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雨中相依

我放下茶杯,拿起手機一看,竟是沈冽打來的電話。我劃開通話鍵的同時,外麵天空“轟隆”一聲,炸響一道驚雷。

“喂?”我按下了免提鍵,試探地喊了一聲:“沈冽?”

電話那頭的沈冽沒有說話,聽筒中卻傳來狂風呼嘯,大雨滂沱。我在電話這頭都能身臨其境地感覺到,他此刻一定置身於狂風暴雨之中。

“沈冽你說句話,你在哪兒呢?”見他不說話,我又對著手機呼喊了幾聲。然而沈冽就像是被人抽去了聲帶,沒發出一點兒聲響。

“你現在是不是在外麵淋雨呢?”我憂心忡忡地看了眼外麵越聚越密的烏雲,雨勢比我剛才回來那會兒還要大了許多。在這樣的暴雨下,傘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隻要在外麵不出一分鍾,整個人就會被淋成落湯雞。

“有什麽話你說,老師聽著。”我見他久久不說話,心中更加擔憂,忍不住追加了一句。

一聲驚雷之後,屋子裏似乎更顯沉寂。稠密的烏雲遮住了陽光,明明是下午三點左右,整個城市卻昏黑得像進入了夜晚,我靠著窗邊坐著,隻有手機頻幕在昏暗中發出寂靜的熒光。外麵可怖的天色,襯托得電話那頭的沉默讓人愈發不安。

我低頭看了看手機,以為是手機出了故障忽然死機了,於是在屏幕上隨意點了點。沒想到這一按似乎不小心按下了掛斷鍵,屏幕緊跟著黑了下來。

“轟隆!”又一聲驚雷炸響,此時電話的忽然掛斷讓我愈發不安起來。

我趕緊從手機通訊錄裏麵翻出了沈冽的號碼,給他撥了過去,然而冗長的“嘟嘟”提示音,卻讓人煩躁又不安。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

一聽到這樣的提示音,我想著多半是沈冽那邊的電話也正在撥過來,於是趕緊掐斷了,等著沈冽打給我。

外麵的夜空中不斷傳來陣陣悶雷聲,閃電如銀蛇般在烏雲之間穿梭湧動著,時間在焦急不安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看了看手機,約莫過去了兩分鍾,沈冽卻沒有再打過來。

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無奈,我們倆果然是一點默契都沒有,要麽一起打,要麽一起等。我唯恐沈冽這小子出了什麽意外,內心煎熬到一分鍾也等不下去了,又拿起手機給他撥了過去。

“嘟……嘟……”

在一陣令人揪心的提示音後,沈冽的電話終於接通了。

我抓住時機趕緊說道:“剛才不小心劃掉了,給你打過去又沒接通。沈冽,你……”

“你之前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沈冽用略帶沙啞的嗓音開口,打斷了我的話。

很奇怪的是,雖然電話那頭雨聲很大,他的聲音夾雜在大雨中幾乎要被衝散了,但是他說的我卻全都聽清了,一句不漏的。

聽到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我暗想之前跟他說得多了去了,被他記在心裏的,到底是哪一句?

“我想畫畫,我現在一無所有了,我隻有畫畫。”他低低絮語般地說著,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彷徨失措,帶著悲切到骨子裏的悲傷,一聲聲撞擊著我的耳膜。

我這才記起我當初贈給沈冽《太陽之子》一書時,對他許下的承諾:雖然我的力量有限,但如果你願意選擇信任我,我一定傾盡我的全部精力和資源來培養你。

我非常慶幸沈冽當時將這句話聽入了耳了,現在他打電話找我,難道是改變主意想要畫畫了?

一想到這裏,我便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趕緊應道:“當然,隻要你想畫畫,我一定會幫你。”

他願意畫畫固然讓我高興,可他語氣中的無助卻讓我擔憂。一想到這裏,我隻有先抑製住心中的激動,追問道,“你先告訴我你在哪裏,發生什麽事了?”

我問完這句後,沈冽又沉默了許久,半晌才說道:“我在天橋。”

“下這麽大雨你在天橋幹什麽?趕緊找個地方避雨啊!”一想著那長達幾百米的天橋上幾乎沒有遮蔽物,他這會兒豈不是正承受著狂風暴雨的洗禮?這家夥究竟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會忽然跑到天橋上去淋雨?

“去哪兒?我無處可去了。”沈冽自說自話地道了一句,這才意識到在和我通話似的自嘲一笑:“我給你打電話做什麽?我也是糊塗了。”說完這句,他掛斷了電話。

我被沈冽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再給他打過去,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接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狂風暴雨,剛才冒雨回家,我現在實在心有餘悸。但一想到沈冽這個傻小子還在天橋上淋雨,我一顆心怎麽也放不下來。左右權衡了半天,我抄起兩把雨傘,推門下樓,猶豫盤桓半刻,一頭紮進了外麵的暴雨中。

從的車的車窗向外望去,整個城市的雨大得像是被一池天河的水倒灌,大雨隔絕了我的視線,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不遠處的天橋上,有一個模糊的黑點。

的車停在了天橋邊上,我一打開車門飛濺的雨水就淋了我一臉。再摸摸身上好不容易幹爽的衣服,我一咬牙,把心一橫,頂著傘從車裏衝了出去。

四處都是水汽蒙蒙的一片,傘當著視線周遭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我頂著傘挨著天橋邊上冒雨前行,還沒走出去五十米,褲子就已經全濕了。雨水順著傘骨如同串珠般流淌下來,不出片刻,我的背心也濕了個透!

