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執暉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執暉,你怎麽發現的?”

“就是今天和卓翼一起出去吃火鍋,那個醬料沾到我嘴上了,他幫我擦的時候我就覺得很不舒服,我以為我是吃膩了就沒當回事兒。結果我們吃飯之後出去散步碰到了車禍,他帶著我躲的時候我們抱在一起了,我就繃不住了,我站路邊吐了好長時間。”許執暉語速很快,沒有拿手機的那隻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放下來的時候拍在腿上發出“啪”的一聲。

“真的很難受,他抱著我的時候我就感覺有人在搗我的胃一樣,而且我剛才想了想好像真的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情況了,隻是之前我都沒怎麽注意。”

“是隻對他還是其他人也是?”

許執暉在電話這邊搖了搖頭,注意到卓翼看不見,說到:“我也不知道,和別人也沒有過肢體接觸。”

孟駿在那邊緊鎖著眉,“那明天我去找你吧。”

“好。”

掛了電話,許執暉抱著膝蓋,大腦放空,和卓翼緊密相貼的時候,他甚至連遇到車禍的驚恐和躲過車禍的慶幸都沒有,滿腦子都是:不要碰我。

他想不通自己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也無法確定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歎了口氣掀開被子鑽進去,被子一直蓋到下巴,他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第二天卓翼上班去得很早,幫許執暉泡了一杯咖啡,他坐在座位上盯著許執暉的工位,昨天虛驚一場,許執暉吐成那個樣子,他回到家之後擔心了一晚上。

快到上班的時間,許執暉才夾著公文包過來,他看起來臉色的確不太好,昨晚睡得也不太安穩,迷迷糊糊醒了好多次。

卓翼把咖啡給他遞過去,溫度剛剛好,不燙手也不會很涼。

許執暉反應都有些慢了,抬頭看了他一眼,才接過來,說了一聲謝謝。

接杯子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手指,許執暉打了個哆嗦,立刻把手指抬了起來,接過來的時候尷尬地對卓翼說了一聲謝謝。

卓翼笑容一僵,手縮回來搓了搓手心,“不用謝,那我先回去了執暉。”

許執暉點了點頭,等卓翼走後,煩躁地把另一隻手裏的文件扔到了桌子上。

他用手蓋住臉上下蹭了蹭,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他一點都不想這樣。

這一天許執暉都心事重重,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下班,孟駿在公司門口等他,看著他一臉愁容地出來了。

“怎麽了?”

“好煩啊,我不想這樣,雖然我平時也不怎麽和別人肢體接觸,但是這樣真的很煩,我今天都看出來卓哥很尷尬,但是我,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解釋。”

這是孟駿第一次看到許執暉有這麽大的情緒反應,甚至可以稱之為抓狂,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等一會兒我們……試一下,如果也不行,就去醫院看看吧。”

許執暉把頭砸在車座上,“為什麽啊,為什麽會這樣啊。”

說不出是生氣還是難過,許執暉眼眶都憋紅了,孟駿歎了口氣,沉默著開著車,他也不理解,所以沒有再說話。

車停在小區,許執暉先下了車,習慣性地站在路邊等孟駿停車回來,孟駿特地從身後繞過來,抬手碰了一下許執暉的肩膀。

許執暉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了,他像是豎起渾身刺的刺蝟,轉過身來退出去半米遠,孟駿歎了口氣,歪著頭看著他,“真的誰都不行了嗎。”

許執暉喉結滾動,搖了搖頭,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逃走,大腦的思考根本跟不上身體的反應。

他站在原地緩了緩,然後向前邁了一步,“再試試呢?”

