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真沒想到你能來。”七爺驚喜道,見到家裏人他高興,尤其是管家楊繼茂到來,他在臧家的身份比較特殊,到山裏來替當家的大哥辦事,或轉達什麽重要消息,不然不會親自跑上山,果然如此。

“東家有件事問你。”楊繼茂說。

胡子大櫃單住一個窩棚,此刻隻七爺跟管家。七爺說:“你說吧。”

“七爺,東家問你派二櫃他們進村瞭水,有什麽打算?”

七爺打個沉兒(沉吟了一下),派二櫃瞭水應該說涉及綹子下步重大行動,對外人不能講,他在想大哥不能算作外人,於是他說:“我們打算弄走架火燒的出荷糧。”

“全部弄走?”

“能弄走多少就弄走多少,盡量弄。”七爺說。

管家楊繼茂揣測七爺弄走那麽多的糧食就不止是吃,幾十人用不了那麽多糧食,即使得手,運走一千多噸糧食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我們能馱走多少就馱走多少,剩下的糧食寧可一把火燒嘍,也不留給小鬼子。”七爺跟日本人叫上勁兒,更深刻的仇恨管家不知道。還是因為一個女人,日本人害死壓寨夫人。

幾年前的太陽在荒漠盡頭消逝了,一輪圓月便追趕七爺馬隊升起,一夜的疾馳,天亮胡子馬隊到達大母都拉村。

“大小姐回來了,老爺。”彭家老少喜出望外。

時間不算長,彭家的日子再度紅火,重修了宅院,雇了兩個炮手看家護院。

“姐,桂琴姐。”已長成大姑娘的二小姐彭桂蘭,又像當年纏著姐姐逮蝴蝶一樣撒嬌,拍著姐姐隆起的肚子說,“呀,姐有小胡子啦。”

“胡唚!”彭桂琴覺著小妹的臉蛋挺受看的,人也長大了,就是說話尖刻,責怪道,“那年是他救了我,救了咱全家……”

“你和爹都抽邪風,喜歡胡子。”彭桂蘭說,“爹說要給你倆補辦一次喜事……招胡子頭為倒插門女婿。”

彭家客廳裏,七爺和彭憲臣喝酒敘舊,提及到補辦婚禮的事,七爺說:“免啦,腆個大肚子……再說人多眼雜,對綹子不利。”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了。”彭憲臣說,“咱村遠離日軍,你和你兄弟們多住些日子,一圈肥豬我還愁沒人幫吃呢!對啦,桂琴身子不方便,留在家裏吧。”

“也好,她常想家呢。”七爺見彭桂琴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馬背顛簸太受罪。他說,“眼下風聲很緊,角山榮到處找我,幾十號人馬糗在這兒太顯眼,西大荒有個青牛塘,我們明天去那裏趴風。”

兩個月後,角山榮指揮聯合剿匪部隊在青牛塘打死胡子數人的消息傳到彭家。

“爹,我走了。”一天黑夜,彭桂琴牽出鐵青馬,對著宅院磕了三個響頭,吃力爬上馬背去西大荒尋找七爺。

數日後,在一個廢棄的荒村找到七爺,一幅殘兵敗將景象,曾經威震荒原的七星大綹子,現氣數已盡,僅剩十幾個人,而且還有三個重傷的。七爺目光呆滯,像一條快要餓死的荒原狼,雙眸凶光閃閃,冷冷地說:“你來幹什麽,快回馬裏(家)。”

“聽說你們……”彭桂琴敘述她聽到青牛塘出事後,偷跑出來找綹子,沒白天沒黑夜地尋找,渴了喝坑塘水,餓了吃樹葉草根,動了胎氣腹痛……她說,“我雖然沒掛柱拜香,可也算綹子裏的人呐,弟兄們落難……”

“大哥,留下她吧。”水香頂浪子深為彭桂琴的剛烈感動,勸一番七爺,他又說,“過些日子,路過大母都拉再把她留下。她雙身子(孕婦),一個人回去你也不放心。”

七星綹子麵臨絕境,腆著大肚子的彭桂琴留在綹子裏,一段不該她吃的苦她吃了。聯合隊窮追猛打,圍困在大漠裏的日子艱苦卓絕,生命終結是在一個月夜,日本憲兵緊緊追殺,她見自己拖累了綹子,毅然鬆開韁繩脫鐙掉下狂奔的馬。

馬將彭桂琴拖碎,像拖零碎一隻破筐。

兩天後,七爺和幸存的四個胡子逃到彭家,他撲通跪在彭憲臣麵前,淚流滿麵,說:

“桂琴死了,我對不起你老人家啊!”

