要跟你們商量,演什麽你們來訂,好好排,這最後一場怎麽也得留個好的紀念。把我也算上,我跟你們一塊兒登台。”
“海叔,你?”
“怎麽,小囡現在漲本事了就瞧不起我們這些老朽了?當年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學吹笛了,當年跟旦角祭酒同過台……”
念眉笑起來,“瞧不起誰也不敢瞧不起海叔,您能捧場我們求之不得。”
她知道海叔有支珍藏的竹笛,未見得多麽名貴,卻用錦盒裝好一直小心鎖在正中抽屜裏,不時拿出來擦拭、摩挲。
前幾天夜裏聽到有笛聲,婉轉低回,如泣如訴,應該就是海叔本人。大隱隱於市,那麽多年過去,大師的技藝也未見生疏。
那支竹笛是當初他邀南苑昆劇團留在楓塘的時候,喬鳳顏送給他的一點心意。
念眉覺得心口的酸意直往眼眶裏衝。
王海輕歎了口氣,“念眉啊,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壓力大,也受了很多委屈。我在楓塘橋這頭住了大半輩子,比誰都更舍不得離開這裏,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人活這一輩子不就為了老有所養,老有所依?我沒什麽家人了,靠的也就自己前頭的一點積蓄和這筆補償的款子。現在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劇院我是不打算繼續經營了,也該退休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原本我挺擔心你和劇團沒地方可去,聽安子說你們也找了不少地方希望重新找個安身之所。這不,蘭生戲院那邊有了消息,他們裏頭就有個越劇團,旁邊是戲曲學院的舊址,劃拉了一部分給他們,還有空餘,可以接收你們過去,日常的演出安排也好商量,抽空你去看看,我覺得挺好的。
“之前鳳顏走的時候,人心思動,追悼會上的事兒……唉,你也別怪大家夥兒,他們也都不容易。我剛問過了,原先有主意想走的人這回都願意留下。北辰文化挺大方的,口碑也好,蘭生戲院比咱們這兒要大得多,將來觀眾也肯定要多得多了……”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喬鳳顏把這群孩子教得很好,但以前客觀條件使然,讓他們上台演得那麽寒磣……以後再也不會了。
“海叔,您別這麽說。”念眉聲音哽咽。
這樣令人意外的好消息,誰想竟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式的傷懷。
王海又轉身走回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念眉,“這是葉朝暉讓我轉交給你的,你拿著。我像看女兒一樣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是什麽樣的脾性。這錢你或許不願意要,但你還年輕,不管以後怎麽樣,有點積蓄防身總是必要的,將來還要嫁人呢!以前我覺得葉朝暉跟他爸一樣不是個東西,現在看來,這年輕人就是性子倔,跟你一樣,但他其實對你還有幾分真心。”
如果一定要給感情深淺一個量化的指標,也隻有金錢了。信封裏是薄薄一張三十萬支票,他對她的確比對其他人要大方許多。
念眉唇角動了動,卻笑不出來。
有自稱網頁設計工作室的工程師上門來,戴厚厚鏡片的小夥子,略顯靦腆,拿出手提電腦向她展示昆劇團網站的設計成果。
念眉有些驚詫,“我已經跟你們經理說過要終止了。”
穆晉北借的錢她已經還回去,連餘款都沒得付了,這原先最後一搏中的重要一環,她已經叫停。
小夥子的眼神有些無辜,“我沒收到過要終止的命令啊,今天也是我們經理叫我來的。沈小姐,你先看看效果再說吧,有什麽要求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方案還是以前的樣子,但效果比她看過的酷炫了不止一點點。
難怪王海都被打動,以為他們時來運轉。
念眉腳步有些沉重地回到住處,在房間裏把穆晉北放進她包裏的合同拿出來,在燈下看了又看,不知怎麽的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盹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隔壁像是有人嚶嚶地哭。她條件反射般地驚醒,想到曉音,連忙打開門跑過去。
發出哭聲的人不止曉音一個。推開門念眉才發覺原來曉音的媽媽來了,母女倆哭成一團。
程媽媽絕望地仰頭嚎哭,“……我把你養這麽大,出這種事……你讓我怎麽活啊!”
