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話。

“別說啦,就知道你舍不得。”阿格尼絲一副滄桑的模樣歎著氣說,“別擔心嘍,你走了我會照顧她的。隻要她的靈魂不離開身體,我不讓尼古拉斯勾她的魂就是了。我討厭尼古拉斯那個家夥,老是戴著個骷髏的假麵具嚇唬人,把人嚇暈過去一下子勾了靈魂就跑,一點風度都沒有。喂,聽說他在死神學校的時候成績和你差不多,怎麽他是那樣一個家夥啊?”

“那時候我藝術和文學上的成績比他好,勾魂的課程我從來都不如他的,”我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可是如果那隻老野豬要殺奧莉薇亞,她的靈魂肯定會離開身體的,那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情聖,人都是要死的。那樣子的話別說我保護不了她,你也沒辦法啊。”阿格尼絲沒好氣地說。

“沒辦法,”我隻有歎氣,“我隻是一個死神,我要是大天使長就好了,誰也不敢靠近她身邊的。”

“哼,傻瓜,你最好是個人,這樣你就能娶她了。”阿格尼絲居然能夠嘲笑我是傻瓜了,上帝,難道我現在的狀況糟糕到這個地步麽?

我的臉好像又有點發熱,於是我馬上回嘴說:“我又沒有說我想娶她,她隻是我的好朋友,我看她長大的,關心一下不行麽?你以為死神沒有愛心的麽?”

“是這樣的啊,原來我想錯了。不過到底是怎麽樣的,隻有上帝才知道嘍。”阿格尼絲居然笑得和奧莉薇亞一樣狡猾,我眼前一下子閃過了奧莉薇亞的樣子--她好久沒有這麽笑過了。

“不過,”阿格尼絲補充說,“其實死神娶一個普通的女孩也不是不可以啊,以前也有過的,隻要她不在乎你是個死神。”

我搖搖頭,垂頭喪氣地說:“她不會願意的,她天天想的就是講故事給那隻老野豬聽,不讓他再去殺別的女孩。”

“原來你也不是沒想過要娶她嘛。”阿格尼絲在一邊斜著眼睛看我。

我幹脆不理她了。

沉默了很久,我爬起來跑到石壁前麵去數那些痕跡,數來數去就是那麽二十三道。我抄著雙手站在前麵看了很久,阿格尼絲在我身後輕輕振動羽翼騰在空中。一會兒,她似乎覺得困了,於是展開翅膀飛遠了。

遠方一聲雁唳,一隻罕見的雪白色大雁飛過空中。從我頭頂掠過的時候,一個白色的卷軸正好落在了我的手中。展開卷軸,裏麵隻有很簡單的幾個字--倫敦,瘟疫。

上帝的命令終於來了,一千零一個夜晚過去的時候,如果再沒有收到靈魂,我就必須去倫敦。那裏發生了瘟疫,我們需要更多的靈魂搬運者。

我看著外麵發呆,遠處的阿格尼絲好像搖了搖頭,振翅飛上了雲間。

想了很久,最後我還是沒有告訴奧莉薇亞。我告訴了她又怎麽樣?我還是得去倫敦,除非我勾了她的魂,我會麽?開玩笑!我想告訴她的結果最好也就是她趴在我懷裏放聲大哭,然後拿我的袍子擦鼻涕,或者她會哈哈大笑說別開玩笑了奧弗雷德,有時間幫我去采一朵綠玫瑰得了,也沒準她會很嚴肅地對我說一路順風,曼弗雷德,如果有空回來看我的時候幫我帶一麵倫敦產的玻璃鏡子。

離別就是這麽簡單,其實死亡不也很簡單麽?我不在乎的。

到冬天了,風從阿爾卑斯山的方向吹來,帶來的寒氣和山頭的雪,紛紛揚揚地灑落在整個利頓公國裏。大地純淨得如同水晶一樣,我坐在雪堆裏看星星,雪地反射著瑩瑩的星光,好像泛著微微的藍白色,很漂亮,就是也太淒冷了一點。好在有一隻活躍的鬆鼠蹲在我頭頂啃鬆子,狠狠地煞住了一派悲傷的情調,我的詩人氣質才沒有泛濫。這年頭的鬆鼠膽子真夠大的,連死神它也不怕了。

我想離別最好還是選擇夏天,大家都熱得大汗淋漓,正好連淒淒慘慘的擁抱也省了。

連續幾天奧莉薇亞都沒來看我,我覺得還是應該去看看她,至少表達一下我們從小到大的友誼,那也算過硬的交情。

還有五天我在利頓公國的使命就結束了,那天晚上琴聲響起的時候,我從公爵房間那扇古老的雕花鐵窗跳進了他們的房間。老實說我這個死神品行還算端正,絕對沒有偷窺的習慣,所以我對闖進別人夫婦的房間這件事情一直很忌諱。不過為了表現我對奧莉薇亞還算夠情義的,我想可以破例一次,老野豬都敢破例難道我不敢?