“儀傳,”彭憲臣一滴眼淚都沒掉,他說,“我做主,桂蘭嫁給你,頂她大姐的窩兒(位置)!”

七爺望一眼二小姐彭桂蘭,跑出屋外,飛身上馬,消失在雨幕之中,後麵傳來女人聲嘶力竭的呼喊:

“姐夫,我給你生一綹子胡子!”

管家不知道有這一節,日本人成為七爺的最恨。日後七爺東山再起,綹子壯大,他回三江境內,瞄上小鬼子,計劃攻打架火燒就是複仇第一步。楊繼茂說:“七爺,東家問用家裏幫什麽忙嗎?”

攻打架火燒,武裝主要是警察和自衛團,長兄話裏露出吳相林是自己人,他說:“炮樓自衛團把守,如果他們讓一條路給我們,那當然好。”

管家隻是來回捎話,自衛團放胡子進村這樣大的事無權表態,他說:“我如實轉達七爺的意思。”

“告訴我大哥,半月之內我們肯定動手。”七爺說。

“七爺,我立馬回去了。”

“不忙,歇一宿再走,我打了一隻麅子……”七爺挽留道。

“馬上封村,我得趕在封村之前到家。”

管家楊繼茂走了,七爺派人送出山口。回到臧家大院,家人說臧佰傳在炮台上,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上來報告消息。

“見著老七啦?”

“嗯,七爺挺好的。”楊繼茂說,“他們要來攻打村子,目的奪糧。”

奪糧?七弟要那麽多糧食幹什麽?臧佰傳疑惑道:“一般說胡子搶糧為了吃用。他對你說要全部出荷糧食?”

“七爺就是不想讓小鬼子得到糧食,能馱走多少馱走多少,馱不走的放火燒掉。”

“燒糧不好,糧食是救命的東西,不能禍害。”臧佰傳心疼糧食,好好端端的糧食燒掉可惜,他說,“燒了不如分給村子人。”

分給村子人真未見有人敢要,小鬼子的東西誰敢碰?當然不排除餓瘋的人不顧性命敢要糧食,餓也是死,吃了小鬼子的東西刺刀挑也是死。

“七爺說自衛團最好能給他們讓一條路,傷亡小一些……攻打村子的事定了,時間是半個月之內。”楊繼茂說。

半個月上凍了,糧食也幹得差不多,七弟他們不來搶,小鬼子也要運走。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希望胡子弄走糧食,當然還有三媽他們,誰弄走都比給小鬼子好。

“東家,王偏臉舉著麻杆兒跪著,庸乎(因為)啥?”楊繼茂問。

“沒完成出荷糧,別人都給憲兵帶走,隻留下王偏臉一個人,整天跪著舉麻杆兒,比起那些抓走的人他還是幸運,到了憲兵隊進了鬼門關,上刑過堂,不死扒層皮啊!”

“佐佐木九右衛門壞透腔啦!”楊繼茂憤憤然道。

何止如此,佐佐木九右衛門問村長差三百多噸糧沒完成怎麽辦?非但如此,還要架火燒再出兩百噸貢獻糧。臧佰傳猜出日本人怎麽打算,五百噸糧食你臧家出吧。

“他是讓咱家出這些糧?”

“像,很像。”

“可是東家,五百噸啊!”管家清楚臧家的存糧數,去年的陳糧,再加上今年的新糧,也就五百多噸,一下子交上五百噸,所剩無幾,臧家上下幾十口人,吃穿開銷出在糧食上,出荷糧的價格很低,賣不了多少錢。

“在劫難逃啊!”臧佰傳愁眉苦臉道。

“咱們想想辦法。”楊繼茂說。

“我想了兩天了,一直在想。”臧佰傳苦惱地說,“佐佐木九右衛門盯上咱家已不是一天兩天,修炮樓監視,看的就是咱家的糧食。”

“硬不給他交呢!”

“恐怕不成。”臧佰傳分析道,“佐佐木九右衛門這次去縣城,我想他軟硬兩手。”

村長解釋軟硬兩手,軟的手搬出縣長,章縣長叫臧村長交糧,難以搪過去;硬的手,憲兵隊掐著槍逼迫你交糧,你交不交?不管是軟是硬,兩手都夠厲害的。

“我倒希望有人將糧食搶走!”臧佰傳說了句極無奈、發恨、兼有破釜沉舟的話。