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徐家的姑娘

做為一個長時間以來隻能以吹泡泡、啃手指,甚至啃腳丫子為消遣的嬰兒來說,會走路是件大事。“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啊!”阿玖一邊快活的走著路,一邊愉悅想道。

她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很不平穩,讓人一眼看過去心便懸起來了。林幼輝凝神看著她,含笑鼓勵,“我們小阿玖會走了路呢,真好!”阿玖知道她的好意,百忙之中還殷勤的抬起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笑完,斜著小身子,一臉興奮的向前衝去!

裴二爺嚇了一跳,忙把書卷放下,起身下了榻。阿玖,乖女兒,你怎麽斜著身子走路?不平穩,會摔倒的!

裴二爺疾走幾步,趕在阿玖要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阿玖高興的撲到他懷裏,仰起小臉衝他嘻嘻笑著,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小模樣可愛極了。裴二爺心酥酥軟軟,輕聲責備道:“走路怎會斜著身子?乖女兒,要平穩,才不會摔倒。”

阿玖嘻笑著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我當然知道走路身子要平穩,可是,這會兒我還小,身體機能不協調啊。

知易行難,知易行難。

林幼輝也款款走過來,笑盈盈蹲在丈夫身邊,“咱們小阿玖有時走路走的很好,有時卻搖搖擺擺的,像個小鴨子呢。”

像個小鴨子?窘,連路都不走啊,沒臉見人了。

阿玖不好意思的伸出兩隻小手,捂在臉蛋上。

她的臉蛋很小,還沒有她爹裴二爺的巴掌大。她的手掌更小,兩隻手掌一起賣力的捂啊捂,也沒把臉蛋捂嚴實。

“我家小阿玖害羞了!”“瞧把我閨女忙的!”她爹她娘見了寶貝女兒這幅模樣,柔情滿懷,輕輕笑起來。

才一歲的小女孩兒,牛乳般細白的皮膚,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她不必說話不必行動已經足夠可愛了,更何況這會兒她在害羞,在不好意思?

裴二爺和林幼輝的心都快融化了。

殿試的結果傳來之時,裴家自上至下,人人欣喜。裴太守欣慰的捋起胡須,方夫人笑的眉毛彎彎,顧氏是最高興的,她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阿玖,小寶貝,你說的半分也不錯,太準了!”顧氏抱起小阿玖,眉花眼笑的誇了又誇。

阿玖大為得意,仰天嘻笑。裴家九小姐,未卜先知,神算子!

裴家處處歡樂,人人喜笑顏開,連一向老成的裴瑋也調皮起來。他湊到阿玖麵前,殷勤請教,“妹妹眼光如此之準,不如也替大哥看看,看大哥哪年能夠金榜得中,是何名次?”

你連秀才都沒考上呢,讓我替你看哪年能中進士?還要看名次?真當我是神棍啊。阿玖白了他一眼,嫌棄的揪揪小鼻子。

眾人哄堂大笑。

裴大爺這一得中,上門道賀的親友真是絡繹不絕。阿玖前世是名不折不扣的宅女,這世卻搖身一變,成了愛交際的小孩兒。她很喜歡跟在林幼輝身邊會見各家來客,林幼輝和客人們溫文有禮的談話時,她在一邊旁觀、旁聽,聽的津津有味。

看的越多,聽的越多,她對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也就了解的越多。

這個時代要求女人溫順、賢惠,不過,要求歸要求,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有人肯做,有人不肯做。阿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聽到各種各樣的言論,覺得很有趣。

這天,阿玖見到了上門道賀兼道謝的藺吳氏。林幼輝客氣的招待了她,稱呼她“吳太太”。

吳太太三十多歲的樣子,五官端正,看上去溫和可親。這,便是裴太守和裴二爺曾談論過的那樁兼祧案的原告了。

吳氏最後頂不住宗族、娘家、兒子的壓力,撤了狀子。因著她狀告丈夫,夫家的人很是惱怒,“糊塗不曉事的愚蠢婦人!隻知爭風吃醋,全然不識大體!”

不隻夫家罵她,連娘家爹娘也不以為然,苦口婆心的相勸,“他再怎麽不好,到底也是你的夫婿,是三個孩子的爹!告倒了他,你怎麽辦,三個孩子怎麽辦?”

兒子們一開始是氣惱父親無情的,可是,吳氏到衙門遞了狀子之後,他們又開始向著父親,“他也是沒法子,被金家逼的。這事不怪爹,都怪金家不好。”

