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景芝蘭映紫夜
秋夜漫長,黎明前的時刻,最暗、最冷、也最讓人容易孤獨。
我便是在這個時刻無奈地醒來的,因為,床前一陣陌生的氣息,繞亂了我悠長的清夢!
那氣息香且微甜,帶著溫溫的體溫!
我尋著這香,慢慢掀開了床幔,隻見床前,一襲紫影背對著那彎彎的月亮,閃動著銀白的光。
麵對這不速之客,我竟不覺得恐懼,而且生怕打破那幅如畫般寧靜的圖麵,隻輕輕問道:“誰?”然後輕輕坐起來,輕輕披了衣服。
“洛河河畔一別,先生竟忘了我麽?”那紫影聲音裏含著笑,清清雅雅地站著。
我側頭細想……
“且憶當年酒一壺,同君醉處濕羅襦。紅塵翻覆真還幻,笑問天邊念我無?”聽著那人清若蘭溪般的聲音慢慢吟出的詩句,我靈光一閃——
“哦,幽蘭美人!”
他低笑,“美人麽?在先生麵前怎敢稱為美人!謝謝先生還能記起我!”
我忙起身,欲點紅燭,被那幽蘭美人製止了,“先生別點,若引來你那武功高超的侍衛,我可對付不來!”
隻得拉他坐下,找了半天,隻有半壺冷茶,不覺歉意,“美人光臨,蓬蓽生輝!隻是、隻是隻有這涼茶,能待客了!”
“荀佩瀟,我的名字!”他也不客氣,接了那冷茶便飲,“嗯,清羽!”
我點頭,“難得你記得這茶!”
他凝睞望來,那雙清雅美眸在月光下閃閃如晶!“何止茶,最忘不得的,是這人!”
我笑!尋了衣服穿好,拉著他便往外走,“今天大好月色,可否邀美人湖上一遊?”
那人也笑,輕走輕腳同我出來。
誰知,推開房門一看,齊風竟直愣愣的站在那裏,兩眼雙翻,盯住荀佩瀟不放。
我忙道:“是朋友!”
荀佩瀟顯然是被齊風驚世駭俗的臉嚇到了,清雅絕世的麵容略顯蒼白,我低聲說:“我貼身侍衛齊風,好人!”
荀佩瀟朝齊風歉意點頭,舒眉笑道:“齊風之名,佩瀟如雷貫耳!”
齊風依舊盯了他,“紫影!”
我納悶,不知齊風何意?
荀佩瀟緩緩道:“佩瀟因輕功還好,因此被江湖中人稱為,紫影!”
我睜大眼睛不覺驚詫,這、這溫雅高潔之人,怎麽會是江湖中人呢?不過,那身輕功,到真是如嫡仙飛天,好不了得!
我笑:“紫影麽?名如其人,好聽!齊風來的真好,我們正需要一個劃船的,這不就送上門來了,可願為我們服務麽?”
見齊風點頭,我拉起他二人往煙波湖奔去。
月光下的煙波湖,隱隱泛著一層薄薄的輕紗,朦朧飄渺間,透出長長垂柳,於秋風中搖曳不止。
坐於船上,終於有熱茶可飲,抱了才升著的火爐放於荀佩瀟身旁,道:“畢竟中秋,這夜還是蠻涼的!”
那美人淡淡一笑,月光下更顯美倫美奐,“佩瀟有功力護身,先生照顧好自己就好!”
記得第一次見時,也是在那月光下,這人,如一朵空穀幽蘭,靜靜於我眼前綻放,又翩然於我眼前消失。那疏淡超凡的儒雅之氣,便成為我時時不能忘卻的記憶!
“佩瀟素聞先生才華橫絕,借這月色,可願與佩瀟吟詩以對?”荀佩瀟素白的手捧著清羽,笑意頻頻。
“那趕情好了!”想了想,我開口曼吟:
“雞叫一聲撅一撅,
雞叫兩聲撅兩撅”
那美人撲噗一笑,斜了清眸,嗔道:“欺我不懂麽?這也算詩!”
我但笑不回,接頭吟道:
“三聲喚出扶桑來,
掃退殘星與曉月。”
那美人這才輕拍案幾,稱讚道:“有這兩句,詩的境界全變,竟成了一首好詩呢!”
