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燭光”晚餐
上次匆匆一眼,隻為過來祭拜沈冽的母親,沒來得及參觀沈冽的家。我將買回來的菜放到他家廚房裏,順便在小房子裏轉了一圈,這才對這間屋子的全貌有了個了解。
這個家的陳設是簡陋了些,但主人卻明顯是個幹淨精細的人,處處都整理得妥帖整潔。哪怕是廚房、衛生間這樣的衛生死角也清掃得幹幹淨淨,白色瓷磚上連塊黑點都沒有,廚房的水台上也不見一點水漬。
參觀了客廳和廚房,我又推門進了沈冽的房間。
本以為像沈冽這樣藝術感強烈的人,或許會花一點心思來裝飾自己的房間,但是他的房間卻出奇的簡潔。除了床鋪和桌椅之外,再沒了別的東西,對一個男生來說整潔得過分。
這裏的線條太冷清了,入眼的一切都筆直冷硬,隻在這裏坐上一陣,就輕易能感受到沈冽凋零不堪的心境。我的視線在臥室裏掃視了一圈,這間屋子裏唯一稍顯多餘的事情,就是擺在沈冽枕邊的一本書。那本書充斥著反複閱讀和翻頁的痕跡,書頁泛黃,甚至連頁腳都微微卷起。
我正準備將書翻開,不料沈冽卻在此時忽然推門進來,見我手中拿著本書,他不動聲色地將書從我手中順走,“這裏又悶又熱,跟我出去吹會兒風吧。”
確實,剛在這裏坐了一會兒,就熱得像個蒸爐。
我隨著沈冽走了出去,他倒了杯水給我,我坐在餐桌邊看著他收拾飯菜。
當那雙拿著畫筆白皙的手幹淨利落地燙肉,剝蔥的時候,這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人,竟給人一種很沉穩可靠的感覺。他做菜的手藝超乎我預估得好,切菜時的刀工流暢,一顆青椒切下來根絲勻稱、青紅相交,有種別樣的美感。
在藝術家的眼裏,就算是最稀鬆平常的生活場景,也能生生醞釀出情調來。
“不錯啊,難道你之前在新東方學廚師了?”我在一旁看著,忍不住開口調侃他,“看著刀工是不錯,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沈冽當然不會理會我的調侃,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切他的菜。不過片刻的功夫,青蔥碧綠的絲瓜炒青豆子出鍋了,宮保雞丁也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我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沈冽這人好像屬冰棍的。他隻要一站在爐火邊上汗就出個不停,汗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反複抬手臂擦著一頭的熱汗,但手臂上也跟著沾滿了汗水,反複擦拭隻能起到反作用。
我擔心沈冽眼睛被汗水漬得疼,轉身去衛生間擠了一把濕毛巾給他擦擦臉上的汗。
沈冽察覺到我的意圖之後頓了頓,他偏頭看我一眼停下手中的動作,麵頰微微仰起。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表情輕柔恬靜得如不設防的初生嬰兒。
對著這樣的沈冽,我開始心疼起他出的一身汗來。毛巾小心翼翼地從他的額頭試過,擦去那一頭細密的汗珠,經過汗水潤濕的皮膚顯得格外通透細膩,甚至連臉頰上淺紅色的毛細血管都若隱若現。我看了看手中白色的棉質毛巾,開始懷疑到底是沈冽臉嫩呢,還是毛巾太糙了?
“好了,這裏太熱了,你去後麵坐一會兒。”不等我將這個問題研究清楚,沈冽卻已經推搡著我,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在了後麵餐桌旁的椅子上,“飯馬上就好。”
明明熱的人是他,他卻怕我熱,讓我遠離灶台。我知道沈冽的內心是柔軟的,像柔軟的蚌,遠非他的外殼看上去那樣堅硬冰冷。我剛才靠近他的時候感受到了他身上蒸騰的熱氣,雖說他穿著黑色的t恤看不出來,但汗水想必已經把他的t恤衫給打濕了。這個人太能扛,就算有再多的不適,也不會輕易開口抱怨。
我看著沈冽在灶台邊忙碌的身影,印象中我這樣坐著等飯上桌,結婚之後還是第一次。在陳家橫豎是不可能享受到這種待遇的,陳置玉吃飯不東挑西揀就好了,哪兒能指望他給我下廚做飯吃?
“菜齊了,開飯。”沈冽關了煤氣灶,將做好的四菜一湯端上了桌。絲瓜炒豆子、宮保雞丁、油燜茄子、紅燒鱸魚,再加上一道煨得入味的老雞湯,一桌菜也挺豐盛的。
他將紅燒鱸魚擺到我麵前,熱湯放在他手邊的位置,招呼我動筷子:“你嚐嚐這紅燒鱸魚做得怎麽樣?”
