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之從來沒覺得咖啡有這麽苦,他怎麽也喝不下去,一個大男人緊抿著唇,一開口就感覺自己要哭出來了,他把臉別過去,眼眶通紅。

許執暉上次見到他這個樣子,大概是易感期的那天,向遠之痛苦煎熬地看著他,想要抱他,吻他,離他更近一點,想從他這裏得到更多一點的慰藉,像是已經崩潰的猛獸還在保持著最後一點理智去乞求他的安撫。

所以讓自己得心理障礙的事兒,也讓他那般難過嗎?

許執暉低下頭,看著咖啡杯上完美的拉花,用小勺子攪拌開,泡沫四散。

向遠之還是覺得他應該說點什麽,但是一句“對不起”甚至是“我混蛋”都如鯁在喉,說出來也不能抵消他心裏的愧疚。

“哥,我沒想到......都怪我,都怪我。”道歉在這種時候顯得蒼白又無力,許執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變得有些詞窮,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麽幾句。

“向遠之,別自責了,事情已經發生了。”

“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什麽資格追求你,讓你回到我身邊,我怎麽除了傷害什麽都沒留給你,哥,我......”

“和你在一起那段時間我很快樂的,不是隻有傷害。”許執暉打斷他的話不讓他再說下去,無論兩個人現在或者以後會是什麽樣的關係,他都不可否認在一起的時候他是真真切切的開心過的,畢竟謊言是一瞬間突然被戳穿,夢境破碎的前一秒他都還在因為給向遠之準備了驚喜而緊張又激動。

“如果你還想我們重新開始,就忘掉過去吧,以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了,如果我們沒有和好,時間長了這問題總會解決,如果我們可以和好——那就一起克服。

“我經常對自己說這句話,所以現在也告訴你。”

向遠之對上許執暉溫柔堅定並且帶著鼓勵的眼神,他看著許執暉,站起身,凳子後退在地上劃出尖銳的摩擦聲,許執暉抬頭看著他,對視片刻,向遠之推門而出。

不說愧疚和自責,他更多的是心疼,許執暉怎麽這麽好啊,在這種時候還想著去安慰他,減輕他的負罪感,那麽好的許執暉,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第一次就遇見自己這樣的王八蛋,他一心一意、心甘情願地為自己付出,他以為兩個人會有長久並且美好的未來,甚至想過承擔風險去做手術,讓自己變成一個有腺體有信息素的Omega。

向遠之是從小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家裏有錢,是風光的富二代,但是連爸媽都對他像陌生人一樣不聞不問。長大過程中,朋友成群成對,但是真正交心的卻並沒有幾個,更多的是因為處在同一個圈子裏所以不得不成為所謂的酒肉夥伴。

他什麽事都習慣一個人,看似養尊處優,其實下了廚房手藝比廚師還要好。

他是賽車手,但是又經常熬夜甚至通宵喝酒,最開始每天回家抱著馬桶吐個昏天黑地,後來終於練出了一個好酒量,不吐了,卻又開始對著空空****冷冷清清的房間發呆。

他不是沒想過有一個安穩溫暖的家,但是後來都覺得這想法不太現實。

是許執暉的出現,讓他被照顧,讓他被人很認真很認真地愛著,是許執暉接過他手裏的鍋鏟,跟他說,“以後想吃什麽我給你做。”是許執暉在他生病的時候抱著他,像哄小孩一樣喂他吃藥,是許執暉在他喝醉酒之後等在客廳,給他煮一碗麵再加一碗醒酒湯,幫他脫衣服蓋被子,是許執暉愛他勝過愛自己。

這樣美好的許執暉卻因為他產生了心理障礙,他也因為比賽壓力手抖無法控製,他知道,心病甚至比身上的病更難醫治,如果最後許執暉仍然覺得他們不能和好,許執暉甚至沒有辦法再去愛下一個他想愛的人。