我近望美人如月,遠看煙海如波,忽然覺得,自己仿佛至身於九天雲外,再不是這凡塵之人,再不曾有這凡塵之心!於是,開口吟了範仲淹的那首《贈都下隱者》:
梅福隱市門,嚴平居卜肆。
乃知神仙徒, 非必煙霞地。
異哉西山人,逍遙京洛塵。
門多長者車,察脈如有神。
軒皇萬餘載,此術了然在。
精意洞五行, 飛名落四海。
結舍擬滄洲, 東池接禦溝。
蘭芳披幽徑,琴樽在小舟。
清夜泛月華,宛是江湖遊。
他日上雲去,茲為黃鶴樓。
“好詩!空遠悠然,隻是有些離世之感!”荀佩瀟溫溫歎道。
“豈不知晏殊確有離世之意,可惜身不由已罷了!”我笑。
“先生驚世絕才,怎會與佩瀟一般,有如此閑雲野鶴的想法!不過,到讓佩瀟倍覺喜歡,佩瀟也隨一首。”說罷,淡淡啟唇吟道:
秋風起兮白雲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輕舟兮濟洛河。 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嗚兮發櫂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整首詩被他那清緩的聲音念了,瀟灑悠遠,雅致中不失男兒硬朗,且頗有楚辭之風!我不由連連點頭道:“其人也妙,其詩也妙,晏殊想不說好都難,甘拜下風!”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輕輕流轉,含笑道:“先生取笑我,不好!”
我大笑,道:“別叫先生,好生份,就叫晏殊吧!我也叫你佩瀟可好?”
“自那日津渡相遇,便知先生非凡人,可惜”荀佩瀟輕皺眉黛,“可惜,若非那日有急事,你我,也不至於一別一年有餘。若日日如今夜這般,對月當空、把酒論詩,那應是何等愜意之事呀!”
我撲噗一笑,“什麽非凡人呀,隻不過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杠的無用書生罷了!”
水波流動,他用溫柔的眸子望我,“便是這媚到骨頭裏的笑,讓我確認龍舟節那天的國師就是先生!”
“哦,龍舟節?你也去了麽?“
“自然,本來一直尋找先生。後聽聞這新任國師也名晏殊,便起了來京之意,可惜一直瑣事纏身,直至龍舟節那天,才得見你!“
“怎不見你找我?還有,一口一個先生,好象我多大年紀一樣,再叫,我可惱了!”我嗔笑道。
那人負袖而立,紫衣飛袂,點頭笑道:“長久以來,佩瀟都不信人!可是,遇到殊兒,竟一下澄明起來。與你,即使在沉默裏,也能感覺魂魄的相互倚近,也許,這便是緣份吧!”
密長的睫毛,在月光投影下形成一道屏風的弧度,掩得那眸如透過樹稍的明星閃亮。
我不禁眯眼望了,再不能言語——緣麽?確是真的!他是我入世之後,第一位識得的朋友,雖然言語不多,卻相互之間暗流著一種莫名的親切,讓彼此不得不吸引,銘記!難忘,並非因他這皮囊。我見過的美人也可謂不少,聰智靈秀如周允乾、冷傲孤煙如宇文留琉,嬌豔妖冶如東方清陽,但都沒有如荀佩瀟這般,給我的那種安寧與沉靜之感,他就如清晨清新自然的空氣,讓人倍感心神清爽、香怡沁人,然後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
想及此,再吟哦道:“
蘭生幽穀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淩霜。
根便密石秋芳早,叢倚修筠午蔭涼。
欲遺蘼蕪共堂下,眼前長見楚詞章。”
那人輕笑,舒展紫袖,舉了清羽敬我,道“
煙波湖畔話芝蘭,柳影遮斜幾片寒。
願以乾坤為巨室,邀君與我臥其間!”
一身風華,依水而立,似乎已經融入這黎明前的夜,帶動著天地萬物,都在蘇醒!
我望著這美人漸近癡迷。
嗚——
正在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清鳴,如響箭般劃破煙波湖上這寂靜的嫋嫋夜空。
齊風立即放下船漿,警戒地站於我身側四處張望。
“殊兒莫怕,是接我的人來了!”荀佩瀟說道。
這就要走麽?我不禁有些不舍,從懷裏拿出一麵銅牌遞到他的手裏,笑道:“下次再來,但憑這令牌就好,切莫再翻牆而入了,實在不配你這美人!”
他嗬嗬低笑,緊握了一下我的手,道:“後會有期,殊兒!”
說罷,隨著秋風整個身子竟**了起來,一掠便掠上了岸,而清雅的聲音,自半空中緩緩遞進船艙,“經過此夜,我更加把殊兒刻在心裏了!殊兒,他日再見!”
望著那人飄遠的方向,握著手中尚且溫溫的清羽,我黯然失神,半天,才輕輕吐句: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荀佩瀟呀,我又何曾不是把你銘刻於心?你是我在這世上遇到的第一位朋友,且心心相映。怎能不珍惜?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來去無影。叫我、叫我總是如此被動,還真個不甘心呢!
回到房中,低聲說:“此事,莫讓他人知道!”
窗外那人應道:“是!”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了,謝謝大家在我不在的時候,幫我看家!嗬嗬,水水向大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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