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五分鍾看一次表,劉佳枝覺得自己見檢察官也沒有這麽緊張。

心裏憤憤,明明定的十一點,那女人居然遲到了!

周圍人來人往,劉佳枝忘了她們是怎麽把見麵地點約在大柵欄的,一個旅遊景點。嘈嘈雜雜的聲,形形□□的人,劉佳枝一邊等人還得注意不要擋著在“大柵欄”牌子下照相的遊客。

又一次轉眼,終於看見成芸。

她很好辨認,人群之中,細細高高,漆黑的一身,蒼白的臉。

劉佳枝心揪起來。

這是周東南愛著的女人。當初她問他到底為什麽喜歡上這個女人,周東南給出一個讓她胃疼的答案,漂亮。

還沒來得及想什麽,成芸已經走到她麵前。

“你久等了。”她說。

她個子好高。虧得劉佳枝今天特地穿了一雙高跟鞋,還是比她矮了許多。

盡力維持著臉上平淡的表情,劉佳枝心想暗道得拿出氣勢來,這要是談合同,她可是甲方。

“也沒等多久。”她對出口的聲調不是很滿意。

成芸完全沒有在意,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別的地方。來往行人,特色店鋪,劉佳枝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麽,秉承著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她不說話,她就靜待。

“我剛來北京的時候,這附近有個燒烤攤。”成芸忽然淡淡地道。她伸出手指,比劃著一個方向。

劉佳枝不懂她為何提起這些不想幹的,不太在意地應承,“是麽,現在沒了?”

成芸神色茫茫,“沒了。很早年的時候就沒了。”

她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旁人無法打斷。劉佳枝隻能站在一邊,無言以對。

這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今天出來要幹什麽?

好在成芸沒有晾她太久,過了一會,她轉頭打量劉佳枝。

劉佳枝一下子緊繃起來,表麵淡定,心裏如臨大敵。

“吃飯了沒?”

成芸見她沒反應,又問了遍,“吃飯了沒?”

“……沒。”

“我也沒。”她緩緩地轉了轉脖子,“剛起不久。來吧,找家飯店,邊吃邊談。”

劉佳枝強撐鎮定,隨意道:“可以啊。”

“你想吃什麽?”

“都行。”

“那我來挑了。”

劉佳枝緊跟著她,穿梭在熙攘的街道上。最後成芸找了一家毛肚店。一進門,一股混雜著芝麻油和麻辣調料的鮮香味撲麵而來。

正是飯點,店裏沒有位置,吃個午飯也要排號。

“你先等,我到外麵一會。”成芸留了句話,就獨自出門,剩下劉佳枝一個人跟一個帶孩子的中年婦女坐在圓凳子上,臉色難看。

不知所謂!

她在她離開後的第一秒就後悔了,她不應該這麽好說話,她該反對。

劉佳枝扭頭,一眼看見了站在門口吸煙的成芸。

她好像真的剛睡醒不久,從夢裏,從記憶裏,帶著難以明說的通透和疲憊,隻能用一支煙來給自己提神。

“二十六號!”

劉佳枝驚醒,“這兒!”

一邊把牌號遞給服務員,劉佳枝到門口喊:“到我們了!”

成芸回頭,把沒有抽完的煙掐滅。

店裏賣的是鮮毛肚,健脾胃,補五髒,免積食傷。講究的是從牛肚子裏出來,六個小時內就得洗淨,處理,上桌。

入座之後,點菜、等菜、上菜。期間成芸一直麵無表情,沒有要談話的意思,一心一意地等著吃東西。

反正早晚要說,劉佳枝也不著急了。

菜上齊,火燒開,毛肚下鍋。

劉佳枝看著對麵的女人隨意夾了一筷子,胡亂塞到鍋裏,拿出來就吃,實在忍不住說:“你那麽吃不對。”

成芸一頓,從碗筷中抬眼。

劉佳枝被她看得心裏一慌。成芸真的是一臉迷茫,等著自己解答。

劉佳枝腦子一熱,輕咳說:“吃毛肚講究‘七上八下’,但不能亂燙。”她一邊說一邊演示,筷子夾著,放到鍋裏一滾。“要注意毛肚形態,攤開得是單層的才行。你那樣亂塞,毛肚受熱不均,質地不細膩,肯定不好吃。”

她做著示範,把毛肚蘸醬,接連吃了小半碗。

成芸恍然,照著她的樣子涮了一筷子,吃完笑道:“是不太一樣。”

劉佳枝有點自得。

她好像忘記了她曾經罵她是□□。

“北京人吃毛肚說道多的。”劉佳枝嘴裏嚼著毛肚,嘎吱嘎吱。不愧是前門名店,老字號,醬料有味,毛肚新鮮,越吃越起勁。

成芸筷子在碗裏轉了轉,說:“你是老北京啊。”

“土生土長,原裝的。”

成芸笑笑,劉佳枝又反問成芸:“你不是北京的吧。”

成芸搖頭,“不,我家在吉林。”她又吃了一口,抬眼問:“你沒查到麽?”

劉佳枝一抖,毛肚掉下鍋裏,她不著痕跡地又夾起來。

沒查到麽?她當然查到了。但她也隻知道成芸的老家在白城而已。

“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成芸淡淡地說。

劉佳枝幹脆放下筷子,笑道:“我哪緊張了?”

成芸瞧她一眼,低頭吃下最後一口毛肚,也坐直身子。

氣氛好似一瞬間劍拔弩張。

變得太快,劉佳枝後悔剛剛吃那麽多,現在胃裏很不舒服。

“吃飽了麽?”

