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同樣是一片淩亂的項目會議室,楚君揚坐下來。

神態疲憊。

糾結。

眼前的事情本身就是一團糟,糟糕到本就無力去抽身想其他的事。

徐璟和楚傲天的那段舊情卻偏偏這個時候被翻出來,再加上那個模糊不清的雨夜,發生了什麽事,誰都不敢確定。

邱若彤說得對,他若不信,是完全可以帶沐染去做親緣鑒定的,可問題就在於,他不敢……不敢保證那50%的概率是偏向自己那一方的,是了還好,如果不是呢?

他楚君揚此生想要的東西,隻有兩個。

一要為母親複仇,以那些人生不如死的代價慰她在天之靈。

二便是沐染了。

邱若彤最初提到聯姻的那個方案時,他心裏是萬分排斥的,甚至,嗬,是從未想過,也死都不會同意,他不會為任何的事情放棄和對不起那小東西,不是因為她對他太好所以感恩,而是要讓他親手傷害他愛透了的人,那不如去死吧。

是呢。任何事。

但如果,是偏偏跟為母親複仇這件事衝突了呢?

楚君揚,你怎麽選?

邱若彤掐人的死穴,掐得那樣狠也那樣準,她知道這樣的選擇題,不到死前的那一刻楚君揚都絕對不會選,他哪個都會抓著不放,所以她才加了一劑猛料,讓他好好看清楚,他和沐染可能會有的,那種肮髒醜惡的關係!

哪怕嚇退不了他,但足以讓他害怕;

怕到不敢拿那一紙親緣鑒定,去賭自己一生的幸福。

楚君揚這一生,都從未像此刻一般煎熬。

八歲時聽聞那聲母親車禍的爆炸聲時,是徹骨般的劇痛在心裏爆開來,而現在,不像那時那般痛,心卻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一般,死亡給人帶來的痛苦是撕心裂肺的,而這樣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人生,帶給他的卻是比死亡更深重的絕望。

那種感覺,不痛,不癢,卻悶在人心裏,比死更加難受。

透明的玻璃窗外,有人走過來了。

沐染去總裁辦公室那邊找過他,進去卻隻看到蕭堯忙得天昏地暗印堂都發黑的樣子,她問過了蕭堯他在哪兒,蕭堯說大概在邱副總那邊,沐染點點頭,退了出來。

整個三十層很大,她挨個會議室地找。

隔著大半個弧形的走廊,楚君揚看到了她。

小臉微微蒼白,卻從底子裏透出紅潤來,眼神清亮而堅定,一晃,猛然看到他的時候,腳步加快,那眼神看得人,心穩。

打開玻璃門,沐染看了一下四周,道:“人呢?”

楚君揚始終凝視著她,“沒有人。會開過了都散了去做事。”

沐染鬆了一口氣,放心地進來。

走過去,將文件先拿給他:“你落下了這個,還有西裝口袋裏有你的私章和一部通訊用的手機,上麵有幾個電話,剩下的就是幹淨衣服了……”她搖搖頭,“你看下我拿給你的這些有沒有用,我怕你要,先給你送過來。”

通訊手機上的幾個電話的確有用,他神情肅穆地看了一下,關掉輕輕扣下,柔軟的眼神看了一眼那挺大的袋子,道:“別的是些什麽?”

沐染訝然,將袋子往前推了推,眼神很認真:“午飯。有時間吃嗎?現在剛剛好可以吃兩口,下午的時候才有力氣去做別的事情。”

她退開來,看了一眼周圍,問:“我能幫得上什麽忙?”

別的事情。

每一件所謂“別的事情”,都難以招架,海關、政府,那些全部都是進去了都再也出不來的地方,邱若彤那邊身為唯一一個原本該跟他同一戰線的合作方,也在逼他妥協,此刻他任何力挽狂瀾的措施,因邱若彤一個不配合都會一敗塗地,也或許她都不止是袖手旁觀,就比如政府那邊,邱父那邊有多麽神通廣大的人脈,此刻卻應該是聯合了楚家的那些小動作在不遺餘力地整他。

他楚君揚此刻就猶如身在廢墟裏,動一下,就會轟然又塌倒一片。

難得,那小東西那麽誠摯地在關心。

以為,能拯救他一下是一下,至少她的眼神裏沒寫著半點放棄。

他心裏狠狠地一暖。

濃密的眼睫垂下,將冷冽眸子裏的猩紅與濕熱壓下,朝她伸出手,啞聲輕聲道:“寶貝,來。”

沐染一愣。

她不覺得這個時候他有時間跟他郎情妾意,所以不便打擾的,但他說這一句,她就酥了心,走過去將小手放在他掌心。

他抱她上來,她輕輕地圈住他的脖子。

外麵天寒地凍,沐染鼻尖是涼的,他摘了耳罩,讓她柔軟如海藻般的頭發散落下來,拉下一點圍巾,將她的小臉露出來,大掌輕輕扣緊她的小腦袋,深深吻上去。

“那些事還不急,這些天,我恐怕都要沒日沒夜地耗在那上麵去彌補一切,而且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事,指不定會不會好,楚君逸教唆的董事會不會就叫我活個幾天再猛地死個痛快,寶貝,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身子直了一些,近距離與她呼吸相聞:“這件事要做成看起來很難了,我若真的一敗塗地,會不會就從此委屈了你?”

沐染覺得莫名其妙,她沒想過這個問題,睫毛輕輕眨著,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的,我不是說如果將來我成了你的妻子就會跟你榮辱與共,君揚,我把你當成我自己來看,我從不會厭棄我自己。”

嗯。

這情話,很動聽,換做世間任何一個都說不出來。隻有他的染染。

“我母親的仇我一直都想報,一度以為今年是個機會,現在看來已經不大可能,”他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問,“商家裏有一個專業的詞匯叫止損,如果我不繼續那麽拚,那麽堅持,懂得放棄與妥協,向董事會妥協,那麽楚家那邊有可能會收手,三十億的資金不會全部拖耗到完全失去意義,楚家看在親人的麵子上也不一定會對我踩在腳下趕盡殺絕,你覺得,我該不該”

“不行。”

沐染聽懂他的意思了,低下頭,死死的緊緊咬住了他的下唇,在那一瞬間就眼眶紅了:“你騙誰?你當我不了解你怎麽想嗎?你就當我不了解吧,可如果換我去選,不行,死都不行,哪怕損失不那麽慘重,這件事失敗了也是再沒有翻身的機會的,楚君揚,你不是因為看著大勢所趨就會止損妥協的那種人,尤其在你母親這件事上,我們可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絕對不向那些人乞憐偷生,因為那是他們的錯,所以死都不行。”

會議室靜默了好一陣。

他輕撫著她的背,在她輕輕鬆開他的唇之後,看了她一眼,眼底猩紅的顏色與她一致。

他就知道,她是了解他的。

對於他想做的事,應該會做出的決定,她一清二楚,她都跟他一樣想。

“嗯。”他低低一聲,輕輕地再次吻上她。

他們這樣會是兄妹嗎?

這樣世間最最難得的愛,會最後變成一場荒唐嗎?

“手怎麽了?這是怎麽弄的?”到她手背上泛紅了,擦破了一點點皮。

沐染看了看,想起來:“在電梯裏的時候我碰到楚君逸,他的確已經在和幾個董事在溝通了,起了爭執,拉扯了一下,沒什麽。”

“你愛我嗎?”

他突然問道。

“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