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裏的每一個夜晚都像今晚這樣靜謐,遠山是朦朧的青黛色向後遠遠延去,一條手臂寬的小河從草叢中悄悄淌過,無聲地訴說著大山的年齡和秘密。村子裏每一家都點亮了燈火,遠遠看來,燈光微弱得好像一隻隻螢火蟲,分散在群山中間。
夏蟲躲在草叢裏有氣無力地隨便叫幾句仿佛敷衍似的,也是,現在的天氣實在悶熱得不像話。
村長的家在半山腰上,他們要上去的話必須要走上一段崎嶇陡峭的山路。
“累了嗎,累了我們就休息會。”徐子健見她已經是第四次抬起袖子擦汗了,忍不住說道。
林璟回他一個放心的微笑:“爬山這種小事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村裏的小學就是建立在村子外麵的一個小山坡上,學校周圍是麥田,一眼望去寥無人煙。他們幾個晚上不敢睡在那裏,和村長商量好後一直寄存在現在的一家農戶家裏。他們家是難得的四合院模型,兒子兒媳出去外麵打工了,西邊就空出來了幾間房。
反正要長住的,他們就自己買好了鍋碗瓢盆,也不麻煩這家人還要幫忙做飯了。而且重慶人飲食偏重,無辣不歡,他們幾個人也都有點接受不了。
每天從家裏去學校,大概有三十分鍾的腳程。山裏早上空氣特別清新,而且鳥啼花香的,一路上和莫雨詩打打鬧鬧走過去倒也不覺得有多遠。隻是山路走多了,腳部被磨出了一層厚繭,看著也挺心疼的。
“林璟,我能問你一件事麽?”
“說吧。”
“你為什麽願意放棄城裏的生活來到這環境惡劣的大山教孩子們上課?”
“那你又是為什麽呢?”她一歪頭,調皮地問道。
“我?”他看著遠處沉睡的大山,目光深邃,眉宇若斯,“我沒給你講過我的家庭吧?”
“嗯,你現在要講了麽?”
“其實,我一直都在逃避現實,到這裏來,完全是一個機緣巧合,”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嗓音低沉,帶著回憶煩絮的味道。
林璟側耳認真聽著他徐徐道來。
“我父親曾經是M省的財政廳副廳長徐亞民,後來因為貪汙洪災捐款一案被判無期徒刑。這事當時在國內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不知你聽過沒有?”他的嗓音苦澀,帶些許哀痛,還有慚愧。
林璟仔細在腦子裏一搜索,還當真有這件事情。三年前徐亞民的案子被當時的媒體大肆渲染,因為牽扯到了“災款貪汙”這種敏感詞匯,被牽涉到的人幾乎人人自危,杯弓蛇影,徐亞民作為這件案子的首犯,首當其衝引起了民眾極大的憤怒。當時還有人因為不服他隻判了無期徒刑而跪在法院門口三天三夜哭訴法官徇私舞弊,要求檢察院徹查此事。
沒想到,那個轟動一時的經濟貪汙犯竟然是他的父親!
林璟看著徐子健悲傷的表情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
“我父親判刑的那天,當他被法警帶走時,他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地叮囑我,要我替他完成這輩子剩下的工作,替他一點一點彌補他對老百姓的虧欠和悔恨。”
“所以,你為了替你父親還
債,自願來到山區教書?”
“嗯,”他露出一絲稍微心安的表情,“父親被判刑後,我母親身體不好,搬到了住在鄉下的大姨家療養;而我也辭去工作來到了這裏,剛開始來這兒隻是一種救贖的心態,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替我父親減少哪怕那麽一點點的罪惡感,後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現在,好像已經離不開它了呢。”他說到最後麵色非常從容,好像真的是在享受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璟聽得頻頻點頭,不禁打心眼裏佩服他這樣的心態和作為。
他說完話後轉頭看著她凝重地問道,“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麽來到這個地方?”
“我?”林璟低頭仔細想了想,“我是為了逃避,也是為了拯救自己。”
“你說你以前離過婚,該不會為了治傷來這裏的吧?”