向遠之撐著洗手台的台麵,他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巴掌聲在空曠的環境裏被放大,不夠,怎樣都不夠,他捂著臉蹲下來,心裏被絞著一樣的疼。向遠之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許執暉看著他,咖啡很顯然一口都沒有喝過,涼了的咖啡更苦,向遠之叫服務生過來重新點了兩杯,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這件事。

他們喝完了咖啡,向遠之送許執暉回家,在門口告別的時候,許執暉還是沒忍住,說句心裏話,就算心理障礙是他得的,他也不想向遠之因為這件事過於自責。

“向遠之,我其實可以理解你這些天跟我說過的話的,我承認,我以前很愛你,很愛很愛你,甚至現在——”許執暉吸了一口氣,避開向遠之潮濕的目光,“我也沒有辦法不愛你,但是你愛不愛我,我不能隻聽你說,我還得謹慎地認真地去考慮,我不想我的感情像上一次那樣不明不白了,至於最後的結果,給我一些時間吧。對於我的心理障礙,我還是那句話,順其自然吧,你也不用太糾結了。”

這對於向遠之來說已經是許執暉最大的鬆口了,他瘋狂點頭,許執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頭上了樓。

許執暉上樓之後,向遠之卻沒有回家,他像以前很多次那樣,在許執暉家樓下呆了整晚。

第二天,向遠之照舊回到賽車場訓練,但是很明顯,大家都感覺到他心情格外失落,上次見到他這樣的狀態還是許執暉剛剛離開他的時候,失魂落魄,魂不守舍。

幾個人也不敢問,就遠遠地看著他。

向遠之一圈又一圈地在賽道上繞圈,直到韓未過來,告訴他有人找他。

他這才停下車,頭盔下麵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誰找我?”

韓未搖搖頭,“我不認識,我讓他去休息室等你了。”

向遠之下了車,把車鑰匙扔給韓未,“好,我換個衣服過去。”

“好的。”

他換下賽車服,甚至還抽空衝了個澡,再進休息室的時候,眼前的人卻讓他本就煩躁的心情更加雜亂了。

“怎麽是你?”

向遠之不悅地看著對麵的男人,關驛城站起身來,西裝革履看在向遠之眼裏都是人模狗樣,他走過來,向向遠之伸出了手,向遠之看著他的掌心,不情不願地握了一下,短短一秒就嫌棄地鬆開,“你怎麽知道我在哪?”

“向大賽車手這麽有名,不難知道吧。”

向遠之擰開桌子上一瓶礦泉水,灌了一口之後坐在沙發上,正眼都不給關驛城一個,“別在這陰陽怪氣,你找我有什麽事?”

“想見見你,想看看執暉愛的是什麽樣的人。”

向遠之覺得自己簡直要瘋,就算自己是別人口中“許執暉愛的人”,他也聽不得有人這樣親昵地叫許執暉“執暉”。

他冷哼一聲,“那現在見到了,你可以走了?”

“你就不想了解了解我嗎?”

“我不想,我為什麽要了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隻關心許執暉。”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啊向先生。”

向遠之嘴硬地懟回去,“我承認我和許執暉之間現在還存在著一道沒有完全修複的裂痕,但是即便如此,你也根本算不上我的敵人。”

他目光淩厲,心裏卻也捏一把汗,因為關驛城其實的確算得上是他最強勁的對手。

“向先生,別這麽激動。”

向遠之知道關驛城是有備而來,但是沒想到他會提出這麽幼稚的要求,並且向遠之本著不蒸饅頭爭口氣的心理還真的跟著他過來了。兩人站在攀岩牆下,向遠之實在有點無語,“你就想帶我來這?”

“這離你們賽車場近,多方便,我們比一場啊?”

“誰要跟你......”

“你贏了我就退出。”

兩個人一同開口。

“?”雖然向遠之覺得有多少人追求許執暉都是人家的自由,大家各憑本事,但是如果能這樣除掉一個對手,倒也不是不行。

但他沒想到的是,關驛城在上牆之前,沒有帶一點保護措施,向遠之大寫的問號,這是做什麽?這下麵甚至沒有鋪太多海綿,摔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怎麽了,向先生?”

