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大院的胡子怎樣離開人圏,管家受東家指派參與了研究。

“翻牆。”二櫃震耳子意見是趁月黑夜,從圍牆出去。

一丈二尺多高的圍牆,上麵拉著刺鬼,四角炮樓值夜的人盯著圍牆,自衛團不停沿著圍牆巡邏。上次七爺進出都是翻越圍牆,具備七爺攀爬本領的人鳳毛麟角,大架子有可能翻越過去,二櫃震耳子絕對過不去。

“翻牆不行。”楊繼茂反對道。

“你有更好辦法?”大架子問。

“老辦法。”楊繼茂說。

老辦法還是將胡子藏在大車裏,拉出村去。這次不藏在豆子裏,年年秋天,亮子裏鎮的幾家店鋪張口向臧佰傳要玉米瓤子(軸),冬天家家燒土爐子取暖,玉米瓤子是受歡迎的燒柴。臧家派車送過去。裝玉米瓤子的麻袋特製——兩個麻袋縫在一起——的,裝進人沒問題。

二櫃震耳子思忖,同意道:“中吧!”

“明天出村,雞叫頭遍我來叫你們。”管家楊繼茂說。走出場院,他來到東北角炮台,東家在那兒等他。

“說好了,把他倆藏在麻袋裏,拉出村。”楊繼茂說。

“行吧。”臧佰傳說,在思考如何送胡子出村時,他有一閃念:從暗道走。很快否定了,臧家的暗道不到生命攸關時刻不能用。藏在麻袋中,混裝玉米瓤子裏拉出村,解決了送人問題,他心裏始終思考一個問題:胡子進村幹什麽?

“瞭水。”

“繼茂你說他們要來攻打村子?”

“像。”

胡子攻打村子,是奔武器是奔糧食還是為複仇?臧佰傳問管家怎麽看。

“也許三種目的都有。”

一個嚴肅問題擺在村長麵前,胡子攻打村子,是抵抗還是支持呢?吳相林聽自己的,自衛團可一槍不放,臧佰傳內心支持,然後呢?胡子攻下村子達到目的,騎馬走人,剩下的攤子怎麽收拾?他逃不掉,一大家子人逃不掉。

“東家,應該見七爺一麵。”楊繼茂說,他的意思是找七爺問他胡子的打算,如果來攻打,村長拿出即事後向日本人交代得了,又支持了七弟的兩全其美的妙策。

“牛小眼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看我,很難走開。”臧佰傳難脫開身,“糧食出荷沒完,我走會引起佐佐木九右衛門的疑心。”

“我走一趟,去見七爺。”楊繼茂說,“送二櫃他們出村後,我就說你派我去見七爺,跟他們進山。”

“去吧,問問清楚,我們也好應對。”臧佰傳同意道。

次日,拉玉米瓤子的馬車順利走出大門,門崗呆在警衛室內,見是臧家的車,屋都沒出便放行。部落村遠遠拋在後麵,管家放出來憋在麻袋裏的兩個胡子,他說:

“我跟你們去見七爺。”

二櫃震耳子說:“大車怎麽辦?”

“我們三人騎馬去,大車藏起來。”管家卸下拉車的三匹馬,將大車用稈棵苫起來。

白狼山間,七爺等待二櫃震耳子歸來,心有些急有些焦,思緒很亂,血淋淋的往事細雨一樣灑落。

——大母都拉老巢落進第一發炮彈時,七爺便和幾個胡子撂下酒盅,從暗道逃走。在此之前,全綹子已轉移到荒原深處。

“小九,小九!”七爺一回到宿營地就喊,他發覺金栗毛馬走路姿勢異常,懷疑腿崴了,想叫馬拉子牽它遛遛。

“大哥,沒在呀。”商先員說,“昨天從大母都拉來這兒,綹子裏就沒他,我還以為你把他留在你身邊了呢。”

“壞菜啦。”七爺說,“派幾個弟兄回大母都拉,把小九給我找回來。”

“花鷂子(兵)們恐怕沒走呢。”水香頂浪子阻攔道,“明天我們再去找吧。”

“我知道他在哪裏。”壓寨夫人彭桂琴道出實情。

綹子壓在大母都拉的日子裏,他和村中一個年輕小寡婦明來暗往,**是彭桂琴發現的,村北壕溝裏他倆那個……她始終瞞著未敢告訴七爺,他對小九父親般的嚴厲,事到如今,隻好實話實說。

“胡扯,他狗大的年紀。”七爺怎會相信十五六歲的孩子竟能幹那事,喝退身邊的胡子,問彭桂琴,“咋回事?”

“我親眼見……小九屁股朝天的樣子逗人呢。”彭桂琴低聲說,“都是和你學的,咱倆……我說背著點兒,你說他小,沒成呢,咋樣,成了吧?”

“火上房啦你還逗悶子(開玩笑),小九萬一有個閃失,我對不住過土方(死)的君子仁大哥啊!”

“瞎想,男一樣女一樣的到塊堆兒,天上下雨地上長草一樣平常,會幹啥事呢?”彭桂琴打個嗬欠,說,“睡吧!”

“拖條(睡)!”七爺糾正說,他決定明天親自去找小九。

一夜之間,大母都拉土窯麵目全非,土院牆幾處被鐵甲車撞開豁口,房子燒落架,殘煙繚繞,火藥味依然很濃。七爺尚不知瞎藝人的一條胳臂丟在這裏,燒焦難聞怪味中就摻進那隻胳膊燒後放出的異味兒。

“大爺,樹上掛個啥?”隨七爺來找小九的胡子,發現村頭彎脖子榆樹上掛著一個東西,馬馬喳喳(影影綽綽)像人頭。

“踹(走)!”七爺策馬來到樹下,朝上一看,眼前頓時發黑,險些落下馬去。

“大爺,是他。”胡子說。

“小九,小九啊!”七爺舉槍擊斷懸掛小九首級的樹枝,脫下馬褂包好人頭。

胡子找到小寡婦。

“爺啊!”她跪在七爺馬前辯解、開脫道,“昨晚日本兵到處搜查,找到小九就給殺啦。”

“啪!”七爺一槍穿透小寡婦右耳朵,喝道,“再瞪著眼睛唚(說)瞎話,就剁下你的托罩子(手指)。”

“我說我說。”小寡婦捂著受傷的耳朵,她以為胡子說的托罩子就是耳朵,她說小九和她的事被娘家哥哥發現,重重地打了她一頓,警告說下次發現就打折她的腿。剛剛沾了女人邊的小九,像隻饞貓貪吃,死死糾纏。這其間村中又有一鰥夫與她有染,他倆合謀除掉小九,苦於沒機會下手,昨夜趁混亂一鐵鎬劈死小九於小寡婦被窩裏。

七爺離開大母都拉,村頭歪脖子樹上吊著赤條條一對男女……

“大當家的,”胡子來報告,二櫃震耳子回來了。七爺抹一下眼角,濕漉漉的東西在手掌中撚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