腳下是深玫瑰紅的波斯地毯,胡桃木的家俱上麵都鑲嵌著黃金的裝飾,昂貴的大玻璃鏡子擺設在床頭,深紅的絲綢帷幕掛著金黃色的流蘇,把四周遮得嚴嚴實實,火爐把整個房間燒得和夏天似的,濃鬱的花香一直衝到我鼻子深處。上帝,這丫頭不是被熱死了,也該早就被嗆死了才對。

居然沒有人!我很詫異,分明聽到琴聲的。然後我看見一隻銀色的杯子擺在床頭的小櫃上,花香裏似乎還有些淡淡的波斯草藥的味道。難道奧莉薇亞生病了?我覺得不去探望她的病情很不妥,於是硬著頭皮走到橡木的大床前,四根雕花的床柱撐起鮮紅的床幕,把裏麵的人都遮住了。

掀開看看麽?要是老野豬和奧莉薇亞都在裏麵,我會覺得多少有點難堪的。想了好久,我摸了摸背後的大鐮刀,冰冷的刀刃很添我的勇氣。嘿!想想我的工作是什麽,死我都不怕,會怕難堪麽?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床幕,主啊,我發現你永遠和我同在。裏麵沒有兩個人,裏麵一個人都沒有。我一屁股坐在絲綢麵的白色絨被上,準備擦擦滿頭的冷汗。

“哎呀,”被子下麵好像有一聲悶喊。我嚇得蹦了起來,不過好在我的反應很快,立刻就分辨出那是奧莉薇亞的聲音。又摸了摸鐮刀,我咬著牙把被子掀開了一點。上帝啊,你一定得懲罰那野豬公爵,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厚的床墊,在他的人民凍死餓死的時候,他居然有這樣一張床,柔軟的床墊厚到幾乎能把人埋進去,怪不得表麵上看好像是平的。

我幾乎是把奧莉薇亞從床墊裏挖出來的,她閉著眼睛,呼吸微弱得可怕,滿臉通紅,全身熱得發燙!我覺得我應該提鐮刀出去把老野豬砍了,這家夥有沒有一點醫學常識?發熱那麽嚴重的人能悶在這樣高溫炎熱不透風的**麽?

“公爵大人,明天再講故事好麽?”我懷裏的奧莉薇亞有些模糊地說,“我頭很暈呢。”

“傻瓜,是我!”我把她抱起來一點,讓脖子和胸口露在被子外麵透氣,又把手壓在她額頭上。感覺手碰觸的地方有點燙,我最討厭熱的東西。不過我冰冷的手正好幫她降溫。

“曼弗雷德!”她好像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虛弱,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她的目光雖然顯得疲憊,不過那雙大眼睛還是很亮,我鬆了口氣。

我拿麵頰貼在她臉上準備試試她的溫度,不過還沒碰到她的臉蛋就碰到了她的嘴唇--她自己送上來的。臉又有點燙,好像她成功地把部分熱量傳遞給我了。

下意識地抹去她的口紅:“你怎麽樣?”我問她。

“不怎麽樣,”奧莉薇亞歎氣,“死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堅持給老野豬講故事。”

“他還會要你講故事?”

“不講也可以,不過你要記得明天來接我去天堂。”

“我去解決了他算了!”我現在是一副惡狠狠的嘴臉。

“要是真的能解決他,你早就解決他了,還用得著我說故事麽?”奧莉薇亞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一哼的頑皮樣子好歹叫她恢複了幾分風采。

我抓了抓腦袋:“怎麽辦?我帶你走吧。”

“哎呀,別鬧了行麽,死神先生。”

“我是說真的,我們去倫敦好了,那裏是我們摩爾巴勒家族的地盤,保證沒有死神會勾你的魂。”我亮出了我家祖傳的豪邁氣概。

“那別的女孩怎麽辦?你要帶所有的女孩去倫敦麽?”奧莉薇亞眨巴著大眼睛看我。

我本來想說:“別的女孩和我有什麽關係?”後來想想奧莉薇亞和我也沒有什麽關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著我不說話,奧莉薇亞歎著氣說:“沒關係的,老野豬已經越來越喜歡我了,隻要他真的喜歡我,我即使不講故事他也不會殺我的,也不會殺別的女孩。我就差一點點了!”奧莉薇亞對我比個一點點的手勢。

“那你喜歡他麽?”

奧莉薇亞一下子啞了,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蹙著眉,不說話了。看見那樣的眼神,我心裏跳了一下。真的,奧莉薇亞不是小女孩了,她那樣的眼神真的幽怨得很,讓我心裏有點難受。

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奧莉薇亞急忙地推著我:“快走了,快走了,公爵來了。”她語氣很堅決,我終於還是踏上了窗台,回頭看她一眼,消失在窗外。

其實我根本沒有離開,我就在窗下蹲著,裏麵的人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野豬公爵很有氣派地說:“我高貴的夫人,你今天準備了什麽樣的故事呢?”

“公爵大人,我今天正在發熱,明天再講好麽?”

“高貴的夫人,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是說一不二的,如果到了明天,你隻能去死了,不過我會重重地賞賜您的父親。女人雖然不可靠,不過我對你父親那樣忠心的騎士一定會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