一個兄弟式的擁抱,下一秒許執暉奔向垃圾桶,晚上還沒吃飯,沒有東西可以吐,一直幹嘔,胃裏不斷反著酸水兒,臉色變的煞白,他渾身發冷,等想要嘔吐的感覺完全壓了下去,才直起身子,他茫然地盯著地麵,“不行,真的不行。”

孟駿無奈地搖搖頭,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安慰他,手都快碰到肩膀又落下來,“還是算了。你哪天休息,我帶你去看看醫生。”

“後天。”

“行,到時候我來接你,走吧,先回去吃飯。”

許執暉的事兒孟駿比他還操心,他這多半是心理問題,孟駿提前約了心理醫生,比較厲害出名的醫生大多都是滿滿當當的預約,孟駿又找朋友又加谘詢費,才找到一個同意在下班時間見一麵的醫生。

許執暉被他帶著去見醫生,一路上都心情複雜,他又怕自己沒有問題無緣無故出現這種對肢體接觸的排斥,又怕自己真的出現了什麽心理問題。

心理谘詢不能有外人在場,孟駿便在外麵等著。

許執暉和醫生隔著一張桌子坐著,他太緊張了,整個人都處於一個繃緊的狀態。

“放鬆點,沒關係的。”

醫生溫柔地好像在哄小孩兒,許執暉做了一個深呼吸點了點頭。

“你這種情況大概有多久了?”

“不太清楚,但是有一段時間了。”

“在這之前,有發生什麽事情嗎?對你來說比較難忘的,或者特別的,再或者……你感覺對你有所傷害的。”

“在這之前?”許執暉仔細回憶著,難忘特別的沒有,最後一個倒是勉強有一個。

在這之前,他見了向遠之。

他吃到了向遠之給他求來的蛋糕,他產生了分開之後最大的動搖,他不懂如果一個人這樣愛他怎麽當時會朝三暮四。

他好像在折磨自己,他承認他沒出息,這麽久了他仍然沒辦法忘記向遠之,甚至在不甘不解之中還夾雜著絕望的愛意,但是他再也沒有勇氣去相信向遠之,他對自己的親近都變成了笑話,讓他每次想起的時候都好像在身上剮了一刀,反複嘲諷著他的自作多情。

“我見了一個我曾經很愛的人。”

心理醫生笑得溫柔,她撐著下巴,問出來的話卻顯得有些犀利,“是曾經很愛嗎,還是說一直都沒忘。”

她太會拿捏人的心思,許執暉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話。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對著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念念不忘,他討厭自己無法操控把握自己的情感,對向遠之的愛就像潑出去的水,怎麽收也收不回來。

這簡直每日每夜都在折磨他,像是一場漫長的淩遲。

“是……一直都沒忘。”

“我向你保證,我們的對話都是保密的,許先生,你要和我說實話。”

“抱歉。”許執暉抿了你抿唇,“我知道了。”

“他傷害你傷害得很深嗎?所以讓你不想承認自己還愛他?”

心理醫生每一個字都說中了,許執暉歎出一口顫抖著的氣。

“是。”

“你覺得這是讓你抗拒其他人的肢體接觸的原因嗎?”

許執暉猛地抬頭,眉目之間都是疑惑。

“因為他曾經對你有過傷害,這種傷害讓你對愛情會產生懷疑,同時會對其他人的親近也產生抵觸心理,因為你很怕親密過後又是新的傷害,這種情況就類似於ptsd,也是一種心理障礙。”

“心理障礙?”

許執暉重複著,“有辦法解除這種心理障礙嗎?”

“這要看你自己了,解鈴還須係鈴人,隻有你最了解你自己,心理障礙不算疾病,大多數時候它需要你自己去想通想明白,我作為心理醫生,其實也隻能起到輔助作用。”

“我明白了。”許執暉低頭盯著自己的指尖,心理障礙的確不是疾病,但是他感覺比疾病還難治愈。

向遠之這個坎兒他不知道自己到多久才能邁過去。

谘詢時間到了,本來就覺得占用別人的休息時間很不好意思,許執暉趕緊站起來和人道謝。

“沒關係,如果有需要下次還可以來找我。”

“謝謝您。”

許執暉微微欠身,然後離開了谘詢室,

孟駿看他出來,心急火燎地湊上來,“怎麽說?”

許執暉把心理醫生說的話大概重複了一遍,孟駿氣到說不出話,最後真情實感地憋出來一句,“向遠之真他媽是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