藺某和金氏見吳氏不好欺負,也改了口:吳氏算是大房的媳婦,是嫂嫂;金氏算是二房的媳婦,是弟妹。

不敢再像從前一樣囂張了,不敢再提讓吳氏低金氏一頭,稱呼金氏為“嫂嫂”。

有了這話,吳氏氣稍平了些。

藺某是還有老母親在堂的,藺母性情孤僻,這些年來沒少為難吳氏。吳氏既算是大房的媳婦,藺母她便不再侍侯了,往後,這難纏的婆婆歸金氏孝敬。

宗族和娘家來往說合,最後說定了:兩房的產業分成三份,吳氏和三個兒子分得兩份,占大頭。

產業能多分,難纏的婆婆也能推出去,自己又不用做弟媳婦,吳氏細細掂量過,點了頭。她並不真想和丈夫鬧翻,畢竟三個兒子還小,還靠著藺家撫養。

真要逼著丈夫和金氏離異,金主事豈能不懷恨在心?丈夫的仕途算是沒指望了,三個兒子便沒了做官的爹。

吳父吳母和藺母都聲稱“當年提親之時便是兼祧,藺吳氏當時年幼無知,不知道罷了。”吳氏低頭無言,默認了。

果如裴太守所說,吳氏狠不下心,改了口。

不過吳氏也沒白白告一回狀,她算是爭回了一點名份(是嫂嫂,不是弟媳婦),不少家業(六成多的家產),還順勢送出去一個大麻煩(難纏的婆婆)。

吳氏可能再也難有和丈夫的恩愛了,不過她還是有著名義上的丈夫。她和藺某依舊是夫妻,出了門,依舊會被稱為“藺太太”。

吳氏是帶著最小的兒子,年方三歲的藺明堂一起來的。和吳氏的溫和不同,眉清目秀、小小年紀的藺明堂緊緊抿著嘴唇,一臉倔強。

他雖然還是他爹的兒子,可是他爹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走了,去京城了,把他和母親、哥哥們扔下不管。這樣的事,對小孩兒當然是有影響的,而且影響很大。

“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啊。”阿玖同情的看著他。

吳氏神情謙恭的說著道謝話,“……若不是裴太守主持公道,也沒有我的今天……”藺某和金氏一開始是很囂張的,直到裴太守明明白白告訴他們“可判離異”,他們才著了慌,不停的做出讓步。吳氏才能從“弟媳婦”變成“嫂嫂”,才能擺脫婆婆、多分產業。

林幼輝微微欠身,客氣說道:“哪裏,家翁不過是稟公行事。”不管原告是誰,被告是誰,公公都是會稟公處理的。什麽和宮中貴人有親的金主事,他老人家才不會放在眼裏。

藺明堂聽母親語氣卑微的道謝,目光中閃過絲難堪和憤怒。

他傷心的低下頭。

要不是父親變心,要不是金家可惡,母親哪用得著這樣?

藺明堂再抬起頭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是位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大約一歲多點,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正甜甜蜜蜜的嘻笑著。

瞎高興什麽!藺明堂對小女孩兒十分不滿。

正走黴運的人,看見歡笑的人、得意的人,心裏總是不舒服的。

可是,小女孩兒一雙眼睛漆黑靈動,閃爍著快活的光芒,讓人很難討厭的起來。藺明堂悄悄瞅了她幾眼,不得不承認,這是位很招人喜歡的小姑娘。

林幼輝客氣的招待了吳氏,溫雅謙和的陪她說了好半晌話,卻沒留她飲宴。至於她送來的賀禮,也言辭委婉的請她帶回去,“家父不許收,尚請您體諒一二。”

吳氏嚅嚅的說了句“區區薄禮,聊表心意”,林幼輝嫣然一笑,“心意領了。”禮還是不肯收。

藺明堂漲紅了臉。

雖然有這麽多的尷尬,藺明堂隨著母親吳氏離開後宅時,心中還是有依依不舍之意。依依不舍的是什麽?清淨的廳堂,彬彬有禮的主人,可口的茶點,還是宅中的明媚春光?

不得而知。

林幼輝過後未免跟妯娌們提起吳氏,“打這往後,她有丈夫也跟沒丈夫差不多,可憐見的。”藺某和金氏已啟程回京,吳氏這“嫂嫂”,以後肯定是被打入冷宮,不理不睬的了。

顧氏心地善良,為吳氏歎息了一番,“遇人不淑,時乖運蹇。”徐氏卻是微笑,“這吳氏算數不成,忒差。居然隻要了兩份家產,便把藺某和金氏這一對男女,輕輕放過。”

金主事再怎麽著也是位吏部五品官,若是金氏被判和藺某離異,金主事臉往哪擱?吳氏竟不趁著這時機多敲金氏一筆,真是蠢笨。要知道,金氏本來就是外室女,難嫁,若再離異一回,她這輩子就算完了。

徐氏對吳氏這樣的做法,表示鄙夷。

藺某往後不會完全不管兒子們,可是和從前相比一定會差上許多。孩子們都已經沒爹了,你這當娘的還不為他們多撈些銀錢,多爭些利益?這當兒跟誰講客氣啊,笨。

阿玖看著三嬸嬸徐氏不屑的神情,不覺粲然。

三嬸嬸很有趣呢。魏國公府徐家,從前就出過有趣的女子。

眾所周知,本朝太宗皇帝,皇位是從侄子建文帝手裏搶過來的。太宗皇帝兵臨城下,即將攻入皇宮之時,建文帝惶恐不安,想要逃跑。

太宗皇帝的皇後姓徐,出自魏國公府,她有一位親妹妹,叫徐妙錦。徐妙錦並不支持自己的姐夫太宗皇帝,她支持那個原來坐在皇位的人,建文帝。

徐妙錦告訴建文帝,“你就坐在金殿上別動,看你叔來了,能把你咋樣。”

這主意很有意思,也很有用。

可惜,建文帝沒聽她的,還是暗中逃跑了。

太宗皇帝知道這件事後,很欣賞徐妙錦的才能,在以賢惠著稱的徐皇後去世之後,三番五次向徐妙錦求婚,想讓小姨子成為他的繼後。

徐妙錦拒絕了,皇後,人家不肯做。

最後,徐妙錦出家做了尼姑。寧可做尼姑,也不肯嫁給太宗皇帝。

“徐家的姑娘,有意思啊。”阿玖很想這樣感慨一番,可惜,她隻能心裏想想,說不出來。

她還不會說整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