這是b市十年難得一件的大雨,竟然就這樣好巧不巧地被我遇上了,一天中淋了兩場。

既然褲子都已經濕了,我便顧不上什麽擋雨不擋雨的,撒開腿往前狂奔。天橋上的積水排水不及,我這一路都是踩著一灘子雨水淌過去的,大雨早已模糊了我的雙眼。

好不容易看到不遠處一團模糊的黑影,我撐著傘狂奔到他的身邊。

狂風暴雨打在沈冽身上,他卻恍若不覺。在這一場天河倒灌的暴雨之下,他連件雨衣也沒披,就這麽不帶任何遮蔽的暴露在這場大雨之中。

當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也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隻是依舊匍匐著身子跪在天橋的青石板上,用力地刷洗著上麵的畫。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趕緊把手中的雨傘朝他頭頂遮了過去,“沈冽,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因為雨實在太大,這把雨傘遮了過去卻也擋不住雨,他渾然不覺地擦洗著畫兒,我的聲音也被雨聲給蓋了過去。

“沈冽,你快起來!”我見他恍若不聞,便伸手想要去拉他,然而我卻忘了我的力氣和沈冽的體重差距實在懸殊。他整個人重心都在下麵,我這一拉非但沒能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反而還把我自己拉得一個趔趄,狼狽地滾了一地的雨水,濕了個透心涼。

沈冽察覺到我拉他,這才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因為長時間泡在雨水裏,他臉色白得像是在水裏漂過一遍,嘴唇卻凍得發青,我被他這憔悴的模樣嚇了一條,趕緊將手中的傘撐了過去:“沈冽,你到底是怎麽了?”

沈冽沒答話,隻是直直地盯著我,眼神中滿是無助。

我看沈冽這樣,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一個大男人,我拉也拉不動他,又不能放任他在大雨裏淋著,難道就這樣和他一直耗下去?

我無奈之下隻好再勸道,“沈冽,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但你先起來行不行?這樣淋雨會感冒的,有話我們慢慢說。”

沈冽沒動,我扯著他的袖子手一滑,將他的外套往下一拉,露出了套在他胳膊上一個黑底白色的“孝”字。當這個字從我眼前劃過的時候,我也愣住了。

沈冽戴孝在身,難道是他的至親去世了?

看到這一幕,他的無助、悲慟、失控也全部都有了解釋。

沈冽見臂膀上的秘密暴露在我麵前,他終於不再遮掩,情緒崩潰地道:“我母親去世了,她是我在世上最後的親人!我那麽努力地打工賺錢,想要留住她,可是沒有用……”

此刻沈冽在我麵前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仿佛天塌了一般,哭得那樣的心碎和悲痛。我心中五味陳雜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勸慰才能撫平他的心傷。

“她不喜歡我畫畫,說我畫畫沒有出息,但是我喜歡啊,隻能瞞著她偷偷的畫。你說如果我不違背她的意思,不瞞著她偷偷畫畫,她是不是不會這麽快就離開我?”他眼睛赤紅地看向我,卑微地祈求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喜歡畫畫不是你的錯,你媽媽的去世也和你無關,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如果你媽媽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天才,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自我認識沈冽以來,他的話從未像今天一樣多過。我知道他不是不會說話,也不是天生寡言少語,隻是不信任別人,也沒有可以撒嬌訴苦的對象,他從來都是將苦藏在心裏,一個人默默地消化。

我蹲下身子,看著這個哭到哽咽的大男孩。他在這樣悲傷的情況下,卻偏生還要揚起臉,孤傲地抬起下頜的線條,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

我見狀輕輕地圈住他,給了他一個安撫地擁抱:“有什麽事情還有我在呢,起碼老師可以給你一點依靠。”

在我擁抱沈冽的同時,我察覺到那被雨水浸得冰涼的身子微微一顫。他像終於收起了一身利刺的刺蝟一般,將所有的防禦全部卸下,將頭輕輕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原來被人信賴和依靠是這樣一種讓人心悸的感覺,我被震得不敢動,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沈冽交付於我的這份難能可貴的信任。

正是因為了解沈冽的性格,他是那麽地孤僻而不輕信人,才愈發突顯地此刻的依賴是多麽的珍貴。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但是現在,他願意將自己的心情與我分享。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心中十分疼惜這個過早地被生活壓迫的年輕人。

今天他被生活逼迫得如此狼狽,但是我相信,他的光芒就像日出東方的太陽光,是無論如何不會生活的陰霾所遮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