“不是。”她倏地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我的傷早就好了,現在,我隻是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你看,這裏的孩子們多可愛啊,任誰來一趟也不會忘記他們的。這裏條件是很艱苦,但是每次一看到孩子們純真的眼睛和樸素的話語,我就可以立刻馬力加足,全身神采奕奕。”她說到最後,比了一個超人的動作,讓他看得啞然失笑。
其實她心裏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隻有看著這些孩子們天真活潑的身影,才能彌補我心中永遠的喪子之痛。
徐子健笑道:“你一個,莫雨詩一個,其實都是二十一世紀的真正女英雄。大詩你別看她平時能侃能笑,又抱怨環境艱苦又說孩子太麻煩,其實她真正內心深處也是深愛著孩子們的,要不然她報社交代的任務早完成了,她還堅持留在這裏為了什麽。”
“呀,平時我看你倆總是針尖對麥芒的,沒想到背地裏你竟還說她好話啊。”她嘖嘖稱奇。
“她那人那嘴吧,你要不當麵損她幾句真說不過去,但是私底下,咱就事論事,這才是爺們風度呢。”他得意地說道。
林璟點點頭:“下次我也可以有意無意地在她麵前塑造一下你的光輝形象。”
“還用塑造麽?我還以為自己的形象已經夠光輝了呢。”
“說假話會遭雷劈的。”她瞟了他一眼。
兩人說說笑笑,村長家的橘黃燈光轉眼就到眼前了。
村長家正在吃飯,一見他們來了連忙熱情招呼坐下一塊吃飯,兩人死死推辭不從,這時村長五歲大的小孫子穎穎奶聲奶氣地喊道:“林老師,徐老師——不吃飯的話就不長個子,小心變得跟穎穎一樣高哦。”
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也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江嫂趕緊去拿了兩副碗筷過來,林璟一看今晚他們吃的東西竟然不是以往的稀飯就饅頭,而是有一大盆燒得金黃鮮脆的紅燒鴨擺在正中間,還加了幾個典型的農家小菜,有葷有素,異常豐盛。
林璟笑著問道:“今天難道是趕上誰過生日了麽,怎麽這麽多菜?”
江嫂不好意思地用圍裙擦擦手道:“今天是我過生,你江叔叔非得要殺鴨子來慶祝,這不是浪費麽,我囊們勸都勸不住,最好隻好由
到他辦了。”這裏的人說話都是操著一口四川方言的,隻有村長和他們說話還能勉強用椒鹽普通話應付。但是時間長了,林璟他們已經能把四川話聽得八,九不離十了。
聽說是江嫂的生日,林璟差點跳起來:“哎村長,江嫂生日你怎麽也不說一聲呢,讓我們都沒時間準備禮物!”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一串玉串珠摘了下來,拉過江嫂的手就直接放到了她手裏:“這是我的小小心意,江嫂你一定要接下!”
村長一見連忙越過大黑桌伸手過來攔她:“林老師,這可千萬不行,不給你們說的原因就是怕你們城裏人講究要送禮物,現在你這樣讓我老臉往哪擱?再說了,林老師你們不怕我們這裏條件艱辛願意留下來教孩子們讀書,我們全村人對你們感恩戴德,一直不知道拿什麽來回報你們好。現在請你們吃個便飯你們卻要給我媳婦送禮,這不是折煞她嗎?!”
江嫂也是一個勁的搖頭後退,嘴裏隻堅決地重複著一個字:“不——不···”
“村長你太見外了,隻是一串手鏈,江嫂如果不喜歡可以再給她兒媳婦戴嘛,姑娘家肯定會喜歡這個東西。”林璟繼續堅持要往江嫂手裏塞。
村長這時按住了她的手,語氣聽著都要哭出來了:“林老師我說真的,我們整個光明村對你們幾位的善恩真的無以為報,如果你們還要給她送禮就是在折老婆子的壽,我拜托你們還是收起來吧。”
徐子健這時低聲在她旁邊說了一句:“這些都是實在人,你這樣真的會讓他們良心不安的,還是收起來吧。”
她看看村長如臨大敵的表情,心裏一歎,還是默默把手鏈收回去了,繼而抬頭笑道:
“好!既然是江嫂的大壽,現在有酒吧,我們就陪江嫂還有村長好好喝一杯怎麽樣?”
村長一聽大喜過望:“林老師你還會喝酒?”林璟拍拍胸脯道:“看不出來吧,今晚我們就不醉不歸。”
村長拍著桌子道:“好,那我們就陪林老師好好喝一杯,徐老師也多少喝點吧。”然後轉頭對著江嫂道:“老太婆,去把我們自己釀的那壇高粱酒拿出來,還有把二狗他爹還有虎娃的二舅叫過來一起喝酒,告訴他們林老師和徐老師都在,不許做縮頭烏龜。”
徐子健聽聞此言警戒地瞪了林璟一眼。
林璟視而不見故意低頭逗著穎穎說話,哈哈,徐子健一直酒量不好,現在被逼上梁山,不得已要誓死陪英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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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酒一直喝到月上樹梢才停止,村長的兒媳早抱著孩子睡覺去了,江嫂扶著村長在屋前的石磨上坐著醒酒,醉醺醺的男人們也相扶著離開了。林璟隻覺頭暈眼花,死死抓著徐子健的手不敢鬆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跌個四腳朝天。
徐子健剛剛想著還得送她回家,自然不敢像她似的猛喝,但是剛剛氣氛正酣,他不想掃興,自己也灌了幾杯,現在看她醉眼朦朧,紅暈斜飛,突然覺得月光下的林璟也有一種別樣的美。
偏偏她還好死不死地攥著自己袖子不願鬆開,不時的肌膚相親讓他全身酥麻如一股電流襲過,堪堪地打亂了心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