向遠之看智障一樣地看著他,關驛城捕捉到他眼神裏傳遞出來的信息,解釋道,“我不需要,你帶著吧。”

這算什麽?向遠之感覺到關驛城明晃晃地挑釁,心裏一狠,把護具拆掉,“不用你跟我放水,要比賽就公平點。”

關驛城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門口掛著的鍾,“那我們開始?”

向遠之純屬逞強,他根本沒有攀岩的經驗,更別說兩手空空,什麽保護措施都沒有的情況下,他在心裏暗罵關驛城腦子有坑,下一秒和關驛城一同動作。

他手長腳長,臂力足夠,剛開始確實還算容易,關驛城跟他選擇這個項目,估計平時是有練過的,所以比他快一點點,向遠之不想輸,如果這隻是一場單純的比賽,輸贏都是兵家常事,他無所謂,但是一旦和許執暉掛上了鉤,他隻想贏。

距離被拉開,關驛城在他頭上,甚至還能低頭看他一眼,他不習慣被人俯視,這讓他十分不爽,向遠之開始著急起來,想要趕上關驛城,滿腦子都是不能輸,腳下就沒有那麽穩紮穩打了,並且越向上難度越高,他突然腳下打滑,一個沒踩住,直直地從上麵墜下來,短時間內他反應不過來,瞬間失重的感覺讓他驚恐地瞪大雙眼,事情發生太快,也沒有抓住牆上垂下來的繩子。

肉體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後背貼到地麵,前胸都跟著鈍痛,向遠之捂著胸口看著關驛城得意的樣子,滿眼都是不甘心。

關驛城抓著繩子滑下來,居高臨下得看著他。

“向......”

他剛要開口,有人先他一步叫了向遠之的名字,是許執暉。

許執暉被關驛城一個電話叫過來,關驛城神神秘秘地請求他務必要來,卻沒想到他剛一到就看見向遠之從上麵掉落,行動比腦子快,他衝過來,看著因為疼痛而皺眉的向遠之,急切地問到,“你沒事吧?”

他一過來,就是最好的止痛藥,向遠之搖搖頭,“沒事,哥,別急。”

許執暉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關驛城,“你瘋了嗎關驛城?你是專業的,你和他比這個?你怎麽不和他比賽車呢?”

一個地上躺著的,一個站著的,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聽見許執暉這樣尖銳的說話,像一隻突然炸毛的刺蝟。

“我隻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從一開始就已經輸了。”

“那你就用這種方式?”許執暉站起身,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關驛城,我以為你起碼是個紳士。”

許執暉把向遠之從地上扶起來,高度還沒有到最高,除了疼以外也沒什麽大礙,向遠之和許執暉一起離開攀岩場館,一直到門口,向遠之才看著許執暉抓著他胳膊的手說,“哥,你沒事——”有事,許執暉五官都皺在一起,顯然已經忍了很久了,看見第一個垃圾桶就吐了起來。

關驛城看著兩個人的背影,他承認他這樣的手段是有些卑鄙了,他是專業的攀岩運動員,裏麵的那攀岩牆他不知道爬過多少次,所以熟練得完全不需要保護措施,就算踩空,也可以及時抓住牆上的繩子緩慢下落,但是向遠之不是。

許執暉說得對,如果是比賽車,那今天輸掉的就是他。

不對,就算是攀岩他也輸了,他看到許執暉著急質問自己的樣子,就已經知道自己來晚了,感情也有先來後到,他注定不會比得上向遠之在許執暉心裏的位置。

從那天許執暉從玉城回來,他打電話過去之後,他就已經察覺到許執暉對他有意的疏遠了,隻不過他還是自虐一樣抱有僥幸心理想要親眼看看。

“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

許執暉吞了兩口口水,極力控製著生理反應,想要看看向遠之袖子下麵有沒有哪裏摔傷。

向遠之想著他的心理障礙,沒想到許執暉會再次碰他,於是毫無防備地被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燒傷留下來的疤。

四目相對,向遠之慌忙抽手,掩耳盜鈴一樣把手背在身後,許執暉的手還懸在半空。

“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