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記憶?坐進西餐廳之前,韓夏陽和戴敘恒各自處理了一些私事。戴敘恒打發走了那個沒有一點自覺的情婦,韓夏陽則先打了電話告知大哥他一切安好,吃完晚餐就回去之類的,再叫來向雄洲把車開去維修,叮囑他萬不可向大哥報告說他發生了車禍,以免大哥擔心。然後戴敘恒就權當司機,將韓夏陽載到了這家西餐廳,在這裏他有特權,享受到了一個非常理想的位子。?

直到餐點送上來前,他們也沒有談及什麽敏感的話題,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國際局勢、經濟金融形勢這類的話題,就算不能增進親近的情誼,至少也能增加一些熟悉度。這種過於溫吞的交談和相處戴敘恒並不滿意,他急於拉近與韓夏陽的關係,隻愁著沒有更好的切入口,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盲目燥進,不然毀了這難得的緣份就得不償失了。?

餐點送了上來。午餐沒怎麽吃,韓夏陽現在感覺有些餓了,較往常稍微急切一些,但仍然非常注重餐桌禮儀,一舉一動都很標準化,似乎自己劃定了一個度而從不逾越。這本應有種機械性的僵硬,但韓夏陽做來卻隻有優雅之感。?

這番細致講究讓不拘小節的戴敘恒歎為觀止。?

就這樣看著韓公子吃完晚餐,然後放他離開?不行!他已經等了二十年,天賜的緣份就在眼前,可供他肆意揮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戴敘恒決定不再浪費這寶貴的緣份。?

“據我所知,今天應該是蔡小姐的生日吧?”點到即止,他知道韓夏陽懂得他此問的真正意思:為什麽這麽重要的日子沒有跟情人一起過??

韓夏陽卻給了他一個裝傻賣乖的答案:“你認識小暢嗎?”?

“在一些特定場合裏見過蔡家人,但是與這一族的人都沒有深交。”相反戴敘恒還並不怎麽待見蔡家人,自然是事出有因的。?

“沒有特殊祈求的人會關心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生日嗎?”調侃還是好奇?韓夏陽都有些故意。?

他關心的不是蔡暢,他是因為過於關心眼前的男人才順便也關心了一下與這男人有關的那些人、事、物。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哎……他積累了二十年的心情能告訴對方嗎?不能!戴敘恒覺得自己真是憋屈,他很想把這二十年裏的點滴事情和他的思念一口氣全都說給韓夏陽聽。?

韓夏陽的心髒要是比現在稍微能健康一點,要是韓夏陽能記起他們之間的誓言,他或許就不用顧忌太多了吧。一等二十年的辛苦,眼前的貴公子能不能也稍微體諒一下呢??

“我想有很多人都在等著你們結婚的喜訊傳來。媒體長篇累牘地報道,想不關注都不行。”戴敘恒隨便給了個解釋,說:“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你卻獨自行動,是不是意味著你們暫無結婚的打算?”?

韓夏陽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戴敘恒,情知戴敘恒的心態非同一般,不想惹上是非,稍有些冷漠地說:“和戴先生還沒有親近到可以談論這麽隱私的事。”?

“真是冷漠。”戴敘恒苦笑道,“跟傳言一樣,你不太喜歡交朋友。為什麽?沒有人值得你深交嗎?”?

“傳言?”韓夏陽找到了一個岔開話題的突破口,他總覺得戴敘恒堅持要談下去的話題很不安全。韓夏陽故作期待地說,“在下對媒體上關於本人的報道沒有什麽興趣,從來沒有認真看過,當然,在下也能從秘書和下屬那裏聽到一些關於本人的傳言,但總覺得不夠具體,而且很虛假,因為有太多的溢美之詞。能說說嗎?關於在下,你還知道一些什麽與眾不同的傳言?或者是你最直接的感覺。”?

“漂亮。”?

“這個詞非常不適合形容一個男人。”?

“神秘。”?

“不過是因為在下的身體很差,大部分時間都在休養生息。如果這也算是神秘,我不得不認同。”?

“才能卓越、性格溫和、仁慈高貴……”?

戴敘恒一溜煙兒將一大串美妙的詞匯都用於形容韓夏陽,但的確又都是韓夏陽聽厭了的詞,所以他忙止住戴敘恒,說:“到此為止。這樣的詞匯聽多了,我會覺得可能需要重塑自己的人生。”沒有人是完美的,但如果所有人都把這些與完美等同的詞用在他身上,那就表示他的人生有可能已經被誇高了,高處不勝寒,他可能有必要調整自己的人生。?

“不,請千萬就保持這樣,你這樣的人生非常完美。”完美得能讓他付上一生去追隨啊——這樣的心情什麽時候才能說出來?戴敘恒不吝讚美地說:“這些詞固然都是生硬的褒美之詞,但讓人心悅誠服的是,你能與這些詞匯完美匹配。”?

第一次見麵,卻沒有生疏感,還有一種竭力想加深某種親密關係的企圖,實在怪異。戴敘恒的熱情是天生的還是另有所圖??

“戴先生,你好象非常喜歡交朋友,而且也善於交朋友,包括異性。”語氣中有三分諷刺,別無惡意,不過是想提醒戴敘恒稍微控製一下親密的度,他並不喜歡跟第一次見麵的人馬上就稱兄道弟,雖然這有點任性,但他仍希望能獲得對方的尊重。?