漲飽了。劉佳枝點頭,成芸又說:“找我幹什麽?”

劉佳枝忽然啞巴了,她要從哪開始說。

從她跟那對老人討保單未果開始?還是從她著手調查她的公司開始?亦或者……從她被那個黑鄰居坑了15塊錢開始……

成芸並不著急,帶著飽食後的安穩,幫忙引導著她。“昨天打電話,你說查到了我的事情,現在找我,是想幹什麽?”

劉佳枝回神,差一點,她也陷入了回憶。“你覺得我想幹什麽?”

成芸笑笑,“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事情。”

劉佳枝深吸氣,“你們私自幹的勾當,以為能瞞天過海多久?”

“勾當?”成芸挑挑眉,依舊泰然自若,“什麽勾當?”

劉佳枝忍著,“你不要再犯傻了。”

成芸眨眨眼,“什麽?”

劉佳枝壓低聲音,“你們偷梁換柱,以為誰都不知道麽?”

成芸的表情明明已經通曉所有,嘴裏還是一派天真,“偷什麽梁了,換什麽柱了?”

劉佳枝簡直氣死了,整個後背都發燙。

“你們偷換保單,貪汙險金,真以為能瞞一輩子?”

這回是真的挑明了。

成芸微垂眼,看著桌子上還沒有吃光的盤子,毛肚一條一條地躺在裏麵。劉佳枝覺得自己比她緊張一萬倍。

半晌,成芸抬頭。“你帶著東西呢?”

劉佳枝發愣,“什麽?帶什麽?”

“攝像機,錄音筆,帶著呢麽?”

劉佳枝反應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她醒悟的時候,差點把桌子給掀了。她豁然起身,成芸就坐在位置裏淡淡地看著她。

在劉佳枝火氣上來準備破口大罵的時候,成芸已經得出結論。

“你沒帶。”

劉佳枝幹脆歪了歪頭,“哦,你又知道了?”

成芸掏出煙盒來。這是一盒新煙,她拉著塑料口,轉圈撕開包裝。“說吧,要錢?”

劉佳枝冷笑一聲,“要錢你給麽?”

成芸細長的手指把煙盒挑開,緩緩地說:“別不知好歹。”

無知無畏,無求無畏。劉佳枝看她這個樣子,忽然什麽都不怕了,也一點都不緊張了。她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他怎麽會喜歡你,你配得上他麽?”

成芸手指一頓,尤未明了。

“周東南是好人,你別禍害他。”

成芸的眼神一瞬間變了。劉佳枝手緊緊抓住胳膊。成芸自下而上看向她,眼神就像深宅厲鬼。

交鋒這時才真正開始。

“你再說一遍?”

她剛剛一直在讓,現在放開,劉佳枝才體會到壓迫感。

劉佳枝渾身都在抖,卻在心裏一萬倍對自己說,我不怕你!

“我說,你配不上他!”

“你是誰,哪兒來的,怎麽認識周東南。”成芸接連發問,速度很快,神色半分麵子也不留。

“你別管我怎麽認識。”劉佳枝頭一揚,“他是個好人,你不是!”

成芸的目光簡直像是x射線,從頭到腳地掃描著劉佳枝。

她在重新審視她,眼神□□裸。

千古以來,真正點燃女人之間火焰的,永遠是男人。

等了一會,成芸慢慢抱起身體,坐直。

“你來找我,是為了說他?”

劉佳枝瞬間醒悟,也是額頭滲汗,她似乎偏離話題了。

可也沒偏的太遠。

“是……也不完全。”

成芸等著,劉佳枝又說:“他是我朋友。”

不知為何,在成芸麵前,劉佳枝說的有關周東南的一切,都好像是在辯解什麽,她為了避免這種感覺,隻能不去看成芸的眼睛。

“他幫了我的大忙,自己也惹上了麻煩,我覺得他是個老實人,你不覺得麽?”

成芸毫無表情,靜靜地聽著,好像怔住了。

劉佳枝驀然道:“你愛他麽?”

成芸終於有了動靜,她的目光慢慢移到劉佳枝的眼睛上。

劉佳枝壓低聲音,“我告訴你,我查到的或許隻是冰山一角,你們公司已經被人盯上了,你快點回頭,去自首,可能還有機會。”

成芸不做聲,劉佳枝咬緊牙。“你不要抱著僥幸心理,邪不壓正!欠債總要還的,你別傻子一樣給人背黑鍋,自首還有一線生機。”看著靜靜的成芸,劉佳枝激動起來,“我不是為你,我是為他!”

“他跟我說,他來北京是為了找老婆,他說他老婆跟他鬧矛盾,不聽他的話。他辛辛苦苦幹活,除了你什麽都不想。你知道他在街上聽一首帶‘雲’的歌都能哭麽?”劉佳枝眼眶酸了,“他說他要帶你回貴州……他才剛剛找到你……”

劉佳枝忍不住揉眼睛,等再睜開,赫然看見成芸凝住的蒼白麵孔。

有話,無言。

鍋裏的水要燒幹了,服務員過來,添了半鍋,又走了。

成芸喃喃自語。“剛剛找到……”

她聲音平淡,好像冥冥之中就在等待這一刻。

成芸低頭,又點了一支煙,看向店外紅男綠女,熙攘人群。

似冷漠,似疏遠,又似情滿芳華,無處寄托。

劉佳枝忽然覺得,他愛上她,或許不隻隻是因為漂亮。

可越是這樣,越是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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