我平時是喜歡吃魚的,但沒想到沈冽竟然有這樣的觀察力,竟看得出來我這一桌菜裏偏愛那道紅燒鱸魚。我聽從沈冽的建議,伸筷子夾了一筷子魚背肉,蘸了蘸紅燒魚的湯汁,入口魚肉筋道細膩,火候十足,燒出了黏黏的膠原蛋白。
就在我品味鱸魚的時候,沈冽卻沒跟著我一起動筷子。他拿了一個空碗,舀起一碗熱乎的雞湯放在旁邊晾著,勺子輕微地攪動著雞湯上麵的一層雞油散熱。
“你怎麽不吃?你也吃啊。”我看著沈冽這麽會照顧人,心中不免有些羞愧。我是沈冽的老師,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明明是應該我多照顧他一點才對,現在怎麽竟反過來了?
“你喜歡就多吃點。”沈冽將盛出來的那碗雞湯推到我麵前,“這雞湯也是和枸杞一起燉足了火候的,等稍微涼一些你嚐嚐。”
沈冽舀燙的時候,細心的撇去了飄在上麵的一層浮油,這碗雞湯湯色清亮,微微泛黃的湯與紅色的枸杞子相映成趣,湯上還有幾根細細的蔥絲壓味,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很有食欲。
那一瞬間我心中滿懷感動地想,收下沈冽這個弟子總算沒白瞎我一番苦心,他到底還是知道孝順師傅的!
燒菜做飯忙了好一陣子,我們正兒八經開始吃晚飯的時候,外麵天色已經全黑了。把燈亮上晚飯剛吃了一半,外麵忽然“轟隆”一聲驚雷,屋子裏的白熾燈跳了一下,然後燈就全滅了。
“什麽情況?”黑燈瞎火中,我坐在座位上沒動,“是不是跳閘了?”
沈冽摸出手機,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我也不清楚,我出去看看,你坐在這裏別動。”
幾聲悶雷之後,漆黑一片的天空中幾道閃電劃過,屋子裏一片漆黑,我剛才夾的一塊魚含在口中甚至忘記了嚼。黑暗中人的聽覺變得尤其敏銳,我屏息凝神地聽著周圍的動靜,隻聽見廚房的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我一個人坐在這樣漆黑一片的屋子裏,忽然覺得有些陰森。外麵斑駁的光線投射在窗格子上,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一開始隻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但很快雨勢就慢慢變大,劈裏啪啦的雨豆子搭在窗戶上,狂風將窗戶吹得搖曳不定。
我忽然記起來,今天上午看天氣預報,說是台風要來了。
眼看著雨點從窗戶外麵打了進來,靠近窗台的地方放著曬幹的辣椒和香料,我唯恐食材被雨打濕了,壯著膽子摸索到窗邊去關窗戶。
沈冽家的窗戶是老式的插銷窗,外麵隔著一層鐵欄杆。我費勁地同狂風搏鬥,將外麵的半扇窗戶拉進來,當窗戶“砰”的一聲剛闔上時,外麵忽有一道閃電劈過,白色電光竟在窗戶上映出我身後竟有一道黑漆漆的人影!我忍不住尖叫一聲,頓時嚇得兩腿發軟。
“你怎麽了?”
正當我嚇得七魂出竅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沈冽熟悉的嗓音。他快步走到我旁邊來扶我,上下打量著我道:“你沒事吧?”
“你走路怎麽也不帶個聲的?嚇死我了!”我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你知不知道人嚇人能嚇死人的?”
“你才嚇人,我以為你撞到什麽東西了,”沈冽聽到我沒事,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頗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放開?”經過他這一提醒,我才意識到方才驚恐之下,竟下意識地死死地抓住了沈冽的手不放開。
“對不起,”我趕緊鬆手,“你家裏是不是跳閘了?”
“不是,估計是停電了。”沈冽將手機摸出來,“我手機快沒電了。”
黑暗中有沈冽在我旁邊,我感覺沒那麽怕了。聽他說手機沒電,我趕緊把我的手機取出來照明,但手機屏幕微弱的熒光隻能驅散一小片區域的黑暗。看著沈冽辛苦昨晚的一桌子飯菜,我想了想道:“不管怎麽樣,先吃晚飯再說。”
但這次沈冽卻沒有依言回到餐桌,而是拿著我的手機到雜貨間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不出片刻,沈冽拿著幾隻蠟燭回來了。
“這一片偶爾會停電,我家有備用蠟燭。”沈冽將蠟燭在煤氣灶上點燃,手一橫,幾滴紅色燭淚滴落在桌子上,順手將蠟燭底端按了上去。燭淚凝固後,蠟燭牢牢地釘在了桌子上。
他一連點了三支蠟燭,黃色的微光照亮了餐桌附近小小的區域。
家裏停電的時候點蠟燭,這對我來說幾乎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記憶了,不曾想今日在沈冽的家中還能重溫一回。
外麵狂風驟雨,餐廳卻籠罩在一片溫馨的淡黃光線中,仿佛將所有的風雨全部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