戴敘恒心上是沒有會錯韓夏陽的意,口頭卻不老實,故意曲解話意說:“我沒有濫*交的嗜好,之前讓你不愉快的女人,不算是朋友。關於女人,希望你能稍微體貼一些,體貼我身為男人的正常生理需求。”但如果陪他的是對麵這個男人的話,他不需要女人。?

韓夏陽實在驚訝戴敘恒的直接,也被他弄得沒了胃口,放下了餐具,說:“在下無意幹涉你的私生活,想必你的私生活也無須在嚇體貼。倒是請你現在能體貼在下,在下還得趕回去見大哥。太晚了大哥會擔心。”?

戴敘恒豈會讓這千載良機指尖流走,不肯放韓夏陽離開而強扯出一個話題來:“按常態,你今天是不必回韓氏本家的,急著趕回去是要去解釋今天為什麽獨自在外嗎?私務時間沒有保鏢陪同,於你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吧。”?

這氣氛真是怪異到頂點了,這個男人對他有相當程度的了解,為什麽?再想想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一個陌生男人偷窺了,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韓夏陽正經了神色,嚴肅地問:“戴先生對我的熱情出乎意料的強烈,為什麽?”?

戴敘恒猶豫了片刻,下定決心後問:“八歲之前的事,還記得多少?”?

韓夏陽怔了一下,隨即皺緊了眉,眸光驟冷。這個問題可能是個禁忌,韓夏陽良久都沒有緩和臉上不悅的表情,也沒有回答戴敘恒,隻是看著他。?

麵具化的笑容自這個男人臉上消失時,居然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就象長時間吃慣了一種口味的食物後忽然換成了另一種味道很重的食物,有些不適,有些驚訝,還有一種期待。?

戴敘恒將韓夏陽的陰鬱表情看在眼裏,卻沒有在意韓夏陽可能已經跌進穀底的情緒,應該說他不想象其他人尤其是韓家人那樣小心翼翼地關注、安撫韓夏陽的心情和情緒,這是因為他一直都覺得這個被過度嬌慣的公子已然落下了一個致命的缺陷:缺乏熱情。?

要是能從擊潰這位公子等待安撫的期待開始讓他慢慢地變得熱情起來,他願意做個殘忍的劊子手。?

“不想談嗎?對一個真正的貴族而言,那汙穢的八年是一個恥辱嗎?”戴敘恒直視韓夏陽,步步緊逼。他要逼韓夏陽自己回憶起來,那一年,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戴敘恒要是誇口說他是最了解韓夏陽的人,可能連韓家人也會自歎弗如,他的確知道一些連韓家人都不知道的韓夏陽的小秘密——他和韓夏陽的秘密——韓夏陽卻不肯讓他那麽傲慢。?

一眼即能明了,戴敘恒目的不純。撞車隻是偶然,但戴敘恒此時的咄咄逼人卻是有備而來。不管戴敘恒有什麽目的,韓夏陽都不欲讓他得逞。?

挑了一下眉,韓夏陽將戴敘恒的緊逼化於無形,笑容重現他的臉龐,輕言細語道:“在下這幾年吃藥、手術、住院就從來沒斷過,腦子都快被藥物侵蝕幹淨了,記憶力退化得很快,一些該記住的事都記不準了,何況那些不該記住的事。”?

他們之間的事是不該被記住的事!他也是他不該記住的人!?

情何以堪。?

戴敘恒大是不悅,說:“我珍寶一樣守護的記憶,在你是可有可無的;我這麽多年一直在關注一個人這樣的事,在你看來是不是也是很傻的事?”?

“你關注的人是我?”不然不會如此了解他——不得不重申一次:被這個男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盯了二十年,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戴敘恒為什麽要關注他?與他八歲之前發生的某件事有關嗎?是什麽事??

韓夏陽搜遍記憶中的片斷也沒記起來有那麽一樁重要的事,是他的記憶有誤?他的記憶力可不是真的讓藥物侵蝕了,相反好得驚人,尤其是五歲記事到八歲之前的記憶,因為那是一段非常重要的記憶,不肯提及是為了對家人的承諾。?

韓夏陽明知故問,戴敘恒憤而不語。?

難道是戴敘恒認錯了人?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他八歲那年的確發生了一件事,是唯一有可能導致戴敘恒認錯人的事。?

韓夏陽總覺得戴敘恒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好象是一個要將他的人生徹底顛覆的暴*徒,他的確期待自己的生活能有所改變,但他不希望被顛覆,顛覆之後的混亂他不堪忍受。韓夏陽決定今天與戴敘恒這場倉促而失控的緣份就斷在今天,以策安全。?

“為什麽關注我?顯然與某件事有關,你說說看,或許我能從記憶中找出來。”?

“我都已經等了二十年了,不介意再等幾年、等你自己記起來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戴敘恒氣極而笑,陰鬱的雙眸中迸射毒性的冷光,有蛇一樣冰冷的熱情。?

有可能不是他的記憶,他怎麽記得起來??

不能與戴敘恒糾纏不清,韓夏陽也懶得再體貼戴敘恒的心情,說:“你喜歡等那就繼續等下去吧。我沒時間陪你了……”?

戴敘恒居然也不再作糾纏,見韓夏陽有意離開,他也起了身,溫和地說:“我送你。”?

韓夏陽欲言又止,有意想將二十年前的往事完完全全告訴戴敘恒,應該可以讓戴敘恒在尋找自己的記憶時有個更正確的方向,但那些事,是他向家人發誓說不會再提及、不會向任何人提及的事。隻該被封存的往事,與他的貴族驕傲無關,但與家人的情緒有關,永不結痂的傷疤稍被碰觸便是鮮血淋漓。?

說還是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