念眉湧上不祥預感,縮在牆邊的曉音已經抹著淚指向她,怨憤道:“你答應過我不告訴我媽的,你怎麽能說話不算數……你怎麽能這樣!”
程媽媽氣得跳起來去打她,哭道:“你還說你還說!死不知錯,關念眉什麽事?你還想瞞著我……這麽大的事啊,你還想瞞著我!”
曉音大概真的被打疼了,眼淚又一*湧出來,“媽……”
念眉已經大致了解是怎麽回事,拉開程媽媽,卻不知該怎麽勸慰,“阿姨,您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麽冷靜……怎麽冷靜的了哇!”她邊哭邊揪住曉音,“你爸爸死的早,我將來有什麽臉麵去見他,啊?叫你不要貪玩,早早就要回來……三個男人,你……”
她悲傷到極處,喘不上氣,整個人都要厥過去一般。念眉扶住她,曉音也撲過來,哭喊著,“媽……你怎麽了媽?”
程媽媽急促地呼吸,虛軟地交代,“報警……報警!”從小養大的寶貝一樣的女兒,不能就這樣讓人白白欺負。
曉音終於崩潰,涕淚直流,“沒有……媽,沒有那回事,是我編來騙師姐的……有人願意收購劇團,師姐賣了它我們每個人都有錢,就可以幫你買房子了……”
片段一樣零碎的解釋,念眉是早就知道的,除了嚐到流進唇角的鹹澀,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什麽。
程媽媽後來也終於聽懂了,又是一番打和掐,最後罵罵咧咧地還是抱住女兒,又哭又笑。
真是一場鬧劇。
念眉在楓塘橋邊轉了一會兒,到河邊的夜宵攤子上坐下來,靜靜望著黑黝黝的水麵上倒影的零星燈火。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她也沒理。
攤主是位上了年紀的爺叔,走過來笑著跟她說話,“是念眉吧?好久沒來了,來吃餛飩?”
念眉朝他笑了笑,“劉叔,今天想吃甜的,酒釀圓子有嗎?”
“有啊,我給你煮一碗,多放點酒釀。”劉叔從攤頭台麵下拖出自家裝酒釀的小壇,“你以前挨了喬老師的訓不開心就愛來我這兒吃酒釀圓子。現在長大了,嘴不饞了,倒是見你師妹經常來。對了,你老師身體怎麽樣?”
念眉回答:“剛剛去世。”
劉叔搖搖頭,歎了口氣,又問旁邊那位,“先生,吃點啥?”
葉朝暉看念眉一眼,“跟她一樣,再加一份餛飩。”
“好咧,餛飩要湯還是要幹拌?”
他又看她,她卻目不斜視。
“幹拌吧。”
三隻碗端上來,粗糙的白瓷,寬口尖底,差不多大小。葉朝暉已在茶杯中用熱水涮幹淨勺子,遞了一隻給念眉。
“謝謝。”她接過去,舀起醇熱的湯汁,一口口吹涼了才小口吞進去。
幹拌的餛飩裏有香濃的花生醬汁和老板獨家秘製的醬料,味道很好很特別,但葉朝暉卻吃不了辣,隻嚐了一個就放下筷子,喝一口酒釀又覺得燙口,幹脆推開碗筷,看著念眉吃。
說起來,他以前也吃過這家的餛飩。那時念眉有晚場演出,散場後他去找她,訂好的晚茶酒樓她不去,隻叫年紀小的師弟跑腿去橋頭買宵夜回來分給大家,其中就有餛飩留給他,兩人捧碗坐在後台側門的台階上,吃得一臉滿足。
餛飩的味道一樣,他以為就是不辣的,原來卻是她知他不能吃辣,細心交代過。
他永遠忘不了那時她並肩坐在他身邊的那種眼神,星星一樣明亮有神,明明是最簡單的食物,卻像嚐到世上最美的珍饈佳肴。
她其實真的很容易滿足,可多久了,他在她臉上看不到一點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